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真
冷声质问，不仅对苏郁，也是对他自己。
他们之间一次一次的试探，对方一次一次的转移话题，自己好像还真的是有些蠢呢！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苏郁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莫停云冷笑，不语。
看到他嘴角的冷笑，苏郁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我想告诉你的，一直都想，可是在没确定你的心意之前我不敢说……”苍白无力的言语在看到对方一片淡漠的神情时，没有了说下去的力气。
莫停云摇摇头，叹气，亦觉得无力，“识人心，巧谋划，算无遗策，步步为营……我不知道，你到底布了多少疑阵，埋了多少伏笔……哪些才是真？又或者，全部都是你布的迷局，设的陷阱，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假？”
苏郁定了定心神，生硬的说道：“我当初会阻止九夜杀蔡兖是因为现在朝堂的局势需要他来平衡，否则季连就会一人独大，我没有想过要杀李文昊……”
“可是你泄露了他的画像！”莫停云咬牙说道。
“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倘若他继续为季连所用，那么对我来说将是个大敌，我……我不能让他打破长久以来的平衡，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才会策反九夜中的那些叛乱分子，曝光李文昊……而当时季连却想杀他灭口，但我觉得他是个人才，虽不能为朝廷所用，亦不想让他枉死。想护送他出京，可又不能亲自出面，否则他一定会疑心于我……”
“在你两相为难之时，我出现了，你正好借我的手送他出城。我提出带人剿灭九夜其实正合了你的意，因为你也不想让那些被你策反的人活着。”莫停云接着对方的话讲了下去，想起当初两人的那场对话，“当时和我说斩草除根，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的出现，确实解了我的难题……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该知道我并非有意利用你，只是那时你恰巧……”苏郁试图解释着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原本就是我找上你的，顺便做了你手中的一把刀，这确实怨不得你。”莫停云自嘲。
苏郁神色一沉，正欲再说，却听对方问道：“我想知道，李文昊有没有安全出关？”
苏郁点头，他曾经让忍冬他们一路暗中护送，阻了好几批季连派来的杀手，直到他们安全出关。
闻言，莫停云一笑，“如此，还得多谢王爷。”
苏郁看着如此笑着的莫停云，却觉得无言以对。
莫停云此前一直好奇于苏郁何以执意地要求自己回来，现在不用对方讲，他心中也已经知道了一二。其一，他离开后季连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也很难全身而退；其二，将他留在身边，正好给了季连以警醒，也算是故布疑阵。还有那些缉盗行为，想必也是为了混淆对方的视线，包括水中遇刺，辞官隐退……这一系列的作为，从现在季连的暴光和落网来看，他的计划实施得相当成功呢。
不由抬手抚上肩胛，那日被水刺所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恭喜你啊，郁王，功德圆满！”莫停云笑着敬贺，就差击掌相贺了。
“不是的！”苏郁双眉紧琐，他知道他误会了，误会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功利。
“我辞官隐退是真的，之所以执意要带你离开是因为我真的想和你……”
“够了！别再用你的那翻煽情说辞来转移话题，我已经听够了！”莫停云冷语打断，心中升起不可抑制的厌倦。
苏郁看到对方脸上不耐得神情，心中一阵刺痛，但他知道他不能沉默，他要说出一切，说动他的心。“还记得你当初曾问我为何放弃山上那般悠闲的生活，而进入朝廷吗？”
莫停云点头，却没有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他在看前方的那一个不断移动的黑点，他知道那是等在那里的石朗，对方好像也已经显得不耐烦。
“是因为当今皇上，他让我帮他。”仿佛是深沉的记忆，苏郁缓缓道来，“当时的朝廷本就一片混乱，皇上登基后景象更加不堪。虽然身为天子，可是却没有实权。朝堂上被季连把持多年，朝政大权不在他手；而朝堂外夜狼等外族叫嚣不断，朝中又无大将能挡，孤立无援。终于在三年前，夜狼族纠集各部大举入侵中原时，他找上了我，他用的理由是：这是我父亲欠大馁王朝的，必须由我来还。”
