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分卷阅读2

    自打鲜味轩来了个小厨子,似乎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后院的厨房重地。

    “这个,切丁。”

    “牛肉片好后腌着。”

    “丝不够细,重新切。”

    周箴手中菜刀不敢停。本以为来到鲜味轩就能像以前一样,整日都能做菜,却不想连锅铲都没碰过。大个子庞有余,也就是周箴拜的师傅,似乎只让小徒弟打打下手。老陈听周箴说了,只是微微笑着:“你从前在王府十二岁便上灶,基本功不扎实,练练无妨,我看你师傅有两把铲子。”

    老陈来了苏州,并非整日在鲜味轩做事,有时会整日不见人,颇有些神秘。

    “我的丝呢!”

    庞有余一声怒吼震醒神游的周箴。

    周箴递上板上三丝——笋丝肉丝萝卜丝。庞有余却叫他留下。

    “虽然是炒菜,但炒法不同,味道也会不同。”

    周箴认真看着。

    洗菜的李婶打趣道:“老庞呀,你这算是后继有人了!”

    庞有余躲在大胡子里偷偷笑。

    另一边。

    刘胜,鲜味轩大掌柜,看到老陈匆匆而来,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询问:“如何?”

    老陈皱眉:“大理寺根本没审,赶尽杀绝。”

    “如此猴急,的确蹊跷。对了,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问,你那侄子……”

    “如何?”

    刘胜摸着嘴唇上两撇小胡子:“他姓周啊。”

    老陈道:“王爷赏识,赐个姓罢了。”

    “长得倒很白净,不大像粗使伙计,字也认得不少。”

    老陈淡淡地说:“皮相,乃是父母所给,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么。”

    “哈哈……”

    “至于识字,他当过六年伴读小厮。我看他天分极高,把他带出来……”

    刘胜摆手:“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

    老陈点头离开。

    转眼已是八月。

    鲜味轩后院。

    “遍池亭水阁,偏乘凉多……朵朵蹙红罗……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周箴看着自己师傅捏着粗嗓子,压低声音哼着调子,笑道:“师傅,你还会这等词?”

    “我哼得如何?”

    “师傅,你又不是那秦淮河边的女娇娥……哎哟!”

    庞有余用铁勺砸完徒弟的脑袋,低低说道:“从前有个戏子,唱得颇好。”

    “后来呢?”

    “后来?”庞有余一顿,“猪头肉蒸好了,去拿来。”

    周箴转身去看蒸笼,忽然停住脚步。猪头肉?哪里来的猪头肉?

    回到砧板前,已把之前的话忘了,又专心切起丝来。

    日子从周箴的菜刀下溜走。年过完了。

    苏州的冬天没有京城的飘雪,但还是冷,一丝一丝的钻进骨头里。

    席香十五了。周箴用在鲜味轩得的工钱给她行了及笄礼。什么时候要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周箴这样想着,又觉得对那兄长十分的有愧。

    周箴的天分极高,跟在庞有余身边,已把苏州菜学了个十中有八。过了年,被允许单独上灶,正式成为鲜味轩的挂牌厨子。

    是日。

    刘掌柜叫来周箴,道:“我们苏州的罗府,不知你听说过没?”

    “可是布商起家的罗府?”

    “正是。那家的六公子要进京赶考,罗府设宴践行,只是厨房人手不够,旁的酒家罗老爷看不上,我与他有些交情,他拜托我派一些人手给他。我想你正合适。”

    倒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周箴满口答应。

    罗府为中了乡试头名的六公子践行,排场倒是不小,赴宴的却都是些商贾。

    这些同周箴都没什么干系。他同鲜味轩的其他三个厨子,在罗府的厨院里帮忙,同罗府的厨子攀谈起来,说到了六公子。

    这罗府六公子乃是庶出,但自幼机敏过人,很得教书先生的喜爱。

    “有一事不得不提,六公子是吃不得虾的,小时候吃了虾,浑身发疹子,险些丧命。”

    周箴想起席香,她不喜花,靠近便喷嚏连连,有时还会起疹子。

    八荤八素,八凉八热,周箴只负责凉菜中的两道,都是要先端上桌的菜式,于是做完这些,抹了手在罗府的园子四处走走,倒没有家丁阻拦,许是都去了前头。不去夫人小姐的后院就是了,周箴边想边走,忽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香。

    二十年的陈酿!

    周箴的鼻子不是一般灵,还因此得过王爷的赏赐。想到自己一年前还在王府的日子,颇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走近,一坛子酒,启了封,任由酒香肆意飘散。

    周箴没尝过酒。这的确有些尴尬。他分得清九年的和十年的酒,却还没尝过。

    四下无人。酒香勾人。

    周箴拿起坛上倒扣的陶碗,倒了半碗。酒水很是清澈,毫无杂质。

    仰头。

    又麻又辣,熨过喉头,之后便是醉人的香气。

    我再喝一点点。周箴想。又倒了些出来。

    ……

    天色渐沉,前院似乎搭起了戏台子,有什么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烛火映红了天空。布菜的小厮抬着盘子沿着长廊来来回回地走过,无人注意周箴。

    周箴似乎是睡了一会,醒的时候看天上月亮有三个,还在飘。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我现在大概是醉了。又紧张兮兮的,我偷喝了别人的酒,会不会罚我的工钱?抬腿便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在折来折去的桥上走得有些晕乎乎,周箴一抬头,眼前是个池子,圆的,很大,与王府的鱼池差不多,中间有个方方的小亭子,由一条窄桥通过去。他来到池子边,巴着一块凉凉的石头坐下。又袭来一阵恼人的头疼。周箴脑子里很乱,走马灯似的,来回上演,像戏。一会儿王侯将相成王败寇,一会儿张生莺莺你侬我侬。

    可笑可笑真可笑!

    周箴想发酒疯。于是他就发了。

    起身,唱道:“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乘凉多……海榴初绽、朵朵蹙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琼珠乱撒,打遍新荷……”竟是师傅唱的词。

    跌跌撞撞,边唱,边走向小亭子。

    亭子里,坐了一个人。周箴费了一番力气,想看清是谁。

    清风徐来。那人长发倾泻而下,青色的长袍隐隐绣着花纹,外罩了浅色的衫子,眉目看不甚清楚,只有那眼睛让人觉着和桥下的池水一般潋滟。

    周箴心中一动,走过去,坐下。趴在冰凉的石桌上,不说话,呆呆的瞧着那人。

    那人也并不说话,只给自己倒酒。酒划过一道亮亮的银线,注入杯中。

    许久。

    那人突然开口:“你是戏子?”

    周箴摇头。

    那人的嘴角好像勾起了一个弧度:“风流。”

    仰头喝酒。“我还知道下阙。”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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