《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18

    心头一窒,英眉骤凝。

    晏白河提剑,一个悬腕,以内力使鞘离剑。鲜少离剑的鞘射出,铿然声响,拦下了就要落在大人心口的一刀,也熄了一方烛火,直直插入墙中。

    刹那,他身随剑至,不过一招,已将两人距离拉开。又一招削了萧惜玉左手的刀,锋利的剑毫不留情。

    因那一掌扑到藏龙先生身上,冉长霞连忙借力撑起身,冲向门边呼救,「来人!快来人啊!……王准!」

    王准本就在附近,即刻冲来,搀起扶在门边的冉大人,见到昏暗厅中的打斗,那剑招之快,只见几道寒光白影。

    晏白河劈落他仅存的匕首,稍歇,又举剑刺向他喉间。那眉间的冷漠,彷佛不觉自己手起剑落,便是一条生命。

    「白河!」身后一声唤,「留命!」

    寒若冰的一剑终是划过,众人皆屏息。

    萧惜玉瞠眼,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人将剑敛至身后。

    一绺发丝被削落,白细的颈子无痕。

    厅中顿时无声,晏白河却是忿然旋身,一把揪起大人衣襟。

    他是背向众人的,然,窗边月色明,蔺春旅清楚看见那清澈眸中的愠怒。

    一霎时,那发怒而好看的容颜,令他傻了。

    紧锁英眉,深吸了口气,平复胸中怒涛。晏白河松开他,退开几步,举臂反手将剑还鞘,又将之从墙中拔起,拂袖而去。

    然后,众人才似是得以喘息,望了望彼此。

    萧惜玉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回过神,只觉颈边一热,一会,那不听使唤发颤的手抚上颈边又放下,低头一看,印在手掌的是一道浅浅血痕,伤才刚裂……他已分不清是那凌厉快剑,还是那冰冷剑气。

    蔺春旅向前迈了几步,蹙眉,望着他离去之处久久,转向厅墙。

    厚实的墙被钻了一个孔,清冷而皎洁的月光穿过,落在了他脚边。

    夜深。

    洛棠府衙东厢的一个厅中,烛火重新被点燃,窗纸上映出五个人影。

    两位大人高坐厅堂大位,藏龙先生立于一侧,王准押着手脚被绑的青儿……应说是男扮女装混进府衙的刺客萧惜玉,手中一使力,迫使他跪落在地。

    怔怔地看着他,冉长霞的心情是极为混乱的。

    六年前单纯的孩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钦命要犯。

    蔺春旅亦是看着正跪垂首的他。那是男生女相的秀气面容,会选择女装行事,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为卸人心防?依吕氏一族之案,此策略是成功的。

    且别说日前下毒一事有无确切证据,光是今日他刺杀两位朝中重臣,就已是难逃死罪。此时未将他打入牢中,尚押在此,就是为了自己几个私心的疑问。

    他不愿冉长霞再与此案有所牵扯,却劝不退,只能由得他留下,唯不允他多插话。他亦不许辩叔录案,于此,这真只是单纯的问话了,就算押上大理寺,萧惜玉要翻供,任谁也莫可奈何。

    可他性子天生如此,断狱之事,不追根究底,难以罢休。

    蔺春旅平时慵懒的眼显得有些深邃。白河离去后,厅中就多了分微妙的沉默,他的易怒大约只有亲近之人知晓,但那盛怒而复杂的眼神,倒是第一回见。

    「大人,」身侧辩叔已被这冷凝的默然压得难受,不禁低声道,「您要我等陪您耗到天光不打紧,此犯终要送出去的,再不问,待他进了大理寺,也甭问了。」

    「嗯。」他应着,叹了口气,转入了正题。「你可真是萧惜玉?」这话,自然是问厅上所跪之人。

    萧惜玉抬眼,在那平凡双眼的注视下,答:「如假包换。」

    「若是,有几个问题,我十分希望能得到答案,」不高不低、不温不火的语调,像夜里的一阵风,吹缓了厅中略显沉重的气氛。「你可以不答,这并非审案,你就当上大理寺前的准备吧。」

