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说他都已成一朝宰辅,要权有权,要财有财,为何还要干出这等事,他图得是什么呢?”边上一人接口道。
“在下听说,这季连通敌不是一日两日,当年夜狼族的突然来袭,墉谷关下的烽火干戈都与他有关。”
“亏得当今圣上那般信任他,他竟然也敢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也幸得当今圣上英明,如今查实了罪证,听说不日便会受审,向天下人公布其罪诏,这回季连性命是难保了,也挫败了夜狼族的狼子野心。”
其中一人左右看了看,轻轻对他们说道:“什么当今圣上英明,还不是多亏了咱们的玉面郎君郁王爷的运筹帷幄,奇谋妙计,还有七王爷的机智神勇。”
此言一出,在坐三人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赞同,却不敢再公开谈论。
半晌,一年轻书生忽然一声长叹,“朝中大乱恐将再起,咱们这些十年寒窗,进京赴考的学子,怕是正好给赶上咯,真真是吾辈之哀啊……”
“身处乱世,则救生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身于清平,则兴社稷抚民生,保国祚促长治,读书人,不正是为了至君尧舜,使民小康?只要我们有所当为,又何须在此望而兴叹?,更何况,天下大局,分合之势历来不是天定,而是人为,所以如今主宰这天下大势的,或许便在你我之中也未可知。”言惊四座者乃是一长相平实的年轻书生郎,却不是坐于几人之间,而是坐于邻坐,看衣饰应当也是一位进京赴考的学子。
前面一番言辞众人自是同意,然而最后一句着实过于狂妄,那些赴考学子相互看看,一人说道:“兄台所言多半在理,但……”靠近轻语提醒,“此处人声嘈杂,这种言论还是小心为上,免得招致灾祸。”
那人听完对方的忠告笑笑,转而说道,“学而优则仕,自古如是,然,在下却以为,学而优,未必则仕。”
一番言论再次引起了那几位书生的兴趣,皆注目而看,一人相问道:“兄台此话怎解?无论是贫寒学子还是世学子弟,行这读书考取功名之路千古如此,此乃学以致用也。兄台怎说学而优,却不择仕?学而不用,岂非学之无用?”
那书生听罢,摇摇头,“在下只是钦佩那敢于激流勇退的郁王。在此局势沉浮之际,本是一位有能力主宰天下大局之人,却没有为权势所惑,毅然选择了退隐。假若这偌大朝堂真无咱们这些读书人的立命之处,那何妨隐身草野,做一名天下大儒,也少了尔虞我诈的涂毒。”
豪放之词引得在坐几人皆是刮目,亦哑然无语,大堂的嘈杂之声依然此起彼伏,他们却好似依然沉侵在那人的言辞中,隐身草野,做一名天下大儒……
静默之后,又一人道:“其实我觉得未必会有大乱,我得到一个消息……”那人说到神秘处便停了下来,提起了几人的好奇心,气氛又回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方继续说了下去,“听说皇上身边有一位不世奇人,此人有着博古通今之才,妙算神机之能,运筹帷幄之谋,决胜千里之智……”
……
四人的交话之声还在继续,青衣男子已经起身,青影带起一片暗色,店堂小二看到这边的动向,走到近前,一愣,只因桌上的吃食分毫未动。
回到客栈房中,青衣男子掩门转身,本是眉目如画的眼眸,只是越涌起波澜,浮上暗色。
此人正是刚下青黛山,一路向北,赶往关外的莫停云。
清秀的脸庞此时不见悦色,只有深沉,从怀中摸出一块铜质令牌,越攥越紧,直至纤长的五指骨节发白,‘嗖’的飞射而出,嵌入墙上木板,发出沉闷刺耳的声音。
收手,深深地看了眼那枚令牌,方才转身来到窗边,打开窗户,此时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目光所及,人流如水。
青黛山处于极北之地,此处离边境已不远,到了边境也就随时可以出关了。莫停云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激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李文昊是个刚强隐忍的男子,他突然觉得那里适合极了他。
他期待着他们的重逢……
夜露深重,闹市人声俱已消。
莫停云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那一双清亮明眸,如暗夜星芒。
窗边细微轻响传来,躺在床上之人嘴角一扬,拿过放要床里侧的长剑,起身,隐入一旁屏风后。
耳听悉索声响,莫停云拔剑出鞘,一声轻嗡。木窗轻启,一道黑影滑入,长剑出手,架在来人脖颈上,冰冷的剑刃贴上肌肤。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黑衣人看不见背后之人,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剑,只是声随影动。
“别动!”莫停云低喝,剑矢往里送了半分,利刃划过肌肤,割开一道口子,黑暗中看不见,却能闻到一丝甜腥。
黑衣人挑起嘴角,“你应该再往里送一寸……”说着食指一弹,一个旋转身脱开脖劲边的长剑。
相隔数丈,二人相对而立。
黑暗中,黑衣人摸了下自己颈项上的伤口,指腹感觉到一丝黏腻,却不恼,反笑着开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小云!”
