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并不特别的冷,只是那些话是他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我静静的站在那里,说随便你。我转身,说长汀,你愿不愿意?子清的学问比我好,官阶比我高,心地也比我善良,你若跟着他,往后的作为一定会比跟着我大上许多。
长汀愣在那里,眼见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怯怯的说了句好。
“子清,带着他出去吧?就像你今日说过的这般,你要将长汀当成自己的弟弟那般对他好。”
子清冷哼一声后就将长汀带了出去,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只要你要的东西,哪怕是我的这条命,我大概都会毫不犹豫的交给你的。
☆、第二十二章遇刺
我回大理寺报到那天,世襄像往日那般与我同去。
大理寺的同僚看见我都会作揖,说子宴兄,恭喜,恭喜。
我淡笑,道一句同喜。
“子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世襄一脸正经,我浅笑,说每时每刻我想起温暾罚我的那两个月饷银,我便觉得生不如死。
“那不如我这个月多还你一些银两?”
“那也不够啊。”
“子宴,你应该节约点,如今都快二十六了,却连一点积蓄都没有。”
我知道他又要为这件事唠叨上许久,只说了一句好困啊,就远远的走开了。
大理寺一大半的案子都了结了,过了几日,身边的同僚都在说起周铭初的事。
圣上原本是想将这件事拖上一段时间,可是那日朝堂上的事却被多嘴的人说了出去,民怨难平,圣上一知道集市到皇宫门前跪满了数千的民众,便又将这件事拿出来说了。
原本替周铭初说话的人也不过意思了几句了事,不过圣上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依旧没有判他死刑,只是将他发配到岭南韶关。
那日,押着周铭初的囚车驶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周铭初年近古稀,却被街上的民众丢了许多的鸡蛋菜叶在身上。
他始终低着头,瘦骨嶙峋,只剩了一副很大的骨架在那里,白发凌乱,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囚衣,风吹过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凄楚。
我想起大理寺同僚的话,说这天下最聪明的人便是圣上,既彰显他的大度仁慈,又能平息民怨,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和判周铭初极刑没什么两样。
兔死狐悲,我想起第一次躲在我爹身后周铭初的模样,那时候好像许多东西都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上,意气风发,过的再得意不过。只是没想到他会落到这样的一个下场。
想着等一下要去我爹的坟头将这事告诉他,周铭初的囚车就这样在人群的欢呼和叫骂声中驶了过去。
我转身,看见世襄微微怔忪的模样,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世襄,世事无常,你要看开了些。”
尤其是我们这些身在朝堂上的人。
“子宴。”身边的人群汹涌的追着周铭初的囚车朝前涌去,我应了一声,他依旧目视前方。说当年害死我爹的人就是周铭初。
他的神色语气都很平静,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记得那时候学堂里的人最崇拜的就是周铭初,我每次看见世襄听见他的名字时脸上隐晦的表情,还道他与旁人一样。
“世襄,对不起,这些年来我胡乱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他淡漠的摇头,说原本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他是怎么害死你爹的。”
“我娘说我与我爹的性格一模一样,也是个宁折不弯的。那时候周铭初为了讨好圣上,修了初上宫,又每年招了许多人替圣上寻找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许多事你可能都不知道,周铭初当年听信那些道士的话,为了替圣上祈福,将一百名童男童女送到孤岛上,任由他们饿死在那里。我爹认为他这样做太过草菅人命,因此与几个同僚商议要将周铭初的罪行公布天下,可惜这件事后来被周铭初知道了,像他惯常做的那般,给我爹和他的那几个朋友捏造了个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了。”
“世襄,当时周铭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倘若天下人知道周铭初做过这样的事,恐怕也不会这般悠闲的在宰相的位置上坐上这么多年的时间了。
世襄慢慢的与我一起走向大理寺,他说也无非是有人告密,为了升官发财之类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知道。”
“是谁?”
“子宴,你以为周铭初会将自己的软肋放在旁人手中?”
“那人死了?”
“死了,不过几日就死了。”
“所以你才一门心思要进入大理寺?”
“是,我不想再有人含冤而死。”
我沉默,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那日以后,周铭初被囚车压着一路西行,只一个月后,他就死在了路上。
关于他的死因,京城里许多的传言。
他离开那日,他已经被革去官职的儿子并儿媳,几房妾侍跟在他身后与他同行,临行之前,他的银两珠宝装了满满一马车,只是路上的百姓因为憎恨他这个巨恶贪官,因此没人肯卖给他们水与食物,众人都说他是被饿死的。死在途经的县城中的一座破庙里。死后没有棺木,只能以布裹尸,埋进专门收葬贫病无家者的荒坟堆里。
我与世襄当时正坐在沿溪楼吃饭,他听我这么说后浅笑着摇头,说不可能。
“为什么?”
“京城到长沙三千里路程,商人言利,除非朝廷有人下令卖与他就杀头,再者途中的百姓不可能都认识他。”
我点头,说极是。又说那他怎么死的?
“大概是病困交加,再加上心灰意冷所致。”
“好不凄惨。”
“是挺惨的。”他看着窗外的天色,说子宴,还不回去吗?
“我最近都不想回去。”
“怎么了?”
“子清与长汀总混在一起,我看见他们便觉得寂寞。”
两个人如今的越发亲密,那日我去长汀的院子找他,却看见子清正环着他的腰教他写字,两人靠的极近,也不知长汀说了什么,引得子清不停的发笑,我许久没见过子清这样的笑容,眼见长汀看着他发怔,我那跨出去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我靠在院门旁的墙壁上,只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心里许多的痛苦,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引发了我的嫉妒,也许是因为子清的笑容,又也许是因为长汀带给子清的快乐。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呆在那个家里。
“子宴,搬出来吧?”
旁边的世襄认真的看着我。
我浅笑,说搬去哪里?你那里?
他点头,我说我知道你大方,只是一想到你以后会成亲,我夹在你们中间算什么?凭白给自己找罪受,我看还是算了吧。
“子宴,你最终还是舍不得子清。”
我低头喝酒,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正兀自发神,门口那里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声。
此时已经是深夜,周围安静之极,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浅笑着喝完手中的那杯酒,说终究还是来了。门旁探进来一支短笛,里面飘出一阵烟雾。世襄让我把鼻子捂上,随即让我藏在门后,低声说等一下我将那些人引开,你借机逃出去。
我捂住口鼻,说世襄,每次都有劳你了。
他不说话,只把手摸着自己的腰带倒在桌边静静等着。
他腰带里藏着一把软剑,听说是他以前在镖局当总镖头的师傅送与他的,周身泛着寒气,只微微一抖,剑身便会上下颤动,发出嗡嗡之声,剑刃再柔软不过。
过了片刻,那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却是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想来是穿着寻常衣服混进这沿溪楼的某个雅间,只等夜深人静了,才换了这身行头靠近这里。
两人手上提着两把大刀,看见世襄后转身小心的将房间的门锁住,明明是很危机的场面,我却忍不住想笑。
自我在大理寺当差,这样的事我隔三差五的就会遇见。
这次间隔的时间算是长的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