对于苏郁当初为何会下青黛山入朝廷，莫停云在民间听过多个版本，此前也曾问过他，只是当时对方明显是敷衍之词，没想到对方会在两人今天这种状况下向他道出真实的缘由。
“十九年前，我父亲帮助师傅离开了朝廷，使朝廷失了主心骨，之后我父亲和曲陌也相继脱离了朝廷，朝堂自此彻底沦陷，皇上成了虚有皇位，实无皇权的傀儡。苏洵找上了我们，声称身为王爷的我也对整个天下肩负着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原本是我父亲的，可是他失了踪迹，所以必须由我来承担……并且，他知道了师傅和曲陌都还活着。如果我不去帮他，他就要让师傅和曲陌重新出山，替他打退夜狼族。”
所以说，事情并非民间所传那般，苏郁并非突然从天而降，而是被天子给拽回来的。而那日在雪山中出手救他的二人，竟然就是民间相传不知所踪，生死不明的国相桑寂和威武将军曲陌。
“后来……他和我约定，只要帮他平了内忧，让他掌握了实权，再除了外患，他就让我彻底卸下这王爷的身份，不再找我和师傅他们。”
听完他的讲述，莫停云心中的疑惑算是解得差不多了。难怪苏郁正值这般锦瑟年华却要培养苏澈为将，要揽桑天无入朝，其中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
莫停云淡笑，“还是要恭喜你，心愿得遂。”
季连被抓，皇上总归是能收回大权的了……苏郁这平内忧，除外患的重任确实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想了想，又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倒可以告诉你现在季连的下落，他被……”
“不必！”苏郁说道，紧紧盯着他，“此后的事自有小七他们去处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深深地望着对面那人，却看不到他眼中的一丝释然。
两相对望，二人其实只隔着数步，莫停云神情淡然，他的心底已经平复，不再是知道自己被苏郁利用时的沉重，愤怒，不甘，总算自己被利用得还算有些价值。
“王爷言重了。王爷为保全师傅而毅然下山，勇扛重责，是为大情，为铲除奸邪之臣季连而步步为营，是为大义，如此有情有义，令在下佩服之至。”莫停云重新恢复了笑容。“今日多谢你坦诚以告，你我此后再无瓜葛，便就此别过吧。”
山高水长，我们永不相见。
他没有原谅！
他不会原谅！
苏郁看着那个笑得轻暖之人，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你可以生气，可以不原谅，可是不能说我们再无瓜葛！” 苏郁神情激动，“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利用你，可是天意从来高难问，当初的我从不曾料想到你我会有后来那番局面，今日这番情景……倘若我早知道……看你每日陷在噩梦中，心事重重，独自挣扎，彷徨无措……我早已追悔莫及，却无力挽回过去的一切……”
苏郁的一番动情剖白，莫停云只是淡淡听着，双眉微锁，轻叹一声，道：“我很累，很倦，很厌……我们不要再这样了不行吗？我可以不追究你对九夜所做的一切，你让我离开，只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可能！”苏郁脸上只有冷然，“我怎么能让你就这么离开？就算我做错了所有，设计了一切，欺瞒了一切，可是对你的情意我从不曾有半分欺骗。”目光紧锁，一字一句道，“要我放你离开，绝无可能！”
莫停云苦笑，“你何必如此苦苦相迫？”
“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拒？”苏郁步步紧逼。
是啊，何必如此……
“好！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我可以给你我的理由！”莫停云深吸了口气，道，“下面我要和你讲的是那个故事的下半阙。”
下半阙……
苏郁身体一震，猛然醒觉。
“在清泠那样离开后，我得到了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的资格，既然清泠选择了我，那么我就只能活下来。在那时，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了，不是哪天死在别人手里，就是每天收割别人的性命。” 莫停云慢慢回忆。
“直到那一次的任务，我遭遇了一个一流高手，经过一番搏杀，那人最后还是死在了我手里，可是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受了他一掌，身上又中了两剑，全是致命要害，他的剑上还喂了毒。原本应该接应我的人也没有出现，我知道自己已经支撑不到楼里。游荡在街头，我自觉自己这回恐怕是活不了了……当时我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再也迈不动脚步，体内的剧毒再也压制不住，我便觉得自己可能差不多了，可是我又不想暴尸街头，吓到路人总归不好，所以我找了条巷子拐了进去。当我终于力气耗尽，爬到一处自觉比较隐蔽的安息之所时，天上竟然挂起了晰晰沥沥的雨丝，柔柔的打在身上也不疼……我窝在角落里，等待死亡得降临，感觉到雨点越来越大，意识渐渐离我而去，我仿佛看到了清泠对我微笑的样子……”
