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分卷阅读60

    景砚哭笑不得。

    用完了膳,天还未黑尽,残月挂在树梢上头,正徐徐升起,却没半点光亮。其实方才乔玉不怎么吃的下去,完全是因为不想叫景砚担心而硬塞下去的。

    他偏头看着窗外的天色,问道:“是,是今夜吗?”

    景砚一怔,点了点头。

    乔玉心头一颤,也不知该如何明说,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还是害怕,可这时候要是再掉眼泪只会叫景砚担心,他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哭出来。

    这不是一件容易事,至少对于乔玉这个哭包来说很困难。他只能拼命仰着头,忍着泪水,眼眶憋的通红,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又一字一顿,很坚定道:“那殿下要早些回来,我等你回来。”

    景砚轻轻叹了口气,他很瞧不得乔玉难过的模样,一点也不行,却又不能不看,现在哄也没用,只能等回来再说。

    他曾说过不让乔玉再难过,却总是叫乔玉为自己难过。真

    是没办法的事。

    景砚伸手把枕头下面的匕首拿了出来,塞到了乔玉的掌心里,低声叮嘱着,“虽说外面已经万无一失,可到底多留一手也错不了。锦芙已经教了你许多天了,我上回也试了你,虽然你力气小,可动作还算标准,出其不意也能有效果。对了,仙林宫下面的暗道还记得清吗?”

    当年陈皇后还在的时候,阖宫上下有一次休整,那些重要的宫殿管理检查严密,动不了手脚,陈皇后便选定了仙林宫,在地下挖了一条暗道,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景砚选定这里的原因。

    乔玉的指尖碰到冰冷的刀鞘,手同心脏一起紧缩了一下,他明白这不是开玩笑,宫变是真的刀光剑影,赢则生败则死,流血要命的事。

    天光渐暗,屋内没有点灯,乔玉藏在这夜色里,很勇敢道:“我记得的,不过这些没什么用处。我只要好好  睡一觉,殿下就回来啦。”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景砚须得狠下心,才能放得下这样的乔玉。他起身,从柜子中拿了一柄长剑,佩在腰间,手指上还挂着一个锦囊,递给了乔玉。

    乔玉不明所以,剥开来一看,是那块祖母送给他,戴了十多年的玉佩。他趁着这夜色抹了抹眼角,哑着嗓音问:“殿下从哪里找回来的?我的……”

    他没敢对景砚讲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怕他的阿慈难过,还有就是觉得荀太医确实救了景砚一命,这个代价也是理所应当。

    景砚俯身,从乔玉的手中接过玉佩,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沿着红绳,细细密密地吻了一圈,“别担心,荀太医与我母亲是旧识,我花了在他心中更值得的东西换回来的。”

    对于荀太医来说,王侯将相,平民百姓,每个人的命价值都一样,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用本该死去的更多条的人命,换回了这个。

    景砚的吻最后落在乔玉柔软潮湿又带着些眼泪咸味的眼角,“这是你送给我的,护佑了你那么多年的平安,便也成了护佑我的半条命。你原先没保管好,现在我拿回来了,依旧放在你那里。小玉,我的命,一半在自己这,一半在你那里放着,所以要好好安放,别再丢了。”

    乔玉沉默地哭着,他没有出声,就是不停住地流眼泪,因为哭得太过用力,又要憋气,几乎要背过气。他仰起头,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个景砚的轮廓,揽住了对方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几乎将一生的力气全耗费在这个吻里头,又用满含着爱意与信任,还有难过的嗓音轻声道:“我也是。”

    那句话被夜风轻轻一吹,飘散在了空中,再消失不见了。

    景砚推门而出,锦芙单膝跪地,身后有一排暗卫,一半跟着景砚离开,另一半则留在了这里,仙林宫外面则是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面容肃穆坚毅。

    景旭起事了。宫中除了御前侍卫,其余大多已被他收买,他将禁卫军聚集在沉云宫,与冯南南同行,朝大明殿杀去,暂时未理会仙林宫的状况,毕竟在他们眼中只要杀了元德帝,景砚不过如同瓮中捉鳖。

