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朕派人在钟修媛寝宫外足足监视了五个月,终于拦截下她送出去的信鸽,看到了密信,虽是一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图画,但依旧破解出其中奥秘。朕独自一人按密信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过去了,然后看到了那个幕后之人……”
“正是你啊,谢容淮。”
当时,他觉得自己的神情应该表现的还不错,极为的平淡,努力的放空眼神,大概是拿着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望着皇上的,“皇上,您今天格外的健谈呐!特别是刚才那一段声情并茂,将一个胆小谨慎的修媛娘娘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让微臣仿佛又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夜晚!皇上之聪慧,着实令微臣佩服的五体投地,唯有那奔腾不息的滚滚江水,才能形容微臣对您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
他尽己所能的狗腿,说的是口干舌燥,可惜直到他走出宫门,也没人给他喝口水。
啧啧,国舅爷当得实在寒酸。
皇上在沉默中看他很久,挥挥手让他滚。
他本以为皇帝受不了他拍马屁,慧眼瞧出废物的实质,但一只爪子临扒上殿门准备打开的那一霎那,才知道自己是太天真了,就像天真的认为修道禁欲中的皇帝陛下不可能知道后宫中的那些把戏,不知道他谢国舅出入宫门跟在自家似
的轻松方便。
“谢容淮,朕主意已定,朝野局势是什么样的,你十分清楚。朕看好你胜任中书侍郎,辅佐皇长子,做端国第一的贤能忠臣。另外,朕好意提醒你,永不满足于已获得的权势,死的不是一般的快。”
伪装的面具被彻底撕开,继续插科打诨下去只会显得可笑,他唯有“微臣叩谢皇恩,必定不负圣上厚望,为朝廷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之前的惺惺作态,再去看,真叫人作呕。
“呵呵”一笑,是他想接着表达出来的。
皇帝当他为棋子为筹码,殊不知此时他主意又变,真正的局中之人指不定是谁呢。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宫门口,有个宝蓝色衣衫的男子眉头紧锁,在门前溜达,守卫也不管他,活像在自家门口似的。
谢容淮决定装作不认识,径直爬上等候在一旁的马车,护卫赵元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脸色十分淡定,却向他报告了一件极为不淡定的事情,“国舅爷,一个时辰前有官兵抄了您的别苑。”
“哦。”谢容淮也很淡定,待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明白其中含义之后,一个不稳差点从车辕上摔下去。
宝蓝色衣衫的男子及时出手扶住他,两人拥抱在一起,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呈现在巍峨庄严的皇宫前,周围侍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当没看见。
赵元只装了装伸手的样子,见主子得救,立马缩回去。
谢容淮靠在坚实的怀抱中,怨恨的瞪眼护卫,后者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其实很无辜。
“国舅爷,许久未见。”那人神色肃穆,但嘴角已暗藏一抹笑意。
谢容淮冷眼看去,来人相貌堂堂,气态威严不凡,让人不敢轻视冒犯。他想了想,一肘子逼开那人,在车辕上翘着二郎腿坐好,“袁大人,别来无恙吧?你的良心可安好?”
“过得挺不错,谢国舅爷……啊不对,”袁璟山看眼远处何公公手中包袱里露出的一片深色衣角,“谢中书侍郎大人的费心惦念了。”
谢容淮笑了,“哪儿是我惦念您呀,明明是您总惦记着我才对吧?我说,你没找大夫给您看看良心?”
袁璟山眯起眼睛,“容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当年先生让我们紧紧牢记的八字真言呀。”
“忠臣,绝对的忠臣。”谢容
淮真想一口鲜血喷他这无耻的脸上,“改明儿我向皇上提议,年末的时候评个‘最佳忠臣’,并予以巨额奖赏和官职升迁,您看如何?”
“不错不错。”袁璟山真的点头同意。
“得了吧你。”谢容淮一脚踹去,让无耻小人滚远点,“早些回家看大夫吧袁大人。有兄弟如你,我谢某真心觉得不如没有。”
袁璟山避开攻击,脾气仍旧十分好,“别这样啊谢大人,没我隔三差五的递折子,哪有您的升迁?”