一样的,心软。
没有说出最后方才对方明明先机在手,却没有善加利用,且任他脱了开去。
“为此你应该感到庆幸。”收剑入鞘,“否则你现在未必就只是颈项上被割开了一道小口子。”莫停云随口说着,没有深纠,走到桌边点起烛台,摇曳的昏黄光芒顷刻铺散开来,照出房中的情形。
☆、拨云见日
“你在等我?”看到桌边之人衣衫齐整,发束不乱,显然没有入睡的迹象。
耸了耸肩,翻起两个杯子,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上,抬眸,“石朗,你让人跟了我一路,是想要做什么?”开诚布公的问出心底的疑问。
自他和苏郁出京华之始,他便注意到了暗中尾随跟踪的人,其中一波便来自新月。同样出身新月,他自然懂得那些跟踪人的技巧手段。现在也是,他一离开村落,出谷口,便又感觉到了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之所以感应能够这么灵敏,和他内力恢复有很大的关系。
石朗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凉茶,看了半晌,又垂眼看着桌边之人,一笑“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说罢一饮而尽。
疑惑的看了对面之人一眼,收回目光,莫停云说道,“多谢你为我打通了经脉。”自从那处凝滞的经脉打通之后,他体内的真气畅通,内力修为也精进了不少,虽然他现在依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感谢之词却是真心。
在他对面坐下,石朗眼望着对面被昏黄烛火映照,显出朦胧之色的人,“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还活着。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抿了抿唇,后面的话没有出口。
皱了下眉,莫停云心中明了对方对于自己活着这般激动的缘由,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是他不想再提起,自那日和苏郁讲过之后,他虽然已经有所放下,不会刻意逃避,但今后也是不愿再随意提起的。况且这一说,势必就要牵扯到李文昊,还是不要多生枝节的好。
石朗目光闪动,对方平平淡淡的一语便堵住了他深藏心底,想要与他诉说的话。
看到石朗如此的神情,莫停云心下做了决定,“阿朗,对不起。”
石朗精神一振,抬眼,听对方继续说道:“清泠的事,我很抱歉……”“清泠?”
莫停云抬眼看他,“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实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事压在我心头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对清泠,还有你。其实当年……”
“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石朗打断对面之人的话语。
莫停云看了他一眼,又别开,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你恨我。”
“我恨你?”石朗笑了一声,又道,“我为何要恨你,莫停云?”
“你对清泠……我都知道。所以那日你才想要杀我,才那样提醒我,提醒我不该忘记清泠的死,不是吗?”他们三人一起在新月时,石朗便时常围绕在清泠周围,也因此他们三人才能熟识,不过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些,可是现在想来,答案再明显不过。
目光相交,莫停云面容平静,眼中却有着一丝歉疚。却见对面坐着之人兀得起身,眼底浮上暗色。
“你和苏郁……你们真的已经……已经……”
在莫停云敛容直视的目光中,石朗的话顿住。
莫停云不语,不欲反驳,只是因为不想提及那人,他现在已经离开,再过几日出了关,他和他此生都不会再有纠葛。抬眼看到石朗眼中一抹深沉的复杂,心生疑云。
他的沉默落在石朗眼中却变成了一种无声地默认。
“你跟我来!”石朗说着,伸手去捉桌边之人的手腕。
手腕灵巧一转,躲开,身体已经站起退开一步,谨慎道:“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人。”收回捉空的手,刚才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我还有要事在身。”莫停云身形不动。
“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石朗看着他,说道,“还是……你不敢知道?”
对于石朗的激将,莫停云脸上一片云淡风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九夜是被谁策反的吗?”
莫停云一惊,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扯到九夜,定下心神,说道:“我知道,是季相,季连。他一方面策动九夜行刺蔡兖,意欲独揽大权,另一方面又策反九夜,为的是……”
石朗哂笑,“是吗?”收笑敛容,走到一边,拔出深深嵌出墙中的令牌,手中把玩着,口中却说道,“若真如你所说,何不再亲自求证一番,以慰李文昊的在天之灵,免得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莫停云眼色一沉,张口欲言,却听对方又道:“错过这次机会,或许真相将会永远被掩埋,你……”
“我和你去。”
秋风瑟瑟,残叶翻飞,带起一城的落寞景象。
城郊一高墙大院外,大道空空,树影重重,人迹罕至,一如这季节,让人觉得萧索。
两个身影跃上一偏僻墙角的高大槐树之上,黑衣人正要一个起跃翻入高墙,却被身旁之人拉住。
“他为什么在这里?”莫停云拉着一路狂奔,青天白日里带着自己私闯民宅的人问道,他明显感受到对方急切的心情。
“被人劫走了。”石朗解释道,“他们劫走了他,但却没有带他逃走。”
“他们?是谁?”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了更多的疑惑。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