    禁卫军已杀红了眼睛,遇到的无论是宫人还是妃嫔全都斩于剑下,阖宫全被鲜血与哀嚎染遍了,人人自危,躲避不及。

    景旭就这样杀出了一条路,直奔大明殿而去。大明殿周围所有暗卫和御前侍卫,但到底人少势弱,拼尽全力也无力回天,只能任由景旭冯南南母子破开殿门。

    冯南南今日难得早起,比平日里的妆容更精致鲜艳,她穿了一身正红色的长裙,头戴凤钗,唇色如烈焰一般,裙角泼了一大片鲜血,隐约可见。

    她并不害怕,只有得意与快活,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盛海扶着冯南南的左手,搀扶着她一步步朝元德帝的榻前去了,冯南南瞧着元德帝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颧骨凸出,体弱多病,精力不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大笑着道:“陛下,您想说什么,臣妾听着呢,臣妾等着听您的吩咐。”

    元德帝本来就失了根本,长久以来又被丹药坏了身体,此时被冯南南一激,竟吐出一口乌黑的血,“你这贼妇,谋逆造反,该当千刀万剐,死后也要下……”

    冯南南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了元德帝的话,她恨声道:“陛下,这么些年来,从春日宴上,臣妾帮你解决了冯嘉怡,再到入宫诞下旭儿,后来的乔家,最后的陈檀枝,只要是您想要的,我都做了,还做的圆满,很得您的心意,对不对?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不合你的心意,从未有过。我做这些,不过只求一件事,我要爬的最高的地方,为了这件事,无论怎么等待都可以。可你放出了景砚,这个愿望就快要成不了了。”

    她一顿,远比一旁还对元德帝不敢有所不敬的景旭嚣张也大胆得多,“本宫只是拿了自己本该拿到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对?你早该死了。”

    元德帝只觉得血气翻涌,他从前看上冯南南,不过是因为她柔顺妥帖,不争不抢不夺,为了自己做尽了一切,却没料到背后藏着这么大的异心,而且还真的敢大胆反扑。

    他只不过是病了一场,宫中竟全换了个模样。

    大约是因为冯南南的话,景旭也多了些勇气,他抬起头,对着病榻上的元德帝一笑,朗声笑道:“父皇,你老了,皇帝轮流坐,也该到儿子了,对不对?”

    元德帝还未出声,只听从门前传来一句,“不对。”

    所有人都猛然转头,只见景砚提剑而入,他身上的那件玄衣已被鲜血浸透了,走进来时留下拖出一道血痕。

    第81章 突变

    大明殿内一片寂静, 半点人声都无。

    里头原来只有垂危的元德帝,还有身边侍候着的称心,再来便是冯南南母子,盛海跟在他们后头,还有一左一右的两个侍卫长团团围住, 没露出丝毫破绽。

    景砚生来肖母, 长得与陈皇后相似,微微笑着时的模样端重慈悲,可却漫不经心至极,幽深的眼底满是阴鸷, 狭长的凤眸上落了一抹鲜血,如菩萨染血,在场的人无一不被他震慑, 一时不敢言语。

    元德帝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陈皇后。

    陈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无一不有一声好武艺,陈皇后也是如此,最爱夏日纵马, 舞刀弄剑。元德帝当年从战场重病归来,卧床不起,皇族宗室弄权,逼陈皇后将玉玺连同名正言顺摄政的权利交出来,陈皇后就是这样提着剑, 守在宫门前, 当场斩杀了一个侍卫,没有丝毫的犹豫, 才逼退了那一帮宗老,暂且保住了皇权。若是他们真的拿到了摄政的权利,后宫的内政也保不住,元德帝根本活不到清醒的时候就会被迫死亡,然后宗老扶植小皇帝当傀儡上位。

    可陈皇后拦住了他们,用她的剑,也用她的姓氏。

    这世上再没有如陈檀枝这般孤勇的女子。

    元德帝一直都知道。

    冯南南似乎要说些什么,嘴唇抖了两抖,却没想好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砚踏入内殿。

    他的目光冷淡,里头却并没有什么情绪,快乐、兴奋、愤恨,或是大权在握的得意与欢喜,一切皆空,就和他进太清宫时没两样。只是右手一垂,长剑的剑锋直直地刺入地面,一路这样拖地前进,发出一阵刺耳逼人的声音,最后停在蓄势待发的两个侍卫长面前,抬眼一看,轻轻笑了笑。

    一旁恭顺的盛海忽的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匕首比在了冯南南的脖子上,甚至划出了一道血痕,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冯南南头上的凤钗摇摇晃晃,最终还是稳住了,她努力镇定,冷笑了一声,“景砚,你以为制住本宫就可以得逞了吗?宫中已被本宫的人团团围住了,你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插翅难飞。”

    景砚从两个不敢轻举妄动的侍卫长面前走过,轻轻撂下一句,“聒噪。”

    盛海虽不在景砚身边久待,但对自己主子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闻言立刻向冯南南的膝盖踹了一脚,笑眯眯道:“劳烦贵妃娘娘安静些了。”

    冯南南不敢妄动,如果被制住的是景旭,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让侍卫杀了景砚,即使最后景旭死了,大不了接景鸿回京,可她舍不得拿自己的命赌。

    景砚的脚步一顿,调转了个方向,朝景旭走了过去,他仔细打量了这个弟弟一眼,轻飘飘道:“那一日,你是不是对乔玉出言不逊?”

