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23

    早在离地前便看准了架在墙边的几枝竹竿,纵身一抱,该是身轻如燕的气势却是一个脚滑,险些摔落。

    下头汉子扑了个空,抬头见到小妮子像只猴子般挂在竹竿上,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欲将之拉下。

    小不点惊呼一声,赶紧手脚并用沿着竿子爬上屋顶。

    费力地攀上屋檐,费力站起身,听见身后声响,知是追兵又来,左右一望,择了一处奔去。

    「沈家庄?」不知遮掩的语落,察觉本是嘈杂的茶楼顿时静了些,箭一般的视线全都射向同一人。貌似智者的年长男人明白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轻咳了咳,捻捻胡须,待四周人又转回各自的事,才又压低声音问了回,「那是哪儿?很出名吗?」

    「沈家庄你都没听过,」同桌而坐的丫头嗤了声,一如往常的目无尊长,「我看你坐远点,别说你我是同路,这可是要让方圆百里内的江湖人笑掉大牙了。」那声音如黄莺出谷,那相貌俊俏可人,唯少说出顺耳之话、少有温驯模样。

    可她说的一点没错。

    大燕江山宽阔无际,国土画为十二州,各州有各州的风土民情。在这江湖胜地的衮州、各大武林门派的发迹处,名门正派、三教九流外,新兴的小门小派更是多不胜数。其中,三大庄中的沈家庄老庄主侠义事迹满天下,虽已作古,可威名仍在,眼下由沈老庄主东床快婿当家。

    无人知这女婿师承何处、是否名门之后。只知九年前沈老庄主婉拒了上门求亲的众多武林豪杰,执意将掌上明珠嫁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然,九年来先后经沈千金香消玉殒、沈老庄主仙逝,如今只剩这女婿独自撑起庄院……许多人猜测,是其觊觎沈家庄在江湖上地位及家产,狠心加害于妻子及老丈人。

    可正所谓死无对证,江湖上亦另有传言老庄主临终确有遗言将沈家庄传给这半子,再加上从前受过老庄主恩之人嚷着要为沈家人报仇,最终都成了其女婿的手下败将。于是,沈家庄的是是非非终归于沈家家务事,近年已少人过问。反倒是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女婿武功身手,及其手上的稀世佩剑,皆想一探究竟……

    总之,谁没听过沈家庄,想是不必在道上混的了。

    智者听着丫头的话,撇撇嘴,不再言语。莫怪他孤陋寡闻,他本不是江湖中人,又哪里懂江湖中事?

    初遇丫头那时会对桑门略知一二,那也是因为御医班中有桑门中人。若沈家庄也出个在皇宫中当差的,他自然会打听个清楚。

    听着他二人的对话配茶,同桌而坐的一名男子噙着浅浅笑意。他长相平庸,不甚出色的眼耳鼻,拼凑出不甚出色的长相,尤其四周都是威猛的剑客侠女,或英姿豪迈,或奇装异服,或缺眼断臂,相较之下,此人实在平庸地出奇了。

    单手支在颊边,慵懒的眼有一眨没一眨地,就快要睡着了。

    他身边是一名带剑青年。

    那剑随意靠在桌边立着,极简的剑柄、剑格显示出其主人或不爱以武示人,可老江湖一见便会知,此剑不如其外表淡泊。至于隐于那剑鞘下的剑究竟是何来头,只怕放眼江湖,说得出个所以然之人不出一二。

