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中,云濯匆忙往外挤,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团子似有所感般,手脚隐隐一动。
白未晗勉力睁了睁干涸的眼眶,却终没有搞明白眼前混乱异常又血流成河的场景是因何而起,只能在意识朦胧中死死攥住那人的衣袖。
“千玄哥……你……你说过……开春要……带我去……武陵的……”
他哑着嗓子嚅嗫道:“可是我还……没等到开春……我家……就……”
“未晗。”
云濯抱着小小身躯的左手一紧,将他的脸死死埋入自己怀里:“等着,千玄哥……定让你活着回去……”
即使是以我之命换你之命。
即使是孤身破敌引开追兵,即使是尸骨不存千古恶名……
但为报故人之恩,全故人之义……也一定,要让你活着回去!
决心下定,黑衣青年终似要将牙关咬碎,旋即用右手一扬握起无奇,踏入眼前刀光剑影交杂一片的杀伐之中。
第五十四章 昔年恨
一别三年,阴阳两分,君风堂内,武陵风又起。
云濯将龛前放着的金丝流苏穗握于掌心,前尘往事似还历历在目。
怀里的小团子满脸泪痕,他替那孩子一整衣冠,抬手拂去眼角憋着的泪:
“未晗,若我没记错,你今年,可是十六了?”
白晓红着眼眶一点头。
“真好……”
真好,那自己曾以命换命救下的孩子,模样衣着虽比之当年都变了一遭,至少还平安喜乐地活在世上……
“虽倥偬了三年,但我这也终算是,带你来了武陵了啊……”
君风堂内,一大一小久别重逢,相拥哽咽。他轻轻一叹,平生竟第一次觉得,上天在那场离乱之中,对自己还算有所垂怜。
岂知,宁静未及片刻,身后门轴忽“吱呀”一响,冷风穿堂而过,数名家仆自堂外而来,脚步急急,手执兵刃,生生将二人围住。
“云千玄!你还有脸回来!”
被簇拥着的为首者身量挺括,一袭白袍之上绣着家主章纹。见此状,当下一声厉喝,紧跟着众家仆迈步而入,右手执剑而出,刃锋直指云濯。
“若非司徒小公子告诉我,你在望泉镇上使的机关妖术,我险要同那长安城中一样,再次信了那司徒凛的鬼话!”
云华脸色青黑,将袍袖一甩,带着怒意愤然道:“弑父叛师,血债累累,你竟有脸在这君风堂面对列祖列宗?!”
来人身份与至此缘由不言自明,云濯望着那冰冷白刃一时怔愣。然待须臾寂静,终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朝着门侧转过身去:“大哥。”
昔日在同一屋檐下长大的兄长已从沉稳少年成作一家之主,眉眼似依旧,白袍仍猎猎,只是眸中稚嫩不见,一言一谈之间,皆透着恨意深深。
他正眼迎上那个人恼怒非常的目光。
一年流离,三年身死,借尸还魂……自炎毒殿那时的逃避,到断崖之上背负人命生死的愤然,这平静相对的一刻,于二人都已等了太久。
虽时隔多年,毁誉虚名之执念早已言之甚晚,可至亲面前,谁不想求个清楚明白?
云濯双指接下那剑锋,低声道:“二哥从南诏重伤醒来之后,关于那日炎毒殿中,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云华脸上怒意未减:“说你是为了救那一城的半死不活之人?剥骨换药?”
云濯点点头,憾然道:“我并非想求人垂怜……”
“你说什么,求人垂怜?”
岂知,云华闻言,虽神色微变,却仍怒意陡然,寒锋凛凛,依旧指着云濯的心口:“垂怜?垂怜!哈哈哈,好一个垂怜!”
他手中之剑微颤,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为救人性命,去和那炎毒殿合作,剥骨换药,是兼济苍生,好不伟大?!”
“我……”
前世种种阴差阳错之因果,渐渐重现眼前。想起炎毒殿前如何也抹不去的猩红鲜血,云濯低下头来,将下唇咬得泛白。
“那爹呢!!”
这三字一出口,云华登时情绪不稳,声色俱厉地大吼道:“我问你!那爹呢?!”
“……你去逞英雄救人,去炎毒殿与逆贼交易,那是你一人担当之事,我无权干涉。”
白衣的青年深吸一口气,一向端正的身姿隐有颤抖:“可你,可你为什么要将爹杀死?又为什么,要为一家罪人,血洗那云崖满宫……”
他又一字一顿道:“……爹爹何辜,青绀何辜,那几百云崖弟子何辜啊!”
字字皆锥心,云濯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喟然一叹:“我……”
“不!你,你胡说!”
岂知二人僵持之际,一边沉默许久的白晓也终于按捺不住情绪,纵身上前,展臂一拦。
少年的声音犹带着方才未消的哭腔,可眸中却升上几丝怒意:“我爹不是罪人,千玄哥也不是!”
“你!”
看到眼前的青衣少年,云华更是气得身形一滞:“罪人之子!还敢辩驳?!”
他将手中长剑一扬,刃锋在那少年白皙的颈子上划出血痕:“三年前,云崖宫未能杀你,信不信我今日替天行道?!”
“我,我不怕!”
白晓双手攥成拳,眼神却坚定非常,看着剑光将落,亦颤抖身子不退半步。
“都住手。”
堂内三人弦皆紧绷,门外又是低喝传来,一人破开众家仆之围迈步而入,翩翩紫衣与玄色大氅在云家众人的一片白间尤为惹眼,秋风拂过,散发微扬。
司徒凛望向颓然的云濯与颤抖的白晓,执扇而立,面色愠怒:“麒麟君,剑下留人。”
“又是你!”
看清来人是谁,云华一眯双眼,长剑未移。
他冷哼道:“魔尊大人,怎么,你如今又要来搅这趟浑水,袒护这罪孽累累的二人么?!”
“不是我。”
司徒凛表情未改,徐徐自腰间捻起平平,指向大开的门外:“是白泽君,他有话跟你说。”
“二哥?”
云濯闻言错愕一抬眼,顺次望去,果见司徒凛身后有一白衣身影踉跄而来。
那原先笑意儒雅的青年,此刻却是神色狼藉,发抖的右手堪堪捂住额头一侧,紧咬着牙冠似在隐忍着剧痛。
“大哥……莫伤三弟啊!”
云辰声声急切,脚下步子也极为不稳,迈入室内时一时不查,竟被门槛狠狠绊倒,直直跪在了云华身前。
“二弟?”
这一下摔得结实,面前跪地之人霎时额角冷汗直冒,云华见状,也顾不得再出言诛讨面前二人,急忙伸手去扶:“二弟怎么了,可是那司徒凛害你受伤?”
“……我无事。”
云辰借他之力缓缓站起,两只手却借力将云华之腕攥得更紧。
那青年眼角陡现悲意,深吸一口气,似用尽生平气力般冲着云华摇头道:“大哥,我想起来了,是我们错怪三弟,当年杀害爹的人,并不是他啊……”
“你,胡说什么!?”
云华闻言,几乎不假思索:“当年爹的尸体,我和青绀验过,那致命伤口,分明就是无奇剑所致!”
“可那剑并非他所刺!”
云辰字字泣血有声,竟教云华径直怔愣在当场。
“二哥?”
云濯闻言,亦如遭雷击,脑子“嗡”地一声成了空白,连退几步:“你,你说什么?!”
……三年前,爹身上那剑,不是自己刺的?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