    景旭自幼被宠着长大,表面看起来尊贵孤高,实际没吃过苦,就是个软骨头。他没半点本事,见冯南南被抓住,怕的都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一步,慌乱道:“皇兄说什么?我从未,从未……”

    这事还是盛海对景砚说的,可却不敢在这时候太子的霉头。

    景砚毫不费力地提起剑,比在景旭的喉咙,微微一笑,“你再想想,上个月的这个时候,你说了什么?”

    景旭望着自己眼前的这柄利剑,晕的厉害,软脚虾似的往下一栽,声音里都有了哭腔,慌乱中抓住了点回忆,脸色惨白,“皇兄,臣弟只是酒后失言,没有真想过的的!”

    那一日,景旭在太清宫同冯南南用晚膳,自觉一切都安置好了,才开始的惴惴不安都成了得意,忍不住对冯南南道:“母妃,我前些时候见到了那个乔玉,果真生的唇红齿白,是个难得的美人,也难怪景砚将他藏了那么久,从小就不为外人所见。这样一个举国难见的美人,等过了,过了那个时候,好歹留他一命,我也该尝一尝才好。”

    冯南南并不管他的这些见不得人的爱好,只是轻描淡写道:“冯嘉怡生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何况那个小贱人还坏了咱们两次的事情。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要什么不行,一个小玩意罢了,说起来还是从景砚床上拿过来的,算是有点意思。”

    她从小活在冯嘉怡的阴影下,都有些病态地想找回优越感了,而冯嘉怡已死,现在就剩下一个乔玉,还不是任由她折腾。

    盛海那时候还听着呢,他左思右想了一会,还是想着要禀告上去,在军令状上再添一功。

    景砚冷冷地瞥了景旭一眼,剑锋稍稍下滑,就在景旭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却被一剑捅穿了心脏,吐了一口鲜血,没挣扎几下,直接没气了。

    盛海还压着冯南南,忍不住道:“殿下,殿下何苦同这么个玩意计较,要是史书上记了下来……”

    景砚收了剑,倒很不以为意,“反贼景旭在已经伏法,谁在乎他怎么死的?”

    的确,在场的人,要么没命透露出去,要么没胆子透露出去,要么,就是没能力再说,再写,再表露自己的想法了。

    大明殿内满是血腥气,浓烈到呛人。

    景砚偏过头,目光落在了元德帝的身上,他实在是病的厉害,记忆里的威严阴冷再也剩不下一点,还勉强笑着,里头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砚儿不愧是阿福的孩子,最忠肝义胆不过,永远护佑着朕,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也是。”

    阿福是陈皇后的小字,在他们夫妻情深意浓的时候也曾甜蜜地称呼着,现下世上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里。

    景砚不言不语,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很古怪似的看着元德帝。

    元德帝有些毛骨悚然,他咳嗽了几声,“朕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和阿福受尽了委屈,都是冯南南这个奸妃一直蒙蔽了朕,才让朕错下决断,幸好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景砚已经觉得不耐了,他从前也想过,真到了这个时候,或许该逼的眼前这个人向母后三跪九叩、痛哭流涕认错才好,可现在真看到了,只觉得无趣至极。

    景砚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走到了床头,低声道:“景庭之,你此生既懦弱又无能,却什么都想要,害人害己,这可不行。所以,你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景庭之——这个名字是大周人人不敢提的禁忌,皆因是元德帝的名讳,他是天生神子,天下百姓莫不顺服,是世上至尊贵之人,却最终沦落到这个地步。

    而景砚甚至同元德帝无话可说,大约是因为对这个人没有半点期待或者爱。

    景砚转过身,摆了一个手势,盛海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冯南南,她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这么睁着双眼离开了人世,埋伏起来的暗卫也一拥而上,几乎是在瞬间制服了那两个侍卫。

    血腥气更浓烈了,将景砚整个人都浸没了,他微皱着眉,想着回去前还得泡个澡,洗去这些气味,否则怕吓到乔玉的小胆子,慢条斯理地吩咐着,“给他喂上哑药,再吃痴呆症的药,一辈子只能卧床,嘴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得好好照顾,最起码得活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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