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滴浓墨滴到纸上,泅出一个黑色的墨圈。手已经举在半空半天了,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他用尽手段,与皇上,与大臣,与那些连瞧都瞧不上的人周旋辗转,只为了一个人的心。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怎么算计,最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他的病,全因那人而起,但在半个月时间,大营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
那人如若愧疚,怎会连一个字也没有?他想必也觉得自己是活该了。
终挡不住,心冷成冰。
眼看墨就要干了,韩承之缓缓下笔,来回几个转折,纸上只有两个字:“恨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数年前,头一次见到这首词,就觉得于心有戚戚焉,所以取了名,恨水。用以警戒自己时光匆匆,想做的事,一旦下定决心,就要使尽全力。
现在,只能对着自己苦笑。这难不成就是宿命?
恨水,恨水,恨水不成冰啊!
叩叩,传来几声敲门声。
韩承之转过头,这个时候,应该是昌乐。
“进来。”
果然是昌乐。他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来到韩承之面前。
“大人,该吃药了。”看了看纸,昌乐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也没出声。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迅速把纸揉搓成一团,扔到桌子边的纸篓里。
“大人。”昌乐弯弯身子,“礼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送?”看大人这个样子,怕是一个字也没有动。
昌乐以前在江南韩府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精明。韩家的二当家韩定之也是看上他的能干,才派他随着韩承志来到京城,嘱咐好生照顾着。这次出了这个事,昌乐心里了然明白,原因肯定在那个邻居上。
只是韩承之不说,他不过一个小管家,能说什么?
“下午罢。”扔了笔,韩承之端起药,老实得喝下,他知道昌乐亲自送药的目的,就是怕自己不喝。
自己是不想喝,但何必为难昌乐呢?他跟着自己,整天提心吊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为难他呢?
“大人,”看着韩承之把药全喝下去乐,昌乐放下心来,他收拾着碗,看似不经意,“刚刚,将军府上的大小姐来过了。”
思蓉?韩承之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但是我觉得大人要静养,就没过来通报。”昌乐端了晚,准备出去。
“嗯。”淡淡的应答声。“你做得不错。以后再有人来,除了皇上的人,其他的,都给我挡了出去罢。”
“是。”
门重新被关上,韩承之拾起笔,铺开纸,开始专心的写家书。
第15章 14
“说都说了,您要是不怕天冷,喜欢在这里等,那就在这里等。”昌乐把手笼在袖子里,抬头看看天,阴忽喇的,又不是什么好天气。
台阶下的人一动未动,低头听着昌乐说话。
“既然将军有这个嗜好,那小人就不打扰了。”愤恨的看了那人一眼,昌乐哼了一声,回头准备关门。
“昌乐,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邻居,而且我还是武状元,你就该明白,你们这傅相府,对我而言,不过是堵墙。我卖你个面子,劳烦你通报一声,要不然,何时我进了府,扰了你家大人,受罪的可就是你了!”台阶下的人抬起头来,不是崔冰,又是谁?
“你!”昌乐被崔冰这番话气得直发抖,早上听说崔冰来了,他连忙过来,为的就是挡住崔冰,不让他进去。两个人对峙了一个时辰,崔冰终于忍不住了,这般夹枪带棒的,昌乐也白了脸。
“还望昌管家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崔某感激不尽。”崔冰道。
“哼!我就是通传了也没用!我家大人是不会见你的,识相的话,还是赶紧走吧。”昌乐百般不愿意韩承之再见崔冰,千方百计的阻挠。
“昌管家,我说最后一遍,我是从御林军大营过来的,那边事务繁忙,还须尽快赶回去。昌管家这是故意阻挠我了?我失职是不要紧的,但你家大人贵为御林军大营的督将,这要是追究起来,你说——”
“我给你去通传,别说了!”昌乐怎么会听不出来崔冰语气中的威胁?他拳头一握,恨恨地转身进府。
崔冰站在原地,一时心中万种滋味,无法用语言说明。
那日送走韩承之,崔冰也是大病一场,将近十日没有去沙场练兵。之后又调息了些日子,知道韩承之也是大病在家,却苦于自己身体无法承受车马劳顿之累,一直拖到现在,才来看他。
韩承之,一定恨死自己了。崔冰一想到此,就浑身的难受。
他宁愿韩承之打骂自己一顿,或是干脆上个折子,让皇上把自己发配了。
韩承之心里难受,他崔冰,也不见得有多么舒坦。
“你随我来!”不知什么时候,昌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带着能刮下冰碴子的脸,将崔冰引入府中。
昌乐在前面带路,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怪韩承之心太软,两个人关系明明就是不清不楚,趁着这个时候,该一刀两断了就断,别让自己太伤心。可一听是崔冰来了,韩承之还是两眼放光,尽管嘴上不说,昌乐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欣喜之情。
“请。”穿过几个亭廊,就来到了韩承之的主屋,昌乐打开门,把崔冰让了进去,自己关上门,站在廊下,随时准备韩承之的使唤。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昌乐嘀咕着,把手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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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冰进门,转过小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桌子边的人。
半月不见,他瘦了很多。
“承——”崔冰一开口,就发现说错了,“韩大人,别来无恙?”
韩承之缓缓转身,脸色已经有了些红润,但还是苍白。他身穿深紫色锦服,披着件貂皮大衣,头发随意挽起来,有几缕散落在胸前。
“还好。”方才听见昌乐说崔冰来了,那阵子激动已经叫他压下去了,现在站在崔冰面前的,还是那个韩承之。
“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不知道韩大人是不是在心里怪罪了?”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将军见怪了。”韩承之坐下来,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何来的怪罪不怪罪?将军事务繁忙,能来看看韩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
“承之。”崔冰忽然叫了一声。
韩承之本来拿着茶杯,要往嘴边送,听见这么一声,手忽然就抖起来。
崔冰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你——”韩承之握着茶杯,声音颤抖,“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所以来请罪。”崔冰低声说。
过了好一会,韩承之才稳定住了心神,他把茶杯放下,默默地看着崔冰。
请罪?哦,倒是忘了,崔冰,一直以为是他喝多了,作了这对不起自己的事。
“你,起来罢。”韩承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崔冰缓缓地摇摇头,“得不到承之你的原谅,我即便是起来,也心有愧疚。”
“崔冰!枉费你还是个七尺男儿,男人膝下有黄金,你不懂么?”韩承之低声说。
“那承之,你是肯原谅我了?”崔冰抬头,望着韩承之。他何尝愿意这么做,只是,如若得不到韩承之的原谅,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
“你先起来罢。”韩承之道,他倒了杯茶,递到崔冰面前,“你是从大营过来的?”
崔冰抿了嘴,也不接茶,嗯了一声,从地上起来,并不坐下。
“你——”韩承之察觉有异,他慢慢把茶杯放下,看着崔冰,“你有什么要说?”
闻言,崔冰惊诧得抬起头,接触到韩承之的目光,就像被烧着了一样,浑身就热起来。
是一种燥热。
“是,我是有话要说。”崔冰迟疑道。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