    他从未害怕过被捕,亦预想过千百回,但都未有一回,料想到事情会有如此的展开。萧惜玉不语,只单单打量着那平凡至极的面容。

    「你落下山崖,大难不死,遇见了两个人。」未等他答覆,蔺春旅自顾自地问起。他遇见的其中一人便是还关在狱中那桑家的丫头,那夜她说出自己曾不意将桑家独门毒物泄露给了一个受伤的男孩,因而看到吕氏一族命案死者的特征,才会惊惧。桑家人事到如今自是不会蠢到拿自家毒物去毒杀皇室,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因自己的一念之仁、一时疏忽,导致了这惨案。

    萧惜玉不语,眼前之人分明温和,不单是几日相处下来他能感受,就连现下提问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令他不安……说不上为何,只直觉,自己若在此人面前有一丝假话,都会是白费心机。

    「一个是既好心又迷糊,到头来反被你利用的丫头,」他缓了缓,才接着问,「另一个,是谁?」

    瞠大的眼中有些许心虚……他究竟猜到几分?

    「这么问好了,『破国山河在,军成万骨枯。』是谁教你的呢?」他轻轻问着,身旁冉长霞与另一头的王准皆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前者只风闻这样的组织存在,后者想也没想到自己防了半生的大敌,竟就在身边。

    萧惜玉震惊地瞪着眼前人,良久,别开了视线。能连这一层都摸清,看来,其他事是不可能瞒过他了。思考一阵,他微拜而道:「蔺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惜玉佩服。既然蔺大人已将我底细摸清至此,我无话可辩,也无需再隐瞒,您可继续问下去,但您应当也明白,从我口中,问不出任何破军之事。」

    「好。」蔺春旅扬笑,颇为欣赏地看着他。「你女装混进吕府,不单是要混淆视听?」

    「是。」他侃侃道出,「吕府缺知书达礼的丫鬟,我想,是为请一名能进宫、任吕素珍差遣的丫鬟,所以女装卖身。」

    「也因此……」忽然间,另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浮现。蔺春旅拢拢眉,姑且先将先前疑问澄清,「用了萧瑞玉之名?」

    「……是。」对此一问,萧惜玉顿了下,唇边漾起有些忿恨的笑,「可笑的是,我在吕府一年,没人发觉有异,就连后来见了吕素珍,她也只是多问了一回,未曾起疑。」

    蔺春旅对于这答覆忖度片刻,才又问,「你在吕府待了一年才下手,是为你哥哥?」

    萧惜玉皱起眉,在他的注视下,点头,「我想知道,曾经跟哥哥定亲,又改嫁皇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你必定十分失望了?」可想而知的答案。入得宫中,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蔺春旅摇摇头,想解下一个疑问。「你离京后回到洛棠,杀冉大人是出自你自身意识?」

    「……不是。」眼神移至冉大人脸上,又转回,「行刺蔺大人亦非我本愿,只是,若能重来,我必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那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你用了相同的手法?」

    「是。」同一种毒,从六年前那小女孩给了自己的铁打伤药单背面,抄写的毒物。

    「钻心虫,混茶水、饭菜、点心,只要能进入体内,就能以香操控。」蔺春旅替他答着。那日冉长霞中的,就是此毒,而那藿香,自然也是萧惜玉巧妙安排的了。

    「香越浓,毒性发得越快、越强。」他补充道。

    「你识武,但仍选择以此毒执行破军给你的任务,是因王准?」他却同时想到了另一个缘故,不禁敛眉。

    「也因晏大人。」在这两位高手眼下,自是不会选择动武了。「蔺大人一行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出现。」

