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说得有失偏颇，毕竟程家这一代还有程匀程深二人，但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确实无法独自撑起唐家……他心中始终有着一丝抗拒，抗拒这家族企业给他带来的沉重负担。而且重要的是，他缺少一个支撑，让他对这事业、甚至对这生活，抱有一种积极的、如同使命一般的态度。
这样的他，若只凭自己的能力，怎么能救得了程潜？
关掉视频，唐觐垂着眼帘思虑很久，最终是轻叹一口气，决定先不想这个事了。程潜还让他帮买激素呢，得先给徐朗打个电话。想着，他犹豫一番，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傍晚上完了课，程潜在学校食堂草草解决了晚饭，背着包慢吞吞地往回走。刚刚在教室的时候，他正听郦予初他们谈天说地，赵智宁突然从后面拍拍他肩膀，把他叫了出去。这人是要问他唐氏的事情，说你是不是跟唐喻熟悉着呢，让他找人帮我问一问实习的那事妥了没有。言语间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看得程潜心里很是不舒服。他沉默一会，只说唐喻不管公司里的事，转身就走了。赵智宁在后头咬牙切齿的，回教室之后还狠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程潜还挺讨厌这种人的，压根就没见过唐喻和唐觐，拿到人家电话就直接打过去。求人办事也没个好态度，颐气指使的，好像是别人欠了他一般。正愤愤不平着，突然又想到，也许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混得更好，一时间情绪又低落下来，变得恹恹的了。
其实说到底，他这样的人才招人烦吧。不会说话，不懂跟人交际，也不懂献殷勤。好多同学都说他木讷得很，又不爱吭声，阴阴沉沉的，也难怪当初他会被宋世明那般刁难……
想起以前的事，程潜抿紧唇，心中不禁又颓丧起来。他就这般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逐渐回到了九安街。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程潜走到楼下，无意识地向上一望，见自家窗户居然亮着！那瞬间心里一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世明，是不是他追来了。惊慌过后，才反应过来，有可能是程匀。他有这儿的钥匙，以前也是直接进门的。
心里不禁有些抗拒，程潜慢慢地走上楼去，在门口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然而门里的人却是程深。
高挑的、冷漠的alpha，穿着西装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用一种挑剔且不满的眼神打量这狭小可怜的住所。程潜立在门口，一时间都感觉他才是这房子的拥有者，尽管可能有些嫌弃，但自己确实更像个无处下脚的客人。
视线又绕了一圈之后，程深凉凉地转过头盯住了他，目光不复昨晚的强烈。程潜尴尬地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打招呼——叫弟弟又不是，叫程深也不是，于是只得沉默。然而程深似乎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无法，程潜只得轻咳一声，撇开脸：“那个……不应该是大哥来么？”
听他一开口就问程匀，程深收回视线，脸色透出些隐约的不满：“他一时糊涂同意了我妈的提议，现在正愧疚呢，哪儿还有脸来见你。”说着，他拿出大门的钥匙给程潜看了一眼，转瞬间又收到了自己衣兜里去：“以后你的生活费和激素都归我管，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程潜无言地立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见他不语，程深似乎也有些尴尬了。他垂下眼，暗自恼恨地“啧”一声，沉下声音道：“这个月的激素我放在你床头了，生活费也打进了卡里，以后不够就跟我说。”说完，他刚想走，站在门口的程潜却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程深一愣，拧起眉瞪他，程潜抿抿唇，拦在那儿低声道：“那个激素……我不要了。”
“你不要了？”程深的声音倏然刺耳起来，就好像是盛怒之下发出的质疑，稍有不慎就会发展成燎原大火。程潜努力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咬牙道：“我不要了，生活费……我也不要了，你们以后不用再给。”
甚至，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不用把我当程家的后辈。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程深抿紧唇，脸色竟微妙地变得和缓了一些。他沉默良久，视线思虑着撇向别处，哑声道：“你要跟程家脱离关系，那也不是现在。你还要念书，这件事……等你毕业之后再说。”说完，他往前走一步，以为程潜会自动避让开，让他走出去。结果程潜在发愣，压根没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一下子缩短成了三十厘米。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程深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怒道：“你还拦在这儿做什么？！”
“……”沉默着移开一步，程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程深紧抿着唇瞪他一眼，沉下脸就往外走。可就在他要走下楼梯的时候，程潜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冲出来叫住了他：“程深……！”
身子立即僵住，程深立在昏暗的楼梯上，脊梁板得直直的。程潜看着他，深深地呼吸几下，终于道：“昨天晚上……谢谢你。”
