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还没落下,庭院外就脆生生传来宫侍的宣报。
这宫侍的声音泽于很是陌生,透着老练沉稳,一听就应当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人。
泽于快步走到门庭之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低下头,丝毫不敢窥测天颜。
纪连晟步步走近,注视着跪立在他面前的新任男妃。
天色虽说已晚,但毕竟这是他们初见,就这么穿着亵衣迎驾的人,登基这么多年,在这皇宫之内纪连晟还是头一遭见,实在新鲜。
“泽于见过陛下……”
泽于微微颔首,声音控制的十分得当,不似女人的娇柔,也不似男人的粗犷,带着一种矜持又惑人的美。
低垂的双目正好看到了面前一双绣着金龙的乳色白鞋,借着满院灯火,也能看到那一双鞋是丁点儿尘埃不染的洁净。
泽于心中紧张的窒息,却不敢随意抬头。
皇帝似乎就站在他面前,审视了他一刻,这才轻轻的道:“起来吧。”
泽于这才第一次听到皇帝的声音。
他没有听过比这更温柔的男人声音。
“谢陛下”泽于谢恩后这才缓缓的抬起了头,小心翼翼的去端详这个未来将会主宰自己命运的男人。
皇帝很清瘦,仪容端雅,穿着一身靛色柔锦长袍,完全没有想象中那种因帝王威仪而产生的距离感,月色之下,看起来自然又温柔,让人忍不住想去接近。
纪连晟看了看他,眼中不喜不怒,目光没有丁点儿的变化,只是问道:“在这宫里还习惯么?”
“回陛下,习惯。”
泽于答的拘谨,完全不似那一身白色的亵衣飘柔肆意。
纪连晟见他领口略张,脖颈和锁骨都露的坦然,便伸手上前,给他略略提了提领口,叮嘱道:“夜里有风,当心着凉。”
“谢……谢陛下……”泽于被这一句柔声的嘱咐弄的顿时脸色红白相间。
身为帝王什么样的姿色纪连晟没有见过,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如此直奔主题的人,实则让他大失胃口。
本就是牵强的事,在这自作聪明的闹剧下,就更显得牵强。
“朕就是过来看看,你安心歇着,明日去慈恩宫见见太后。”
纪连晟几句就将他打发了,转身准备离开。
“陛下这是要走么?”泽于一下急了,他本以为皇帝今夜就会留宿在这儿。
“对”纪连晟点点头,淡淡的道:“这次入宫的不止你一人,今夜朕有时间,都去看看。”
泽于听皇帝这么一说,心“呼——”的由烫转凉,原来独占皇帝会是这么难的事情。
他该怎样使出浑身解数才能留住面前的帝王呢?
心中正挣扎苦想着,却见那方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早已折返,迎着皇帝走出了院落……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纪连晟见过了可月泽于,这太后心中一等一的男妃人选,却越发惦记起了慕容钦哲。
想太后诞辰那一日,他在小院中初初见到他的一幕,那双澄明澈亮的眼睛……
正可谓:鸟啼花落,皆与神通。
这世间最永恒的光华只存于一刹。
皇帝倚在御辇的座椅之中,夜色幽然旷达,一盏盏宫灯的烛火逐渐随着前行消潜而去,纪连晟漠然的望着一抹抹隐逸火光,彷佛在点数年轮一般,心中轻轻叹谓着。
他纵有天下,却抓不住任何一缕光阴,有时想来,全然都是徒劳。
齐歌走在御辇旁,见这宫中院落一个个的别过,皇帝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旨意,不由犯起了嘀咕,陛下今夜到底还要不要见那塔塔部的莫哲?
“陛下……”
他不由轻声的探问道。
“嗯?”
纪连晟听他这么唤,也有几分回过了神。
“陛下,您今夜……是否还要见那……塔塔部的新人……?”
齐歌问的十二分小心,生怕忤逆了皇帝的心意。
塔塔部的莫哲?