    此剑主人身着水色近白的长衫,蜜色的肌肤、清磊细腻的五官,秀眉美目,挺鼻樱唇,那只应天上有的气度容貌,从一就坐便为他四人招来不少目光。

    天下剑客数不尽,人人都在猜此人是何来头,却也皆摸不着头绪。

    不是没发觉冲着自己来的打量目光,只是青年早已习惯,也就由得众人慢慢看去。他举杯就唇,秀眉轻拧,思考着某些事。

    只是茶虽沾唇,就不见他饮尽多少。不久,又放下。

    慵懒地挑挑眉。这不是男子第一次注意到此事,可他总不问起,只收进眼底。

    慢慢琢磨青年的一举一动,也是种乐趣。

    「喂,」忽地,丫头一声唤,打断了男子惯有的自寻乐子。「你定是听过的吧,白河?」她倒是唤得理直气壮,也不顾那青年长了她许多。

    而他似乎并不太在意别人怎么唤他。青年缓缓回过头来,对上了她微微仰起的脸。「听过什么?」清磊面上的疑惑,没有一点捉弄苟且。

    闻言,智者掩嘴偷笑。

    「……你刚刚没听见咱们的对话?」丫头瞥了智者一眼,又问,「我刚刚是问,你可有听过沈家庄?」青年的江湖历练虽不如自己,可对江湖中事该是清楚才是。

    「沈家庄……」青年转转好看的眼,搜寻记忆中的某个部分,正要回话时,蓦地一拧英眉,举剑拍退了桌,顺势一把拉起了身旁的男子,退了开。

    「啊!」差点给桌子撞飞,丫头一惊,见四周众人一同向上望去,她亦仰头。

    「呜啊!」一手才正伸出欲取用眼前萝卜丝饼,青年一掀桌,饼从眼前飞了,落在远方楼梯处,咚咚咚滚下楼去。男子垂下眉,一脸惋惜,怪罪地瞟着青年。

    这时,茶楼屋顶竟是垮了下来,一个娇小身影踏破了年久失修的屋瓦从天而降,随破碎的瓦片飞尘掉落。

    不知是事出突然亦或是其它,看清了那身影竟是个孩子,却无人出手相助。

    眼见那小小身躯就要落地,被青年护在身后的男子一拍他的肩,「白河!」

    利落地为男子挡去几块落下的砖瓦,青年不为所动,耳闻屋顶似乎又有声响,一把抱住男子腰间,单脚点地,飞身出了茶楼。

    他等原先的位置在二楼,就见他一个翻身落地,已远离正崩塌的茶楼。

    原来是继那小娃儿之后,又有三名壮汉随之而来,将茶楼屋顶撞破了个大洞。

    转眼,茶楼中的江湖侠客全都飞离,而青年眼尖,见那孩子在落地瞬间单手支地,一个翻滚跳了出去。

    青年瞇细了眼。小小年纪,反应如此灵敏,而瞧那轻功,竟是……只是……是有哪不对劲?

    跟在青年之后,同行的丫头一把抓着智者飞离,狼狈地落在他二人身前。「搞什……么,白河、」她尚有些喘不过气来,「怎么、不先通知声……再晚一步可要闹出人命了哪!」

    她可没漏看,青年早知屋顶上有异,却什么也不说,拉着男子就先开溜了,真是一点义气也无!

    青年没有回话,眼神仍锁住那小小身影有些勉强地跃上另一幢小屋,后头三人还穷追不舍。

    男子或是确信青年定会保他个毫发无损,所以没惊没怕。可他心里也明白,青年单单保他一人,其余的是非生死,他看不入眼也放不入心……这该是好,亦或是不好呢?慵懒的眼埋起了心思,随青年的视线移至一高处,就见那小不点一人打三人,是有那么点样子,但手上连个武器也无,只怕挡不了许久。

    「少爷!啊、不……是小姐!」围观人群中有一人不时跳起,冒出头来,与手上的一柄剑。「老圆给找着啦,小姐!小姐!」他仍高举着手中的剑,那剑给厚布包裹着,唯有剑柄一角微露。

    距离颇远,两人一老一小,力道恐有不足,要接剑是有些困难……男子瞇了瞇眼。

    「好呀!果然是你等小贼所为!」小不点哼了声,也不瞧那在下头嘶声吶喊的老头子,反倒对眼前三人扯开笑,「眼下我要的东西已经回来,若你三人在此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了你等偷我爹爹宝剑一事,要不──」

    「要不怎的?」为首的壮汉见老头子手中之剑确为自己兄弟三人前夜所偷得之剑,恍然是中了眼前小不点的调虎离山之计,啐了声,「我等雪山三虎也会栽在个名不见经传、男扮女装的小鬼头身上,传出去要给人笑话了……二虎、三虎,捉了这小鬼,到时要什么还怕沈家庄他那有钱老子不给吗?」

    雪山三虎仰天大笑。

    「啧,不过是三只雪山滚下来的过街小老鼠,还敢自称为虎,」小不点极为不屑地吐了口口水,「捉了我,我那有钱老子可是一个子儿也不会花的。」市井粗话说得顺口,只是说到后来只得自己听得见。

    嘴上是说得豪气,小不点心里明白,方才自屋顶摔下已扭着了腿,拿手的脚上功夫是再难施展。悄悄往后退去,一滴冷汗自额间滑下。

    三虎瞧出了点端倪,摩拳擦掌准备一举将他擒住。

    「不好。」远远观望的男子脱口道,瞥了眼从未将视线自那小不点身上移开的青年,见他眉峰紧锁,沉吟半响,道:「白河──」

    语未竟,身边青年已然冲出。是因见到了屋檐边上的小不点一个脚滑,落了下来。

    小小的身影坠落。他知道身后是个坡,然后下头是个大池塘,池塘中是……鲤鱼和水草……?好像几次有人落入,捞起来时身子上缠着的水草怎么也拔不下,露在衣裳外头的手、脚,都给鲤鱼啃得见骨。

