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分卷阅读13

    而看见李建成倚在明日身后,袁崇焕忽然心有不甘。

    一个很重要的人,就要被带走了。

    可自己必须让他走。

    因为清军还会来犯,大明朝已然暗弱无能,宁远的局势瞬息万变,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吴三桂一直叫唤,说明日孤身一人,很不放心。但是袁崇焕知道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一鬼。不过心里隐约有些惴惴不安,总觉一个是睡了一千年刚醒的,一个是因谋反被诛,死了上千年的亡灵,就这么让他们迷迷糊糊四处乱逛,妥当吗?便提意说想将在宁远的一处宅子赠与他们,意欲令二飞天留在眼皮底下。无果。

    最终决定由吴三桂一路护送明日出宁远,到达山海关内他才折回。建成想着自己青天白日不能出来,而宁远至山海关一带,最是兵荒马乱,什么绿林强匪兵油子,应有不应有的,都有。吴三桂能护送明日一程倒也安心,这崩坏的世道,须慎重。

    临行前,袁崇焕瞧着正要上车的明日,顿感失落,无能为力,却又心有不甘。

    便对明日言道:“待到收复失地,恢复基业,望能与公子再见。”

    明日点点头,“好!”

    明日忽又说:“清军修整之后,恐怕还要来犯,袁督师要早日催促朝廷增调援兵才是。”

    袁崇焕叹道:“如今的朝廷被阉党把持住,皇上不理政事,我已连连上书,全无回音。”

    明日思索片刻,便教袁崇焕从民间征召百姓,集结训练。

    “在扩充兵力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然而,”袁崇焕叹道,“军饷却要从何而来?”

    明日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袁崇焕有些失落。他只是想拿话试探,或许明日会为他停留多一点时间呢,但是明日根本不接他的话。置之不理的样子。

    当时白天,建成虽然躲在明日那特别阴森的马车里,依然感觉浑身疲乏,精神混顿,但听着他们的对话,却不觉睁了眼,沉沉地看向明日。

    ……有件事不想告诉你,袁崇焕是你父亲的转世,欧阳飞鹰。所以我要你离开他,离得远远的。宁远已经久病难医。而等候了这么久,我们仅仅重逢三天。

    厚重的帘子隔绝一切。

    明日坐在阴影里,平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小贩疲软的叫买声,乞丐淡漠的乞讨声,士兵们的呼喝声,被战争摧毁房舍的人们的哭泣声……这里曾经繁华。

    明日的睫毛眨动,像翻飞的羽蝶。

    ……可是明日这么心思深沉的人,怎么这么安静呢?……

    建成睡得很不安稳,会突然踢蹬两下,小动物一样。

    车马被吴三桂和随从护在中央,在宁远城内缓缓走着。

    吴三桂打马走到车窗外说:“公子,你瞧,这便是宁远最繁华的街道了,哪,这街道尽头呢,左边那条街又是宁远的男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了,青楼云集,一到夜里就歌舞升平,哪管什么努尔哈赤呀。不过我父亲不让我去,说我还小……你看那儿,当中最大的那座叫‘青衣楼’……”

    明日只是掀开一角帘子,略略看了看。

    不料正是这掀开的一角帘子,却让个路人瞧见了。那是个面容清峻,剑眉星目的少年,阳光一样充满魅力。他本来与路边其它百姓一样,好奇地打量吴将军在护送哪位大人出行,然而他的眼力,少有人能敌过。

    他只一眼就看到明日,他一看到明日,大惊失色。

    这个人,他见过。

    ☆、谁的疼痛

    夜色将近。

    袁崇焕正在翻阅宁远的典籍,直翻到大唐武德年间。那时候,这里叫“碎叶城”……可是纵观来去,从表、志、列传、甚而臣子录,无论王候将相都有,独独没有提到过“碎叶城”城主只言片语。

    看了许久,袁崇焕掩卷长思。其实就是走神了,走成这样——不知道吴三桂跟公子现在走到哪儿了……

    ……终于守侯,终于苏醒,终于等到,终于离散。

    外头忽然来报“觉华寺”主持如衍大师来了。袁崇焕赶紧将他迎进来。

    客气话说完,如衍才说:“督师大人,老纳有件事,感觉有些个不寻常,是以跑来跟大人说一说,也是担心将来生出麻烦。”

    “大师请说。”

    “昨天早上,寺里来了位少年施主,说是来宁远做买卖,顺道游玩的。老纳当时正有事,便让大弟子道业接了四下逛逛,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要走时,老纳倒是刚巧出来,看了那么一眼,只觉得那人样貌不似汉人,且谈吐不俗,举止之间颇有气度……老纳心中便感觉有些不妥。”

    宁远连年与清军交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于是明朝和满清纷纷向对方输送奸细。所以发现个把奸细混进来,倒也不是大事,抓出来就好。

