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只是冷冷盯着岸上的景予。
眼见的祁然手中匕首还在渐渐施力,景予急得满头大汗,几乎失控的指挥围上去的军舰退开。这一幕着实离奇,船上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但求生的本能仍在,一见包围的人与军舰让出一条通道,舵手立刻开动,片刻间已经离开月莲军港。
祁然还是那副凛然神色,傲然屹立,岸上水边,数万岳兰驻军,在景予的压制下,无一人敢有异动,也无一船有胆再拦……
直到月莲岛在视线里渐渐消失,祁然挺得笔直的身子才支持不住的晃了几晃,倚着船舷缓缓坐倒。
此时的祁然,哪还有半分刚强傲岸的神色,活脱脱一只受伤的小猫,脸上表情,虚弱至极。
他刚刚化解一场厮杀,船上众人虽然是为掠他而来,这刻却也算受了他的活命之恩,再不象刚上船时的漠不关心,这时,自有那心肠稍软的拥前一步,想探个究竟。
祁然根本不在乎这份情,手上微颤,虽然虚弱的无力,还是强挺着举起手中的匕首,虚虚的在身前划过一个半圈,有气无力的道:“都退后,别过来。”
抬头四顾之际,双眼无神的样子让人揪心,似乎连焦距也没了,茫然的扫过人群,努力张望片刻,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没找到,终于挫败的喊道:“子楚——”
子楚刚刚也要上前,被祁然发声所阻,这刻听到他叫,赶紧越众而出,疾步趋前,祁然挣扎着将最后力气置于双手,将一只手指在匕首上划破。子楚来到身前,只觉自己晃神间,脑中竟有昏眩之感,还来不及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祁然已将划破的手指塞进半蹲下来的子楚口中。
子楚只觉得自己的脸色蓦地一下烧的厉害,这祁然,**居然不分时与地,只是看着祁然这刻的焦黄腊脸,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血腥气入喉,子楚嘴上微动,脸上厌色一闪,祁然已经看见,低低喃道:“别……别吐,咽了!”喘了片刻,才道:“这可是歃血为盟呢!”语气调侃,“叫他们散了,离我越远越好,快点……”
子楚挥手将手下兄弟遣退,嘱他们离这一小方空间远远的,才拧着眉头问祁然:“我送你回房先……”
祁然打断子楚,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吧——”语气坚决,言罢闭上双眼,浅促的呼吸带动鼻翼微微的扇翕,胸口震动起伏,看在子楚眼里,只觉这翻手**,机变百出的人物,竟透出不可思议的羸弱诱人味道来……
狠将脑中绮丽风景甩开,子楚暗骂自己卑劣,面前这人,刚刚救了自己与船上所有人,而且其貌不扬……自己居然……
“咣当——”,重物坠地声在刚刚想起身去船舱中取药箱叫大夫的子楚身边响起,祁然一开而合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可奈何的了然,子楚见了,微讶着转身,竟是安义勋与船上随行的大夫,昏倒在自己身后,大夫药箱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已将甲板上还停留的人视线引过来……
安义勋刚刚对恃时始终未曾出面,这刻见事态平了,祁然受伤,为这这一路的平安着想,才大献殷勤的带着大夫过来,岂料刚刚进了祁然身前丈许处,竟然莫名其妙昏厥倒地……
主帅莫名其妙倒地,生死不明,再镇静的士兵也会哗变,甲板上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欲围拢过来……
祁然眼见的又要出事,再顾不得自己身体正虚弱,扯过子楚衣领,喊道:“稳住他们,别……”
然而毕竟身体虚弱,祁然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剧烈咳起来,这一耽搁,几个动作快的莽撞家伙,已经靠到近前来,然而还没等蹲身试探安义勋死活,却都似骨排般接二连三“砰——砰——”倒地。
众人眼见的那几人莫名其妙倒地不起,连挣扎也不曾,哪还看不出这小小一方圈子有古怪?然而沙场上红刀白刃,终究是各凭本事的事,与此刻的诡异终是划不到一个程度,这群莽撞汉子不明所以,却也心惊胆颤的不敢靠前。纷纷远远围着这一圈子空间,大呼小叫,让身处空间中的子楚赶紧看看上将。
子楚正要动作,终于缓过气来的祁然开口道:“他们没事,把他们拖得离我远远的,睡上一天自然就会醒过来了……”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怏怏然,听得子楚微微皱眉。“他们怎么了?”祁然不在意的说道:“你再不动手,要睡几天我可不知道了……”