“……没事。”程深头都没有回，只这样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他的声音涩涩的，好像是绷紧了喉咙，而且许久没喝水那样。说完，他便快步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余下他浅浅的脚步声隐隐回荡。
看着昏暗的楼梯间，程潜在门口失神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过身，怔愣地走进了门里。
第24章 深秋
程潜没想到唐觐办事那么快。
他以为唐家大少公事忙着呢，他这请求没头没脑的，还得去求人，怎么的也得三四天之后才有眉目。可没想到，刚过一天，唐觐就打电话过来了。
“啊？”程潜傻了，“这……你已经买到了？”
唐觐说：“嗯。怎么，你是这几天不方便来拿么？”
“那个……不是。”程潜正在客厅的茶几上画模型设计的草图，此时为难得支支吾吾的：“我，我正想着该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昨天晚上，我弟弟程深把激素给我送来了。所以……”
“哦……这样。”想到那视频里程深的身影，唐觐沉吟一会儿，又道：“没事，我把我这边的退回去就好。”
“……那个！算了，退回去怪麻烦的，毕竟你也是找人托关系帮买的，我明天晚上就去拿吧。”虽然有点心疼那两万三的积蓄，但毕竟是自己没有及时通知才造成的后果，程潜也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唐觐倒没觉得如何，轻笑一声，宽慰他道：“真没事，我那朋友成天闲着，给他点儿麻烦让他头疼一回，还算帮他打发时间了。你那钱积攒下来也怪不容易的，这事儿弄好之后我再找个时间把卡还给你吧。”
听他这样说，程潜虽然依旧有些良心不安，但也讷讷地应了下来：“真的不为难么？”
“不为难，你就别担心了。如果实在觉得内疚，以后就多做些夜宵给我加班时候吃吧。”唐觐微微笑着，反倒觉得挺好的。程潜这人总是小心翼翼，不想与别人有人情上的牵扯，如今让他欠自己一笔账，说不定以后能有些用处。唐大少这心理有点儿恶劣，但不得不承认，这想法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一头，程潜支支吾吾两声，也只能答应了。唐觐兀自笑一会儿，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做模型呢？”
“嗯，是。”之前随口提过，没想到唐觐还记得，程潜靠到沙发上，觉得挺高兴的。但唐觐下一句话立即将他这高兴变成了惊慌：“我还不知道那些模型怎么做呢，以前只看着售楼处里摆的那些模型，怪好看的。要不我过两天去你学校观摩一下吧，怎么样？”
“你……要去我学校？”程潜吓得脸色都变了，以唐觐的身份去他的学校，岂不是要被围观？之前单单有个唐喻，赵智宁就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要是再来个唐觐……程潜不敢想象那个情形，只知道那将会非常恐怖。
“怎么，不方便？”
“不是，那个……你名气太大了，真要来的话，会有麻烦……”程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差抓耳挠腮。唐觐靠在转椅里头，眼睛笑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要紧张，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你要知道……”他思忖着，给自己找了一个有点可怜的借口：“我大学是在英国念的，都不知道这边的大学生活怎么样。而且后天我叔叔给我放半天假，可这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啊，你说对不对？”
程潜抿一下唇，心有点软了：“我这学校也不是很好的……你真要来的话，那，那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嗯，好。”笑笑地应下来，一会儿又挂了电话，唐觐把手机攥着，点在自己胸口，忍不住微仰着脸神游天外。一旁的季雪寒见了他这状态，眼睛转一转，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老大这是……谈恋爱了？想着什么时候微微刺探一下，唐觐突然猛地坐直身子，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徐朗，昨天那几支beta激素我不要了。”
徐朗……嗯，泰恒的公子爷嘛。季雪寒默默地记下，心说那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说动老大去找那神经病的徐公子？而且是要beta激素，难道对方是个掩藏身份的omega？正想着，又听见那边手机里炸炸地嚷嚷出一个声音：“怎么转眼间又不要了？！唐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这个忙被我爸骂得要死要活，说我不务正业，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
唐觐一脸平静，充耳不闻一般：“这事就这样了，你也不用给我送过来，哪天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你请吃饭啊，我吃不起是不是？唐觐我跟你说……”
“拜拜。”说完这二字，唐大少便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那冷酷无情的态度，跟之前那通电话简直天壤之别。季秘书默默地瞪着眼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为那身份不明大老大夫人打上一个“驯夫有道”的标签。
如今唐家的人都知道程潜的存在了，不过因为那晚程潜情绪太不稳定，唐闯唐慎这俩当家没有露面，被媳妇儿勒令窝在房间里不能出来。第二天早上程潜走后，唐闯才慢悠悠地对老婆说，程潜这小朋友威力蛮大啊，一来就逼得他们兄弟俩被软禁了一晚上。李越瞪他，说你想怎样，出来吓人家啊？唐闯摇摇头，只道，我觉得啊，这段时间阿觐要走神了。
