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古董街,没费多大力气韩承之就找到了齐律,他正蹲在地上,对着阳光,细心的看着一个物件。
“你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韩承之也在他身边蹲下来,随手拨弄着那些破旧不堪的玩意。
“承之?你什么时候来的?”齐律这才发现韩承之,忙招呼他,“你看你看,这是个弹古筝的假指,绿玉的。”
韩承之瞅了瞅那个一寸多长碧绿色的假指,不甚在意的应道,“不过是个假指,绿玉的么,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我倒觉得这不比其他的。”齐律端详着,“多少钱?”
那个买东西的中年汉子大约也察觉到这两个人不是一般好糊弄的人,不敢随意要谎,“三十两。”
“就这个东西,三十两?”韩承之站起来,冷冷一笑,“你这黑心的买卖做了多长时间了?”
“没有,我是本分人,那里敢跟你要谎?”中年汉子马上辩解道,“这可是二百年前的东西,虽说绿玉不值什么钱,但是好东西不是说出来的,您让这位爷看看,值不值?”他早就看出来了,买东西的是齐律,眼前这位虽说也是富贵人,但是,只要不是要买他东西的,就是天王老子,也干不得他的事。
“齐律,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十几二十几个。”韩承之把齐律拉起来,“走罢,我带你去京城最有名的地方吃醉酒鸭。”
“等等。”齐律挣开韩承之,从袖子里掏出银两,“给,这个假指我要了。”
“哎你——”被齐律白了一眼,韩承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银子给了那中年汉子。
“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老是喜欢做这种赔钱的买卖?”赶紧拉着齐律走开,不让他再去看别的了。
“心里喜欢了,就买下来。赔钱不赔钱的,是你得那套作为,与我不相干。”把假指放进怀里,齐律说道,“改天还得来看看,不少好东西呢。”
“是是。”韩承之拿他没办法,“早就知道你是个死心眼的,只要看上了,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拿了来,哪管得别人愿意不愿意?”
“你知道就好。”齐律满意道,“对了,你说去吃什么?”
“醉酒鸭。保你喜欢。”韩承之道,“对了,你什么时候也弹起琴来了?”印象中,齐律拿手的是笛子还有萧。
“我不会,难保不会遇上会的人,我先收着,不成么?”齐律道。
“我倒是认识一个弹得一手好琴的人,”韩承之自言自语,在娶思蓉过门之前,在将军府曾听得思蓉弹过几次,虽然他不懂音律,但也听得出来思蓉的功力深厚,一首普通的曲子,在她手里就化为了潺潺流水。
只是,自从来到了傅相府,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你说什么?”齐律疑惑道。
“没什么没什么。”韩承之忙说,“走吧,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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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醉酒鸭,两个人又去了城隍庙逛了一圈,虽说两个长相出众的大男人逛城隍庙有些可笑,但因为临近过年,街上各色人等人来人往,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等到天色有些昏暗了,两个人才回府。
“昌乐,等会弄些清淡点的小菜,中午在逍遥楼吃的,有些腻了。”韩承之吩咐昌乐道。
“是。”昌乐接了命,匆匆忙忙的去厨房那边传话。
“今天可是收获不小。”齐律把他淘来的宝贝放到桌子上,一字排开,神色之间颇有些得意。
“哼,你要是住在京城,那里用得着亲自出去?那些个古董店的人,怕是每天要来找你好几次。”韩承之啜着茶,说道。
“那敢情好,我还省了力气,”齐律拿起绿玉假指,“许是这个最贵,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是最好的。”
“你就是个心景。”韩承之望着那个绿玉假指,“不如你送给我,我想起来,倒是有个人也许用得着这个东西。”
“哦?”齐律来了兴趣,“承之,难道,你是有了心上人了不成?”难得看到承之脸上有这么温和的表情。
“想到哪里去了?”韩承志瞪了齐律一眼,“不过是个好友,弹得一手好琴,如此而已。哪比得上你,为了个虚幻的人影,这些年对你身边的莺莺燕燕,看也不看一眼。”
“说起这个事,”齐律抿然一笑,“我正要跟你说。我从长白山过来的途中,遇上了一个算命的,看年纪也不大,但奇了,算得准!你还记得我家那颗金银花?他说去年枯死了,真的,就是枯死了。”
“哦?”韩承之兴趣不大,他对算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坑蒙拐骗这一层。
“他提起我的缘分,说向南走找个旧友,就一定能寻见。”
“所以你就来了?”韩承之放下茶杯,脸上带了嘲笑之色,“这么说来是听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才来找我的?”
“承之!”齐律急了,“你怎么心眼这么小?当然我是来看你的,那个缘分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是么。”韩承之弹弹袖子,“你现在肯跟我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你不说,我可没办法帮着你找。说吧,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承之!”齐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个韩承之,就是记仇!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的。
转着手里的茶杯,好半天齐律才开口,“说来不怕你笑话,承之,我,都不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
“什么?”韩承之眼里浮现一抹看不透的光。“你当年不是在冀平山遇着她了么?怎么会不知道男女?”