又补充道:“只能你自己动手,再靠过人来,倒下的更多,麻烦的可是你……”
子楚古怪的瞪着祁然,终于还是动手将倒地的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搬到离祁然两丈开外的地方,见祁然点头示意可以了,才安抚着众多兄弟,拎着大夫的药箱折返祁然身边。
然而祁然不说清楚什么事,子楚对人的解释除了干巴巴的没事,明天就会醒也实在没有什么有建设的东西,有些平日里与子楚交好的,听了子楚的说明,倒也能收敛好奇安份散开,然而也有那好事或者乍翅的家伙,不肯安份,远远的围着,一脸不善的旁观。祁然也不在意,倚在船舷动也不动,静待子楚动作。
子楚的动作极娴熟,大约也是沙场上训练出来的,祁然几乎没怎么感觉到疼痛,项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指上的伤口原本轻浅,经这一系列耽搁,已经收口,祁然自己瞄了瞄,将手指松松握成拳头,子楚明白,也由得他,不去收拾。
虚弱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祁然闭目不语,只想狠狠睡上一觉……
然而子楚还在身边等待自己解释,祁然忍住昏睡的渴望,在心底凝凝精神,终于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身边执着的跟班,淡淡的开口道:“我的血混合海上湿气,是最好的迷药……”想象着子楚俊逸的脸上可能出现的不可思议的错愕样子,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我实在没力气和你解释了,信不信由你吧……”
想起什么,祁然喘了片刻,凝聚身上的力气,轻轻的开口道:“你喝下解药,当然没事……”声音越来越低,“不过我可没那么多药,又伤人又救人的……”
终至无声……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一 缘起石臼 015 变生月莲(下)
从昏睡中清醒,即使不睁开眼睛,不动作身体,还是能感觉到回复的力气在身体里随血液流遍全身的感觉,充盈。
睁开眼睛,正对上子楚来不及收回的探索眸光,还来不及玩味那透着复杂深沉的眸孔中所传递出的丝丝讯息,黑暗已在瞬间笼罩了整间舱房。
不曾预想的四目相对,让子楚一瞬间尴尬到不知所措,所幸,老天帮他省了事,时辰就是那么寸——天彻底黑下来了。
然而黑暗,有时候并不是躲避的好方式。被探索的感觉依旧鲜明,来自床上,那个闭起眼睛安详若童子,睁开眼睛压迫若山岳的——“玄家异宝”。
逃避的起身,想去点灯。子楚拒绝去想见惯鲜血,千军万马的乱军厮杀也能直面不改色的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懦弱的时候。然而衣摆传来的细微力道,却逼着他坐回原处。当然可以无视这小小的力道,然而子楚依旧不想去深究这样不可思议的屈服背后的原因。
如果子楚可以诚实一点,就会知道,自己逃避的是祁然几个时辰前所做的事情的动机。
即使面对这大名如雷贯耳的“玄家异宝”只有几个时辰,敏锐的直觉已经告诉子楚,祁然的眼,那双总是透出淡泊,无所谓的光彩的眼,无时无刻不在昭告身边所有人,他置身事外的态度,看戏样的冷酷玩味。那样的目光,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绷紧心上的弦,不由自主的提防;然而,子楚不可思议的发现,就是那双清澈到冷酷的眼,竟也会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炙热,诚恳,与渴望。真实无伪,象一双温柔的小手,轻轻抚平心底绷紧的弦,卸去所有的防御,全心全意去信任他的真实。
子楚觉得自己被迷惑了,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全无所谓,那样的诚恳,还有那样的热切,从同一个人身上那么矛盾的辐射出让自己心慌的频率,真假?戏弄?无从分辨。
子楚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清楚眼前这“玄家异宝”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承受祁然那样的目光,叫他如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欺骗自己的理智?
