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35

    本是环在牡丹腰间的手,缓缓松开……

    她只见到那笑是冲着自己来,不是在笑她痴傻,那笑中眸中有种歉意。

    这一刻,夕阳西下,余晖从窗中洒进。

    照在远方邵郎的遗体上,是温暖的颜色。

    她无心的眼绕了一圈,又回到男子身上,还弄不清那歉意从何而来,男子已转身,与他身后三人,一同离去了。

    百花楼,该是入了夜就热闹起来。

    然而,这些天来,日落西山后,却是冷清。

    「大人……」回到大人房中,一桌四人各据一角,谁也没发话。忍了许久,辩叔轻唤,打破了沉默,「这真是我见过您审过最烂的案子。」

    闻言,晏白河与喜鹊对看了一眼,却谁也没多接话。

    不按大燕律例于公堂审案,反倒草率地在青楼审了起来,就算有师爷录案,就算凶手坦承行凶,其上了公堂还是能翻供的。偏偏,他又故意在此逼凶手说真话……真不似平时算计周全如他会做的事。

    「我倒觉得,」蔺春旅一点不在意那三人说出来与没说出来的奚落,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审得最好的一回哪。」

    「……您的意思是,这场杀人案中没人会再丢命,皆大欢喜?」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辩叔从大人手中接过了他正要放下的茶壶,也为自己添了茶。「若想要这种结果,大人往后也都不必出面审案,岂不多此一举?」想今日最大的收获,便是在众人前丢脸。

    「我也不想出面的,」辩叔爱与他闲扯,他也正在兴头上,奉陪到底,「可断狱之于我好比趋奉之于你,是种天性,此生难改也。」言下之意,讼案判决本只是他随心所至,与伸张正义无关。

    辩叔咬了咬牙,才想再说,喜鹊却正色抢道,阻止了两人无谓的争论。「小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今日你虽揪出了真凶,却抓不了她啊。」她想起第一回见他,是在洛棠井牢,一番对话,心想自己怎么会遇上个杀千刀的,拿莠伯来威胁自己,后来方知他早有安排……由此可见小春贱的只是张嘴。

    今儿个他却是在众人面前直揭那桂香的痛处,此时此地拿其与邵秀才的关系出来做文章,以逼真凶现形,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洒盐。

    先是被背叛,而后死了情郎,现下又得怀疑好姐妹为自己杀人……小春于心何忍?

    她会有如此质问,想是对自己尚抱着一份期盼,盼他与她所想的官不同。蔺春旅想了想,平声道:「小喜鹊儿,且让我问妳,若天下所有的不平都能在公堂上获得平反,今日的妳,会是裹毒糖衣吗?」他想起了萧惜玉,那悔与不悔交错煎熬的年轻脸庞……小喜鹊儿,不需要走到那一步。

    这问题她……她从未细想。

    她未曾想求助公门,许是因桑门庶家多有在朝为官,而古有云官官相卫。也许是她心里明白,桑门一夕风云变色,庶家江湖坐大,无凭无据,她独身一人,空口指认亦成不了气候……

    小小的脸蛋垂了垂,转回时嗫声唤,「小春……」

    晏白河在一旁看得清楚,辩叔出言相讥,恼的自始至终只是丢脸,「大人,为何无法定那牡丹之罪?」

    啜了口茶,蔺春旅抚抚下巴,忽而笑道:「你等还真信任我所言,我说她是凶手,在场之人可没一个信的。」知县、师爷、老鸨鄙夷的目光,他还记忆犹新。

    辩叔、喜鹊皆道出不满,白河不说,他却明白他绝非理解自己才做此反应,眼前三人各自恼他,然对他于案情的推敲所得不疑有他。

    「……大人,我说您就别再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用根脚趾也知道大人暗爽在心,这种人的马屁,初识之时他怎能日拍夜拍照三餐拍还甘之如饴?思及此,辩叔面上忽露愠色,莫非跟了大人几年他功力减退,每每面对大人才语不经大脑,说起心中真话来了?