谢容淮愣了一小会儿,随即脱下护卫的鞋子狠狠的扔过去砸袁璟山,“他娘的你这个老狐狸,早就开玩了是吧?行,我陪着你玩儿。”
“好嘞。”袁璟山一口答应,“大人没事儿,下官就不叨扰了。顺便告知您一声,您的别苑被抄了,但老相好没事儿,安排在祯元楼住下了。”
他的话音刚落,马蹄扬起的灰尘便扑了他一脸,待眼中不适的感觉消失大半,谢家的马车早已奔远。
袁璟山略惆怅的仰天长叹。
皇上一直头疼太子册立的问题,在知道谢容淮的立场之后,愁云立散,命他上奏折,又私下将谢容淮在吏部的功绩修改的好看,接着召来一众重臣,不是问他们谢容淮是否当得了中书侍郎,而是直接公布了这个结果,大部分人忙着夸赞圣上英明,剩下的一小撮在静观其变。
最后丢出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消息,这样腥风血雨的位置,谢容淮不得不回来。
皇上盘算的好——谢容淮忠于皇长子,又看薄名利,不喜聚敛权势,自然是最佳的辅臣之选,以后可帮他对付不待见皇长子的心腹大患,这块心病也唯有谢容淮能治。
这朝堂风雨,何日是晴天。
☆、装模作样,谁不会
夜色下,帝都第一的酒楼——祯元楼正是辉煌灯火照亮半边天,宾客满座举杯畅饮的时候,谢容淮火急火燎的往楼上跑,全然不顾几个狐朋狗友的招呼。
“诶,国舅爷您慢点,别摔着了。”祯元楼的老板娘江氏高声提醒道,在后面给国舅爷扇扇子去热。
谢容淮摸摸下巴,回头吩咐道:“一会儿谢家有人来找,就说我来过又走了。你可仔细点,别让谢家人踏进祯元楼大门。”
江氏柳眉微蹙,失望的应下,转身下楼看大门去。
谢容淮轻车熟路的直走到底,站在左手最后一间房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开。
祯元楼环境清雅,颇得文人雅士喜爱,菜式口味在帝都里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他花了重金让老板留下一间房,平日里他不在也不许别人住。
一个神色清冷的清秀年轻人端坐在迎面的黄花梨圈椅上,白衣胜雪,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连袖口都没一丝皱痕。
谢容淮放心了,看来席衍秋逃过抄家之灾,没人难为过他。
“衍秋。”他一直蹙起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正准备上前好好抚摸美人小手,忽见地上一道斜长的影子,不属于席衍秋的影子。
海棠纹的地坪窗敞开着,晚风徐徐,散去夏日燥热,清爽宜人。
窗前站着一少年,头戴玉冠,锦衣华服,眉目与谢容淮腹诽一天的某人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眸子,明明清澈晶莹,却偏偏是看不懂猜不透的,不怒不喜的神色,更是反叫人不寒而栗,已是真正做到连最亲的人都猜不透心思的地步了。
谢容淮整了整衣冠,刚才一路匆忙,衣衫有些乱了。然后他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这世上能被称为“殿下”的,除了皇宫里天真单纯的谢皇后之子外,只有皇长子颛孙毓一人。
颛孙毓垂眸看他,目光滑过那身湖绿色的衣衫,最后转眼看向窗外,淡淡道:“国舅请起。”
谢容淮问道:“殿下来找微臣,可有什么事儿?”
颛孙毓望着他,刚进门时谢容淮脸上扬起的笑意,再反观现在不冷不热的神态,胸口闷闷的。
沉默时,席衍秋起身,漠然的说道:“衍秋不打扰二位说话。”
“无妨的。”颛孙毓的神色微动。
> 席衍秋管不得眼前之人是皇上长子,冷声一笑,“二位相遇必定说的是公事,朝堂之事于衍秋来说,枯燥无味,也听不懂,不如下楼赏花喝酒。”
颛孙毓不拦他,任由他出去了。
风吹起灯上的穗子,烛光明灭不定。
颛孙毓的双手背在身后,紧攥成拳头,复又松开的同时微启嘴唇,半个字还没吐出来的时候,又闭上,手指揪住衣服。
谢容淮看不到,沉默的等着皇长子先开口,这个时候必然不能是他先打破安静。
手心里渗出一层汗,异常的难受,颛孙毓松开衣服,终于说话了:“国舅向来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玉佩呢?”话出口,却不是原本想说的,他很快的抿了下嘴唇。
谢容淮从袖口里摸出一块玉佩,玉上无图案,形如叶,玉色温润,在暗淡的烛光下散发出光华来,系着的丝线与他眸子同色,大概是有些年月了,已经陈旧褪色,但主人迟迟没有换掉。
“殿下可要看?”
颛孙毓没伸手去接玉佩,眸光一闪,低声说道:“对不起,谢先生。”
微微颤抖的声音,听在谢容淮耳中,毫不动容。
“殿下无须对臣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情不过是过往云烟,现下该关注是今后的打算。”他故意这样冷淡,满意的看到颛孙毓稍稍弯起手指。
颛孙毓摇摇头,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神情愧疚而坚定,“父皇已与我说明,我断然不会再怀疑先生的心意。若日后我有不对的地方,请先生指出。”
谢容淮抬头正眼看着已与自己一般高的年少皇长子,三日后的太子殿下,碧色的眸子犹如一潭死水,却温柔的笑起,唤道:“阿毓。”
恍惚间,颛孙毓仿佛看到了年幼时,那个总是温柔亲和唤着他“阿毓”的谢容淮,那个毫无心机的谢容淮,那个护着他成长的谢容淮,其实从未离开过。
这些年,他以为谢容淮终究是帮着谢家的,对他的温柔呵护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挡了小皇弟的帝王之路。
颛孙毓主动牵起谢容淮的手,“他日,必定与谢先生并肩同看天下。”
这般诚恳殷切的期望,谢容淮抬手轻抚过颛孙毓的脸颊,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满目柔情慈爱,应道:“好。”
盯着那鲜嫩如花的薄唇,颛孙毓
喉结一颤,一个念头快如闪电般的从脑海中闪过,他猛然后退一步。
谢容淮看眼自己的手指,关切的问道:“阿毓怎么了?”
“没,没什么。”颛孙毓略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夜风有些凉,我想关上窗子,免得先生你着凉了。”说完,转身合上窗扇。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