再把祁然下午的举动加进这一团迷雾中,更是没法理解的一团乱……理智在叫停,祁然的身份,太暧昧,太危险。顶着那样的身份逃亡的人,不会有属于任何真诚的东西分担给别人,尤其自己!
每每强调样的在心底重复要提防这样矛盾,告诉自己提防祁然的手段,却每次都不由自主在脑海里浮出那一瞬间的安详画面——闭起的眼睛,颤动的睫毛,微仰的小脸,乖乖的任自己包扎项上伤口的瞬间……
真是,没法理清的一团乱麻……
祁然说:“我饿了,要吃东西。嗯……吃完了,要洗澡,这身化妆弄得我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对了,还有,换掉这身鱼腥气熏死人的衣服……”
子楚回神,,心下微叹,又来了,祁然的语气无赖样的撒娇,理直气壮的如同多年情人呢喃,是错觉吧,这只撒娇的猫,必要的时候扬起爪子可绝对是只让人意想不到的猛虎呢!
交代门外的守卫去准备祁然要的东西,子楚回到桌前点燃灯火,舱内立时明亮起来,缭绕在心底的暧昧似乎也被光线驱散。
祁然已经起身,跑到桌子另一侧做好,一手以肘支桌,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眼,定定的打量着子楚。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子楚努力垂目凝神,忽略祁然的注视,也忽视在那样的注视下心底异常的跳动,当然还有下午在甲板上的问题……
敲门声响,进来送饭的男子,对着子楚微微欠身,小心的将饮食摆着桌子上,因为白天的事,对祁然很是尊敬,“祁然公子,慢用。”
又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哦?啊,谢谢!”祁然话一出口,子楚与那亲兵,同时怪异的看了祁然一眼,祁然也不惊讶,这样的眼神,他看得多到麻木了。
发觉自己的失态,送饭来的亲兵快步退出房间。
祁然扬扬送来的唯一一碗饭,对着房里罚站的子楚道:“你吃过了?”
“是的。”
“明天一起吧,自己吃饭无聊啊——”
饿了两顿,祁然也不客气,拿起饭碗,抓起筷子就要开动,一直远远站着的子楚一个箭步上前,按下祁然手上的饭碗,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祁然:“你就这样吃了?”
祁然被子楚的举动弄得一滞,傻傻的反问:“不这样吃?该怎么吃啊?”
子楚神态复杂的看了祁然一眼,自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拿出一只银针,挨盘扎了一遍,仔细看过针头上颜色没有变化,才舒了口气,“吃吧。”
自行收好银针放回怀里。
祁然重新端起饭碗,吃了几口,才转头问道:“船上不都是安将军的亲兵么?这种事有必要防成这样嘛!况且中午也没有……”
子楚无奈的回答:“安将军也不是没有对手,人心难测。至于中午,那是我做的!”这祁然,刚刚才想他深沉老练,转眼就犯上如此低级的错误。子楚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哦——吃到子楚将军亲手做的饭菜,还真是荣幸啊!”
睇过来的眼神,又带上那份标志一样的调侃。似笑非笑的唇,轻轻的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再吃了几口饭,祁然忽道:“下午我帮了你哦。”
“嗯——”子楚的脸一下子红了。
看的祁然兴致勃勃:“这么干脆,那我的条件嘞,你要执行哦!”
看着祁然如此孩子气的样子,子楚再没法装看不到,唇边弯出一抹好看的弧线,眼底透出无可奈何的认命:“恩,我答应你就是了!”
祁然的脸上,一瞬间漾开一个大大的笑靥,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呆呆看了子楚半晌,才继续夹菜吃饭。
……
周遭的空气犹如浇满桐油的柴堆。
景予跪在地上,努力控制自己别颤抖出行迹来。
景阳翼坐在吊床上,颤颤悠悠,抬头望着夜色下的合欢树,一片片的小叶已经成双成对拥抱在一起,留下朦胧的暧昧形迹。
“安国的商船么?”
祁然,为什么不明白?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一 缘起石臼 016 朦胧时刻(上)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