    所以,池塘中究竟是哪门子的可怖鲤鱼和水草?是什么已没有什么分别,只要他一落入池塘中,就算没给水草缠住或是鲤鱼啃掉,回到庄中,爹爹定不会轻饶。

    搞成这样也不是他情愿的……他只不过就是想要把爹爹的剑给要回来罢了,没想惹麻烦的。是嘛,次次都是麻烦找上他的,这又怎么能怪他呢?是吧,爹爹……

    感觉身子往下坠去,小不点瞇了瞇眼。爹爹……爹爹……别恼,别不说话,雁儿知错了、雁儿不敢了……别不理雁儿……

    咦……谁?

    半瞇的凤眼中映入一抹清流,是很好看的长相,那身手……怎么有些眼熟……咦,做什么?做什么拔剑朝他砍来?双眸猛地一睁,正好见到一道极冷剑光,硬生生朝他双腿间劈去──

    不不不──朱唇微张,他伸出了手想制止,却被那人一把拉进了怀中。

    事情有了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转变。

    但见那小不点从屋檐落下,底下围观众人低呼,当中有个老头子吼着什么,雪山三虎趴在屋檐,试图想将小不点拉回。三虎是想捉他,可没想杀他,这关系到江湖名声,本已是盗贼之流,再加个追杀小孩儿的罪名,怕真要人人喊打了。

    久不闻落水声,众人冲至坡上往池塘一望。哪还有人?

    凉风轻拂,只余淡淡水纹。

    「喂,那场打斗你可有瞧见?」一个身背九环大刀的江湖人问道。

    「怎么没有。」他身旁一个手持流星锤的大汉应着。

    「……那,兄弟你可瞧见了最后那一幕?」铜铃大眼左瞧右瞧,问得很小心。

    「唔……这当然是有呀。」大汉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就是一个白衣侠客跳入水中,将个小不点拉了起来──」

    「是吗?」狐疑地挑眉。「可那池塘是出了名的『一落没指望』,一沾水便要人命的呀。」据说是五十年前有个毒人跳水自尽,人是死了,其身上的毒也全溶进池塘水中,从此,落水之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喔,瞧我这记性,」大汉改道,「不不,没落水,是那白衣侠客这么个一举剑,一柱擎天,带小娃儿冲上天去了。」

    「……」这应是他整个下午打听来,最合情合理的版本了。九环刀客一掌拍拍大汉的肩,笑道,「兄弟好眼力,同我看见的一般无二,方才问你,只是想确定我所见无误,毕竟有如此轻功之人,放眼江湖实在少之又少……兄弟别见怪。」至于白衣侠客的名号……还是别问了罢,省得到时谁都下不了台。

    「……怎么会见怪呢,兄弟,哈哈哈!」大汉暗暗捏了把冷汗,幸而给他瞎掰中了,要不,堂堂冀北流星锤,闯遍大江南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今儿个竟连沈家庄的少主娃儿落水,都给吓得闭上眼不敢看……不,他只不过是一时恍神,琢磨着该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哈哈哈哈──」两人勾肩搭背,大笑着。

    一旁,一个老头子经过,手中捧着上等茶叶,见到那二人嘴脸,暗暗骂道:「自诩江湖人,做的可都不是些光明磊落之事呢,今儿见小……少爷遇难,可没一个跳出来相救的呀。」想了想,又咕哝着,「这也该怪老爷了,从不与人争强,可便宜了那飞鹰山庄,成了三庄之首了。众人必是见到那雪山三虎是飞鹰山庄的食客,才不敢妄然出手,为了一个孩子得罪了飞鹰山庄。」

    口中碎碎念着,脚下不敢停,抱着怀中茶叶朝街尾一幢大宅奔去。

    一进门,听见厅中有声响,缩缩脖子,只有装做没听见,入厨房泡茶去。

    厅中的声响是茶杯落地,瓷器破碎的清脆。

    「不好意思……」男子眨眨眼,也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男子对面坐着一个貌似智者的男人和一个小丫头,身边则是一袭白净的青年。高坐堂上大位的为一略显单薄的侠客,一身枣色长袍,清冷的俊颜彷佛冰冻了千年似地,除了那双深似海的双瞳尚有一丝波澜,余下的,是一片清冷。

    从方才进门至此刻,除了现下跪在厅堂中的小不点说了句「是雁儿不好」之外,就连下人端来空杯时,也未发一语。空杯……是,是空杯,瞥了对面男子一眼,应是故意打破那只名贵的杯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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