    袁崇焕明白,单是这种事,还不至于让如衍这种方外之人巴巴地跑来一趟,是以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如衍果然接着说道:“因此老纳便叫来道业盘问,道业说,这人游逛得异常仔细,本应半个时辰就走完的,他竟花了有两个时辰。每一处都细看,连那壁画也看了半天,十分赞叹。道业一时失口,便说“昨儿夜里袁督师也来看了许久……”,竟将老纳昨夜曾带袁督师去看画一事,也说与他了。”

    袁崇焕的心开始往下沉。公子和李建成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别的不说,光说李建成那来去自如,无人可挡的鬼魅身形,便是所谓的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在这战争的年代,谁得到他,谁就能得到战局的主动,而没有得到他的那一方,只须看看努尔哈赤的下场可知。

    袁崇焕不欲将这些利害说与如衍,况且如衍只道李建成苏醒,却并不知道醒的其实不是李建成,还有一个真的李建成存在。

    如衍停了一会儿。他发觉袁崇焕的脸色过于阴沉了,但是有些时候,说,比问更合适。

    如衍又说道:“那人又与道业说,袁督师是何等人物?他去赏玩的必有好景致,今日令我饱眼福。好在道业并不知道冰室,只当咱们昨夜在偏殿待了两个时辰,是以也不曾说出咱们回来之后,还多带了个李建成出来。”

    “大师,他并不是李建成,他……真名叫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

    “是,他后来又想起来了。”

    袁崇焕思忖良久,接着说道:“是个有来头的人啊……此人必定是疑心我为何不顾战事,跑去‘觉华寺’。如今吴三桂护送欧阳公子,想必过两三日便能到山海关了。欧阳公子并不想卷进我们的纷争里,只说要找个清静所在隐居,我也就随他去了。这件事情,只有大师你,我和吴三桂知道,绝不能再传出去。袁某多谢大师提点,我这就修书,令吴三桂和公子多加小心,留意这号人物。”

    如衍双手合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殊于众,众必诽之。那欧阳公子身份特殊,来历奇诡,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他难以归隐。他到底在‘觉华寺’住了许久,老纳于心不忍。”

    “……唉,”袁崇焕叹道,“一经传出去,别人就不把他当人看了,指不定多少人想把他当祥瑞捉去献给皇上!”想起那位不理朝政,宠信宦官奸臣的皇上,袁崇焕窜上火气。

    “阿弥陀佛。”

    “哦,”袁崇焕忽然现出笑容,道:“大师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这就差快马去通知他们,另外再让公子将来处处留心些才是。另外呢,大师且与众高僧们提个醒,那晚咱们去看那壁画一事,切莫再提,最好……那壁画也少让人去看罢。”

    “老纳明白。”

    “有劳大师了。我明天会安排一队人马过去助贵宝刹修葺。”

    “多谢大人。”

    如衍这才道别而去。

    ……那人会是谁?若果真是有心要查,现在会不会已经跟上吴三桂了?那人不会真与公子碰上面了吧?

    袁崇焕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轻柔的触感,白梅花瓣一样冰凉的身体……

    那个人,见到吴三桂带在车里的人,竟然与壁画上一位飞天神像一模一样。

    那个人,正是乔装成商客的满清首领努尔哈赤膝下第十四子,爱新觉罗多尔衮。

    他的确是有心的。

    三天前的夜里,他父亲努尔哈赤因做了个怪梦,说是梦见个黑色莽袍,颈披红纱巾的人警告他,若敢攻城,誓必杀尽爱新觉罗子嗣。就因为这么个梦,父亲放弃无数勇士用鲜血换来的战果,停止攻城,错失重创明军的良机,功亏一篑。

    次日,更为古怪了,明军的大炮轰了一早上也没事,到了午后,竟像突然有了目标似的,直接奔他父亲的大帐去,一炮轰飞了,还接着添了两炮!他父亲重伤之下,不得不怆惶撤军。

    百里跋涉,将士饮血,几乎没什么悬念的一场争战,竟然在紧要关头功败垂成。

    此番出征,结结实实透着怪异。多尔衮这才冒大险,决定亲自混进宁远城里,探探究竟。

    再说此时,多尔衮瞥见明日之后,便远远地跟着,悄悄地尾随了吴三桂一行,直到晚上他们在一处客栈歇脚,他也跟着住了进去。

    这家客栈已近西城门,想是他们天明就会出城,估计要进山海关。

    阳光散去,夜幕降落。

    建成通身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地想要一口气把明日连人带椅卷到客房里去。

    明日空前耐心地说:“这样,会吓到人。”

    建成坦然,“就说你有轻功出神入化,又有何难?”

    明日扭头,“见过椅子会轻功的吗?”

    建成笑眯眯地说,“……那么我只好现形出来抱你咯。”

    明日淡淡一笑,“再告诉吴三桂,地底下又钻出来你这么一位?”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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