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柔和说:“他们从军报国之日起就知道会有这种下场的,便是关云长那样儿的还刀头舔血,马革裹尸呢,何况虾兵蟹将?各为其主罢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各人自有命数的,你不杀他们,袁崇焕也会想法杀他们的,不与你相干。”
明日抿了口茶,笑容开朗,“大明的茶真与我们当时不大相同呢,别有一种香韵,不过你倒是喝不着了。”
建成飘过去,蹭到明日身边,
“你且点一柱清香,想着我,然后连名带姓念一遍我的名字,我便可受用了。”
明日果然唤人,要来香火与建成点了一柱,并念着建成的名姓。所以建成被上供了早春的新茶。
“今后若是我有一时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唤我时,便可依此法,点上一柱清香,想着我,念两声我的名姓,我会很快赶到的。”
明日目光闪动,“嗯……‘想着你’这句是杜撰的吧?”
建成肃容,“还得笑着想。”
明日点头,“接着杜撰。”
建成凛然,“开心地笑着想。”
明日扭头发笑。
建成凑到他耳边想说话,顺道把手搭上明日的手,明日一下子不提防,轻轻打了个哆嗦。
建成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只是轻轻的,尽量地从容,可建成还是迅速察觉到了。
建成怔了怔,慢慢抽回手,忽然被明日反手握住!
明日笑道:“怎么江郎才尽不再杜撰了?”
建成侧过脸,轻轻地笑,“是李郎。”明日是温暖的,可我让他寒冷……
明日玩味地笑:“不到三个时辰,怎么又姓回来了呢?”
……
玩笑一番,待明日又去翻看那大明的典籍,建成便悄悄地蹭着不见光的角落往袁崇焕那里飘荡去。
明日这才从书里抬起头,静静看着建成消失的方向,轻叹了口气,思忖道,想必他是跑去算计那清军了,不欲令战事烦我,竟是我一时失言让他挂心了。然后又暗暗翻想起昨晚地藏菩萨对建成的警告,自道,将来再有个忧烦的事情,还须面上修饰些,好歹少让他看出一些门道……
不过才一夜半天,袁崇焕已习惯从门墙屏风里直接走出个人来,淡定得很。
建成穿墙而入,劈头就说,
“左数第二个,努尔哈赤的帐蓬,黄颜色。马上调一门射程最远最准的红衣大炮。”
哐当
建成刚看清从袁崇焕手上落下的是那柄大明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袁崇焕已一脚跨过那剑,三步跑了过来,颤抖着声音问:“真的?真的?”
建成挑眉,
“废话!你不知道我是鬼吗?!还不快给我轰走他们!!”
崇焕打了个冷颤,点头如捣蒜,狂喜着撒蹄往城头飞奔,绝尘而去。
☆、只为一相拥
看着火线一寸一寸被点燃的时候,袁崇焕的心里忽然沉静。
李建成不属于这里。欧阳明日不属于这里。
一种即将失去的沉静。
建成当然知道努尔哈赤的营帐,因为他去过,昨晚。
袁崇焕被建成施了法进去救明日后,外头清军竟打得空前欢畅。建成担心袁崇焕拿一万来人跟人家十三四万人掐,迟早宁远会城破。城破倒在其次,只是那紧要关口,炮火飞得着实恼人,时不时堪堪擦着那颤危危的“觉华寺”惊魂掠过。
其实建成没有把握能让明日醒过来。
剧毒和寒冰保住了明日的身体,建成知道,日久年深,猛烈的剧毒终将一点一点褪散,到时再施法助他驱散残毒,明日必定会醒过来。只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什么时候才不至于驱毒不成反而毒杀了明日。
建成打的主意只是——就算救不醒,也至少不能让明日的身体受到损伤。之所以还又在袁崇焕身上施法,除去袁崇焕的身份,另外就是黑白无常虽然胆小怕事,不敢多看阎罗王的命格薄,但也偷瞄到几眼,说欧阳明日有千岁阳寿。可恨他们竟没看清究竟千到多少。
而今年,便正好是第一千年。
建成索性找上袁崇焕,拼了被地藏菩萨责难也要试上一试。
不料建成这边好容易施法控制住袁崇焕,正惊喜袁崇焕身上的反应如此强烈,“觉华寺”便又中了一炮。
建成大怒。
这样下去,明日还没救醒,要么“觉华寺”先塌了,要么城先破了,被清军闯进来捣乱。无论哪样,反正明日万一出了差子,别说找那十来万满人赔葬,就是翻出他们的祖宗八代挫骨扬灰,都是不够的。
所以当下不得不弃了明日那里,一路飞啊飞,飞到清军那边。可是到那边之后,真是夜深千帐灯,建成痛苦地滑翔在绵延百里的帐蓬里,飞快了,怕错过努尔哈赤,飞慢了,真他妈的业火冲天啊。
若不是顾忌地藏菩萨那些乱七八糟没完没了的戒律,建成实在恨不能起阵黑风把那些帐蓬统统掀翻。所以,他飞来飞去好一翻飞找才寻到努尔哈赤的帐蓬,实在是艰苦卓绝。
找着之后,建成二话不说,把人弄晕。他很忙的,得赶紧回去瞧明日醒没醒,所以鬼未到,气先到,对着那便努尔哈赤猛吹气,生生把努尔哈赤给吹出了两张地毯的距离,一路之上还撞断一张桌案,带翻银杯子银盘子银烛台无数。
建成迅速给他托了个恶梦,恐吓他今夜不准攻城,否则他儿子将会悉数暴死,一个不留。
事实上,建成倒不知这努尔哈赤有几个儿子,都是谁,只是估摸着这种想夺天下的人,岂有不期盼将来坐了天下之后千秋万代的?
果然这传统历千年而没甚长进,建成信手拈来,效果立竿见影。
努尔哈赤刚睁眼,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停止攻城。众将愕然,且哗然。
就这样,建成对努尔哈赤的方位了然于胸。
带阴气的袁崇焕其实还是很有福气的,白捡了这么件天大的功劳。
从袁崇焕那儿溜回来后半个时辰,袁崇焕便差人来报说清军突然全线撤退,宁远大捷。
明日问那传话的怎么得的胜,那人红了脸说,
“据说是因为有一顶黄帐蓬被咱们的红衣大炮轰飞了之后,清军才突然大乱,甚有号哭者。”
明日挥退那人,略一沉吟,笑说:“擒贼先擒王,好计。”
建成也笑说:“袁督师果然官运亨通。”
明日瞟了他一眼,暗道,你虽在笑,却目光闪烁,大不同于平时。没错了,定然是你!
“建成,不如咱们找个清静去处,另住吧。”
“……咱们……”
明日眼波流动:“咱们。”
建成目光闪动:“一起……”
明日拈发浅笑:“当然一起。”
建成握住明日的肩,颤声说:“……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原来终于听到明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是这样地快乐,这样地满足……
明日微笑着,看着他,“就算不用走路,你也好歹弄点儿声响出来,又是这般飘来荡去,眨眼的功夫你就冒出来。”
建成眨眼,“我可以带你一起飘吗?”
明日目光一闪,“可以啊……”
建成笑盈盈地瞅见明日手上握着三枚银针,乖巧地后撤一步。
建成的脸上充满开心的颜色,“明日啊,以后就只有咱们在一起,再不理他们大明还是满清的死活了……”
……我从来没有理过谁明谁清,我只是找不到四方城……
明日极轻的叹息随着淡淡的杜鹃花香,在屋子里回旋。
幽静的光线下,建成的身后没有影子。孤单单的。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