    蔺春旅支手于颊边,琢磨他所说的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将方才再问话中察觉之事压下,起身,又来到窗边,轻道,「冉大人,请将他暂押大牢吧。」

    冉长霞坐在那位上,静静听着他们之间的对答,萧惜玉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忆起自己寄住在萧家的那段时光,那感觉……很煎熬。

    这六年来,他一日不敢忘恩师所教,亦是,一日不敢忘恩师的背叛。叛国、叛了他所教导学生的学问与理念。

    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准,将他带下去吧。」

    「是。」王准弯身将他押起。

    「蔺大人,」他未起身,扬声道。「您不问,我为何如此残忍,连吕府中仆人都不放过?」

    蔺春旅回过头来,望着他。只怕是没有人比这孩子更懂得,什么叫残忍。

    那双曾经满是仇恨的眼中,曾几何时,只剩深深的哀痛。皇帝杀了他全家,上天让他看见哥哥的死,却又让他存活下来,除了复仇,他已不知可以为什么而活。

    他誓杀皇帝。

    入了破军,越去挖掘当年的事,才发觉,他以为的谣言不是谣言,自己的亲爹真与鞑靼有了约定,助其攻破大燕北御,便得以封侯……这事,长年与他萧家交好的分明吕家也有一份,不想竟阵前倒戈,拿此把柄,在皇帝面前反告了一状,换得荣华富贵。

    萧氏一门既是全家被诛,吕氏也没人应被赦免!

    忽地,一张秀丽笑颜在眼前,萧惜玉双眼有些模糊了。

    ……就算是……就算是无罪之人,他也能制裁。

    「蔺大人,您不问青儿的事?」方才还能毫无畏惧地坦承自己所做的一切,萧惜玉瞅着蔺大人,声已哽咽,「您从何时开始,发觉了我非女儿身、发觉了我假造青儿之名?」

    不愿……不愿此名、此人,独独被遗漏了。

    蔺春旅半垂的眼落在那询问的脸,猜想着这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苦痛,只是,那平凡的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青儿是个细心的孩子,从我一进府衙她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她连我早晨只喝清水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平声平调地,他说道,「我怎么也想不透,这样的一个孩子,会任自己娘亲所赠的耳坠掉了数日,还浑不自觉……除非,是她自愿将之给了谁,然后便不希望用其他耳坠来填补那缺。」

    那日他的提醒,实是观察已久才道出的。

    蔺春旅回应他讶然的视线,「吕府尸体,个个面目狰狞,只有一人例外。这人是厨房的小丫鬟,她的尸体是从府中湖底被捞起,双目紧闭,死前应是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银针探喉,色黑,探腹,无反应,是死后灌毒。我想,她应是第一个遭毒手之人,她一耳无洞,另一耳,钉有一枚耳坠……小巧的圆形翠玉,刻海棠。」

    ──『娘,哥哥定亲,您给他玉镯子要送大嫂,那我呢?』

    ──『呵……才几岁就想着讨老婆,有中意的对象?』

    ──『……没有……』

    ──『娘就知道你什么都想学哥哥。哪,拿着吧,是玉耳坠,与你胸前这玉是一对的,本就想待你娶媳妇时给你,瞧你急性子,你就先好好收着吧。』

    眼泪,从瞠大的双眼中溢出。萧惜玉已看不清眼前人是什么表情,看不清,众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心事被揭穿的自己……

    「蔺大人,」他伏地磕头,「惜玉只有一事相求。」

    「你说。」他走近,低头问。

    「吕沛同流合污,却使计害了我全家,这仇,我已报了。我亦知冉大人为家父喊过冤,蔺大人任刑部尚书时,彻查过此案,却一无所获,从前我只当官官相卫,后来才知并非如此……惜玉已不求此事实公诸于世,」是黑是白,他都要吕氏偿命,现在两家皆亡,死无对证,他萧家并未蒙受不白之冤,对他来说,足矣。「只求蔺大人将我葬于洛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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