这话没说错，唐觐不止走神，还堂而皇之地摸起鱼来。唐慎接到季秘书的小报告，特意去偷偷瞅了两回，就正好见到他在跟程潜打电话，脸上还淡笑着，看上去很是惬意。唐慎乐了，又告诉自家老哥。唐闯朝老婆一耸肩，脸色像是在说：看我没说错吧？李越不说话。其实说真的，一开始她是更看好儿子跟罗伊人，毕竟门当户对，还是同学。可如今的这个小男生……想到他软绵绵的脸颊肉和那天晚上冰凉凉的手，李越思虑一会儿，还是决定持保留意见。
……虽然这小孩儿欺负起来确实挺爽。
到了第二天中午，唐慎早早地就打了个电话给自家侄子，说下午你玩儿去吧，赶紧追个侄媳妇回来。唐觐心情挺好，还乖乖地应了一声，我尽量，借叔叔吉言了。唐慎在那头颇感惊诧地放下电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婆。尹慧文淡然斜他一眼，懒洋洋道：“你不知道啊？咱们阿觐对那小男生可好了，要真两情相悦了，我看十拿九稳是要结婚的。”
唐慎惊讶：“这么厉害？”
易慧文眉毛一挑，心里有种奇怪的优越感：“那可不，我那天晚上就看出来了。”
那边厢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侄子和程潜，这边，唐觐中午随意吃了个外卖，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不过不是往大学城那边去。他得先回家换一身衣服，这西装革履的走在学校里，不是给程潜招围观么？
然而回到家里，唐大少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忍不住发了愁。他的衣服几乎都是西装，各种各样的西装，休闲的衣服似乎在几年前就淘汰掉了。头疼地挑选好久，才从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了许久未穿的休闲套头毛衣和牛仔裤。毛衣是墨绿色，有点宽松的款式，用白衬衫打底，再穿上牛仔裤，把头发弄得随性一些，唐觐瞅瞅镜中的自己，觉得看上去还挺像个学生的。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英国人比较讲究穿衣，他也就入乡随俗，买了好几套高档的休闲衣裤。之后被逮回来工作了，那些衣服也就压在了箱底。穿着这一身走出去，正好撞见唐喻。唐小弟准备上课去，见了他这打扮，不禁愣一下神：“哥，你要去哪儿？”
看见弟弟，唐觐挑高眉毛，莫名其妙地有点想炫耀：“我去找程潜玩儿。”
唐喻一听，眼睛都瞪大了：“我……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唐觐幸灾乐祸，“你还要上课呢，工科男，做小锤子呀，你忘记了？”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唐喻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你这是公报私仇！你就是气我不和你一起给家里做事，所以你要这样眼红我！”
唐觐施施然走到门口，眯起眼看他：“哦，你知道啊？”
“你……”唐喻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无赖劲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当即忍不住，“嗷——”一声喊出来。唐觐不理他，优哉游哉地出了门，直奔着自己的车子去。一会儿唐喻又扑上来，可怜巴巴地道：“哥你载我去学校嘛——好近的——不耽误你找程潜玩儿——”
“不载，让王哥送你去。”王哥是唐家的司机。唐觐冷漠无情地发动车子，也不管弟弟如何扮可怜，直接绝尘而去。唐喻难以置信地瞪起眼，森森地觉得，一贯宠自己的哥哥……变心了。而且，对方还是程潜——一个伪装成beta的omega男生。
迟钝的唐小弟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某个真相。
唐家宅子在郊区那边，离大学城有些远，唐觐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边上。下午两点，正是上课时间，路上有好些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唐觐把车开得慢些，怕撞到了人。一会儿经过某个名牌大学，他一边开一边瞅，居然在路旁发现了程潜！
他跟在一个omega女生和alpha男生的后面，三人都抱着一大堆东西，木板啊泡沫啊什么的，估计是做模型的材料。程潜走路喜欢微微垂着头，脊背倒是蛮挺直，看着还挺有气质。唐觐心里又有点儿悸动起来，不忍打扰他，就这样继续慢悠悠地开着跟在他身后。
当年在御花林外头看见他，程潜那时候还打着石膏。他立在街边，双眼空茫茫地对着大街发呆，身子放松的模样看上去有种随性自然的慵懒感。后来自己叫了杨老师来，他立在大门口，这时候身子站得笔笔直的了，就像等待老师检查的小学生似的。
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好感。望着不远处穿着深色套头卫衣的程潜，唐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觉得……也许是因为他能让自己感到放松吧。
终于决定把车子开到路旁，唐觐按下车窗，朗声唤他：“程潜！”
程潜意外地看过来，他身前那一男一女也望了过来。见是他，程潜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拘谨地走过来，低声道：“你这么早就来啦。”
“嗯。”唐觐笑眯眯的，“叫你同学过来吧，我送你们回学校，抱着这么多东西怪沉的。”
“呃……”程潜犹豫一下，总感觉有些不妥。可郦予初和南恺已经走了过来，看见唐觐，眼睛都是一瞪。唐觐依旧是笑，还招呼他俩：“我把后箱打开，你们把东西放那儿，我送你们去学校。”郦予初眨眨眼，随即当机立断——拽着南恺往后箱那边走。程潜无法，也只得跟过去，把材料都塞进了车子后备箱里。
坐进车里，程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仓促地朝唐觐笑一下，低声说：“谢谢。”
唐觐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没事。”
郦予初在后面瞪着双杏核眼看来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