停了一下，莫停云觉得喉咙干渴，声音也有些暗哑，面容僵硬得想要扯扯嘴角都办不到，只能继续平平的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没死吧……没错，我还真是好命呢……你说巧不巧，当时李文昊也跑进了巷子里躲雨，并且发现了躺在角落唵唵一息的我……如果当时我还有力气说话，我一定会告诉他：别救我。可是当时我没力气开口，后来我得救了，被李文昊捡回了条命，那年，我十五岁。”
莫停云说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又泛起了一丝光彩：“新月的人都以为我在那次任务中已经死了，没有派人来追踪过我。之后李文昊便一直带着我，直到成立了九夜，他杀人却从不让我动手，也是在那之后，我的手就不怎么会沾到鲜血了，也是因为经脉受伤，一直恢复不了，真气不畅，武功便也慢慢的退步了，不过幸好有他在，武功对我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因为他总能护住我的……”
他们是生死患难之交，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年……苏郁心中升起一丝妒火，他觉得这很荒唐，可惜无法抑制。
“九夜对李文昊而言，是多年经营的心血，对我而言，意味着一个让我回归宁静的家。”莫停云直视着他，定定地说道。
“我……当初……并不知道……” 苏郁心中的懊悔得不知要如何让对方知道，如何去忏悔。
“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可是，你策反了九夜，让我孤注一掷进京，让我……”比了比自己的手，莫停云一笑，“让我亲手毁了九夜，一把火烧了冷月楼。让李文昊无法在江湖上立足，流落关外……”
莫停云觉得喘不上气，每每思及九夜，他的心中都会一阵刺痛，闭了闭眼，缓过一口气，抬眸，“是你，苏郁，毁了我的一切！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又将我置于何地？你让我情何以堪！”
☆、雾霭沉沉
厉声喝问，莫停云的眸色深沉如海，眼中闪现着从不曾有过的凌利之色。
话音落，如一块巨石砸落两人之间，咫尺成天涯。
坐于白马之上的人身形不稳，摇摇欲坠，眼神暗淡，那双丹凤美目再无往日的风流光采。
效果比预期得要好呢！
莫停云拉紧马缰，催马上前，一步一步，踱向那匹白马，嘴角扬起，嘲弄，“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不愧是为天下传颂的郁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逊于神机妙算的千古人龙，你才是那稳坐钓鱼台的真正赢家！”
苏郁兀的抬首，眸色沉痛，“如果我真有千古人龙的神机妙算，我就不会让自己的心动摇，不会让自己情不自禁，更不会让自己陷入今天这种境地……你说我才是赢家，我到底赢了什么？”
“你助当今圣上匡扶了江山社稷，为朝廷除了祸害，让天下免受生灵涂炭，还自此名动天下，千古留名，更保全了你的师父。”眼神交汇，双方的眼底都不再平静，“最重要的是你赢得了自己的自由，自此山高水远，你可以任意行走，不用再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所有的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他真的有得到这些吗？或许是真的有。但是他的心底还有另一种呼唤。“我不否认自己对这些的在乎。这是我人生中的羁绊，我无法斩断所有。但我苏郁最想要赢的，是你莫停云的心中有我。”
莫停云冷笑，毫不留情的反驳，“人心不足蛇吞象，事事又岂能尽如你意？”
闻言苏郁轻轻地笑了起来，摇头叹息，“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离开……我的挽留，你的心当真就没有半分动摇吗？”
莫停云沉静如水的面容微动，却只是付之一哂，马不停留，错身而过。
“你还真是狠心呢……”
在擦身而过的一瞬，耳边幽幽传来一句，随之背后掌风拂动，莫停云心下一惊，身子趴伏在马背的同时，向一旁摔去，眼见落地，放开手中攥着的缰绳，转而以掌撑地，借力一个翻身，滚向一边。
安全落地，起身，抬首看着突然偷袭之人，“你要与我动手？”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