    「难不成就让她这么逍遥法外?」略过辩叔之言,喜鹊问道。

    「邵秀才已死,究竟是他寻欢过了头自作自受,还是有人耍了手段……」语未竟便收了声,他可不会什么日审阳夜审阴的那一套。蔺春旅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模样,点了点头,「所以,是逍遥法外没错。」

    辩叔一手撑在颊边,一手把玩茶杯,打了个呵欠。

    「大人,」晏白河见大人说得不经意,问,「那大人先前招百合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蔺春旅有趣地眼角瞄着那细腻的面容,揶揄道,「我的小百合,你好像很介意她的事呀……」他与潇潇之间有着小秘密,白河不可能没感觉到。

    「白河是介意。」

    「白河是介意。」细腻的面容十分泰然,半晌,晏白河说着。

    语方落,三人挑眉望向他。

    「咳、」顿了会,蔺春旅清清喉才道,「你……」

    「她在大人房中待了大半夜,说了些什么,今日午后,大人又问了她些什么,」他定定道,「白河全都在意。」

    百合是镜潭中人,得大人信任,身为护卫他却无法不防,为的是保大人不受毫发之伤。大人有事瞒他,这也非第一回,若大人是料准他从不追问才故意如此,那么,他更该问。

    「呃……」真是突如其来的坦然,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蔺春旅别过面去,沉吟了会,瞧见了辩叔隐忍着一抹奸笑,喜鹊眨着大眼等他解释,又回到白河那双清澈的眼瞳,叹了口气。

    「潇潇……」他道,「也就是百合,我向她探听牡丹与桂香之间的事。她说两人自小一同生在青楼,牡丹大上几岁,桂香便视其为姐,两人一同学艺,感情极好。我问,好到什么程度,潇潇想了许久,才说出,曾见过一回桂香受罚跪在雨中晕过去,牡丹甘冒连坐之罪冲上前去抱她入屋,床边伴她三天三夜之事。」两人……或至少牡丹对桂香抱有大于姐妹的情谊,见不得她受委屈,于此可见一斑。

    晏白河静静听着,「大人未亲眼见着此事,因此才在众人面前试探?」藉众目睽睽之势,逼得桂香更显无助。大人性子,若非亲眼所见,难以心服。

    「大人真是坏心眼。」辩叔喃道。这事以大人的能耐,就算不在众人面前也能做到,偏偏就要搞了个大排场,最后又颜面扫地……是了,他最不明白的便是为何分明知道定不了其罪,还要传那知县前来?

    「真是残忍了些啊,小春。」喜鹊撑着黑黑的两颊,咕哝道。出此话,并非要责怪小春,她想,小春必自有道理……只不过那些大道理,她不想听了。

    蔺春旅懒懒扬笑,不语。

    「大人,您传知县来的用意何在?」辩叔问着。若大人回他一句好玩,那他真想揍人了。

    「嗯,」他正想问起此事。「妳可有替我好好瞧了?」

    「……原来小春故意不在公堂上审案,为的这个啊。」她转转灵黠大眼,小春说会为她制造机会让她瞧一人是否易容,说的便是那知县。

    「当然,」蔺春旅点头,「若在公堂,哪能让妳离他三步,我看妳得站在三十步之外了……所以,结果如何?」

    喜鹊顿了顿,小春还有哪一步没有算计到的?她眨眨眼,才回,「是易容。」当时心中是对小春有所不满,有所责怪,可小春交代的,她未曾忘记。

    「……」从大人话中不难猜出他等说的是那知县,但……辩叔左瞧右瞧,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竟是听不太明白两人说的话。再看白河也是一副了然模样,怎么就只得他给排除在外?