纪连晟想起了这个人选,更想起了塔塔部老汗王曾给自己呈递过的降表,不过一战而败,屈膝为奴奉顺圣心,那是手到擒来溜光儿的很,偏偏就是没有丁点儿铮铮风骨。
这样的部族能言传身教出什么货色呢?
“到哪儿了?”
纪连晟估摸着快走出后苑的西境了,扫了一眼御辇之外的朱红色扃牖,问道。
“回陛下,刚过阳谱门,快到金水苑了。”
出了西境,再穿过阳谱门,这片宫廷宅院为东境,离着后妃们的居所也就越来越近了。
这次因为宫中规制西境有些院落空无很久,无人居住,所以为了方便照应暂且将那车楚部的佩隆安排在了金水苑。
“去看看那车楚部的。”
纪连晟对齐歌呈递的奏表记得很清楚,既然走到了这儿,就去看看那车楚佩隆。
要说这车楚部虽然地处偏远,却封疆一处生生卡在了希尔拉山脉的要领,百年来但凡要通行过希尔拉山脉的要道,都免不了要和这车楚部往来。
作为横跨东西几万余里的大梁帝国,纪连晟登基之后一再安抚车楚部,赏赐,分封几乎多年就没有停止过。
这一次选了车楚佩隆作为三位男妃之一的人选,其中也尽有几分深意。
“是,陛下。”
齐歌听纪连晟根本无意见那塔塔莫哲,心中对这人未来在这宫中的前程也就有了大概。皇帝不待见的人,他也无需费心再去取悦。
一入宫门,自此远离尘嚣,命运莫测有如浪卷云涛。
纪连晟深夜亲自前来这金水苑是之前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决断突然,齐歌一边侍奉着皇帝的御辇,一边匆匆忙忙遣人赶忙去金水苑通报打点。
眨眼的功夫,皇帝也就到了金水苑的苑门之前。
那方才跑去通报的宫侍居然跪在那苑门之前,冷汗涔涔,身体发抖眼光躲闪。
齐歌一见这小崽子的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好,狠骂道:“怎么回事?!!”
睁眼一看,那小院的院门居然紧闭,生生将皇帝的御辇和一行人阻隔在了外面,这是反了吗?!
“回——回总管大人——小的敲了半天,就是没人开门那!——唉——”
那宫侍一脸为难,说的都快带着哭腔了。
皇帝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御辇之中,若是因为大不敬的罪责罚下来,自己这脖子上的一颗脑袋瓜还要是不要了?!呜呜——
真是飞来横祸啊,这宫中还没有见过迎驾不开门的,真是……
齐歌怒目而视,见这么个不争气的,真想上去就踹他一脚,狠声道:“陛下在此,快、快敲门迎驾!”
身后几个宫侍这才一并涌了上去,几个人敲了半天,只怕快是将那金水苑的门都砸了,这儿会儿才“吱呀——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院门。
一个穿着墨色长衫的小侍从打着哈哈,使劲揉了揉眼睛,一手搭在门上,这才看清这院门之外居然点着宫灯,灯火炙明,被围绕在那宫灯之中的一台明黄的御辇。
不用说也知道,这皇宫之中,能用此等御辇的人,只有那大梁皇帝。
只是……这么晚了,皇帝陛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金水苑之前……?!
“大胆!陛下到来,居然不开门迎驾,简直罪无可恕!——”
齐歌一句狠斥,那小侍从一脸惺忪睡意顿时炸飞了,吓的屁滚尿流,连忙几步小跑了出来,跪在他面前道:“爷爷,实在是睡着了啊——什么——什么都没有听到——”
齐歌一挑眉毛。爷爷?!
这侍从约莫是车楚佩隆从部落里自己带来的,在宫中是个生分的面孔,别人都唤他“总管大人”,怎么生生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爷爷?!”
他才多老,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啊——
齐歌正欲发作,纪连晟就一掀帘子,自己从御辇中走了出来。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