    蔺春旅对她所说并不意外,淡应了声,问:「能看得出是男是女?」

    「九成九是个男的,」男女终有别,他骨骼粗魁,一见便知,「年不过三十,该是生得不差,虽易了个老相,眼睛、神态和那光滑的颈间可就露了馅了。」说到此,喜鹊有些自傲地仰仰下巴,这些细节可是难逃她法眼。

    「他真正的相貌,可能猜出一二?」蔺春旅自知如此问是在出难题,却不得不问。假冒朝廷命官,传回那人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她拧拧黑面上两道粗眉,指尖在唇上点了点,垂首忖度良久,「眼睛应是再大些,鼻子再小些,不说话时嘴角垂下,身材再瘦些……」她所能看出的,大略也就这些。

    「识武,使炼状武器,惯用右手。」晏白河接道,他亦发觉知县行走间步伐有别于寻常人,「轻功不差。」

    白河自是有听见他交代小喜鹊儿之事,才会将注意力放在知县身上……会武,嗯……蔺春旅挑了挑眉。

    「请容我插个话,」辩叔再受不住被三人忽视,「谁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在朝为官而易容,也似在隐藏身手,」晏白河说着,「他是假冒了真知县?」若是如此,那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一定是假冒了他人,或是有其它理由才不以真面目示人,」蔺春旅总是云淡风轻的面上显得沉了,这种事,镜潭莫非没有能力察觉?知县易容,绝非一日两日。「不过……」

    辩叔又再插话:「我说──」

    「不过易容多半不是无中生有,只因无中生有的面容反倒易有违和感而让人起疑,所以白河想得没错。」也不知是真没听到辩叔开口还是假没听到,喜鹊自信笑道,「总之不管他换几张面皮,真面目示人也罢,我喜鹊定能认出他来!」个中玄机,是她行走江湖的保命机密。

    看着她骄傲灿烂的笑,蔺春旅姑且相信她所言。「无论如何,看来是有所图谋。」翠屏这些年治绩平平,也无贪污传闻,如今出了此事,知县所图令人忧心。

    「喂──」辩叔变了脸。

    「小春,可要捎个信息回京里那啥潭?」喜鹊热心问道,一双大眼闪烁着光芒,她可想亲眼见见那团龙玄铁印是怎么能当成印章盖的哪。

    「不妥。」晏白河没忘,第一回与知县照面,知县便盯着大人瞧,当时便猜想其中定有隐情,眼下又知其易容……在未弄清其底细前,一动不如一静。

    「嗯,」蔺春旅想着一样的事,「暂且按兵不动吧。」

    「喔……」心有不甘地,喜鹊应着。

    「好了,回房歇着吧,也折腾了一夜一日了,妳昨夜没睡吧。」蔺春旅拍拍她的肩,「其它的事,容后再叙。」

    「昨夜没睡?」辩叔两道眉挑着老高,这是同一回事吗?

    「你等去吧。」蔺春旅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三人一同退出房中,喜鹊才终于有了点倦意,小手一挥,径自回房。

    「喂,等等……」辩叔出声挽留,却又想起自己与她之间还有些过节,迟疑间她已消失在廊道转角。他啧了声,转头正要唤白河,却只见一道白影由尽头的窗台跃出。

    「这怎么回事?当我是木头啊!搞什么鬼东西!真是!哼──了不起,不问了不问了,我也回房睡我的大头觉去,杀人了也别叫我,可恶──!」混着被视若无物的委曲与恼怒,辩叔一甩袖,大步大步跨回房去,这是他的长者风范,不计较太多……

    「哼!」一直到他返至房中关上门,那股恨意才消逝在百花楼东厢上房的廊道。

    冬日寒风冷冽,吹拂如针扎。

    雪地里,一株不知名的树独立。

    一个女孩蹲在树下低泣。她一身华服,样款却不似这年龄应着的,显是有人将衣裳改了小再让她穿上。

    小手露在袖外,她抱着膝盖。未久,她微微抬起脸,十二、三的秀丽面容,哭得惹人怜。

    一阵风吹来,面上泪痕都要结冰了。

    她又将脸埋回腕间。

    谁会找着她呢……?

    半日了,谁会找着她?

    再找不着,她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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