“不瞒你说,”齐律苦笑,“我真不知道。五年前我跟随爹爹来北方寻找一把胡笳,在回去的路上,哦,就是冀平山,当时,爹爹还有管家打了只野鸡,我闲来无事,就四处走了走。”
当年,齐律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但是因其在乐器方面的天分,已经是名满江南的齐公子。这样出众的人物,自然少不了说媒的,那些个媒婆,就差把他们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但是齐律心眼死,坚持要那些女儿家听他吹曲子,然后说出他用的是什么乐器。说出来之后,才有可能商量婚事,否则一切免谈。开始的时候,一听这个消息,那些小姐们自然高兴,乐器么,谁不知道个十样八样的。可真地听起来,没人知道。
听过的人都说,那乐器像极了萧,声声如丝,沁人心扉。
但是齐少爷一口咬定不是萧,就没办法了。
一来二去,大家都认定齐少爷实际上是眼光过高,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想出这个办法推辞婚事,如此一来,也没有人有这个热心想着去挣齐家的媒银了。齐老爷子倒也不着急,相信缘分是上天的安排,也不催促齐律。要不然,齐律早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你这一走,倒是走出来了心上人。”韩承之道。
“嗯。”齐律垂下眼光,想起遇上那个人的时候。
爹爹和管家在忙吃的,他帮不上忙,就去附近转了转,发现冀平山绝对是个好地方,层峦叠嶂,山峰起伏不定。被这好风景迷花了眼,齐律坐下来,拿出他的随身乐器,和着山风,吹奏了起来。
他吹得是凤求凰,千古名曲,只为博有缘人倾颜。那些江南的佳人们,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吹完了,齐律抚着乐管,想起自己痴迷于乐器,却没有个志同道合的知己,不由得就心生惆怅。
“敢问阁下,刚才吹得可是凤求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声音有些低沉。
齐律一惊,一下子站起来,“谁?”
“别找了,你找不到我的。”那个声音随着风送入齐律的耳朵,“听得出来阁下对乐曲颇有造诣,方才那一曲,吹得实在是好。”
“是么?”齐律四周张望,只见野草遍地,那有什么人影?想要上前看个究竟,又怕有诈。听得那个声音并无恶意,齐律站了一会,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如果不是善人,早就过来了,还在这跟他谈什么音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齐律喊道。
“姓名么,不足挂齿。”那人继续道,“人生在世,名字不过是个虚的,知道与不知道,也无甚差别。”
“哦。”齐律又坐下来。
“阁下方才一手好曲子,但不知那乐器——”说着,那声音就带了些迟疑。
“乐器?”齐律惊诧,“你知道这是什么乐器?”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是乐器,大约还是知晓一些的,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忽然那声音就没了。
“是什么?你说说看!”齐律急了,听到紧要关头忽然就没声了,心也止不住怦怦跳起来,说不定,说不定这个人就说对了!
“你手里拿的,应该是失传已久的,龠。(yue,四声,与萧看起来相仿的乐器,音律比萧细腻,传言为上古时期乐器。)”
齐律呆呆的坐在原地,没错,那个人说得没错,他手里拿的,就是龠。
让江南那些小姐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乐器,竟然就被一个山里的奇人给说出来了!听那个声音,虽说低沉,但是清亮,猜这人年纪,应该不大,只是声音忽高忽低,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男是女。
年纪轻轻,就在乐器方面有如此造化,这真是难得的知音!齐律兴奋起来,一骨碌爬起来,“没错,你说得没错!这就是龠,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我可担不起高人二字。”那人忍不住笑起来,“你也别问了,萍水相逢,也是种缘分,但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在为我吹奏一曲?我久居这深山,难得听别人吹曲子。”
“阁下不嫌弃的话,在下求之不得。”见着问不出那人任何底细,齐律也不急,他自来相信老天安排,既然相遇,如果有缘,必能相守。
说罢,齐律就专心的吹起曲子,声声入耳,绵绵不绝。
好久,山中来回回荡着一首缠绵清婉的曲子。
“好曲,好曲!”那人赞叹,“不知阁下这首曲子,为何名?”
“长相思。”齐律起身,摘下龠上带的玉坠子,放在地上,“长相思,长相思,相思到底,人不归,心不死。不知高人,现在是否愿意出来跟我一见?”
许久,没有回声。齐律等了一会,忍不住着急起来,又开始埋怨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把人给吓跑了。
这时,传来管家的声音,是正在找他呢。
“高人?难道是看不起在下,所以不愿意出来相见么?”齐律四下张望,期望着能寻找到蛛丝马迹,结果是徒然。
“是有人在找你吧。”忽然,那个声音再度飘过来,夹杂着一丝怅然,“不是我自视甚高,确实有不得已的情况,现在,是无法与公子相见,八月初八,如若公子有空闲,就请来此,我愿与公子一聚。”
八月初八,是娘的祭日,那个时候,再相见罢。
“高人说得可是实话?”齐律皱起眉头,“八月初八,两个月之后?”大不了再过来,虽说路途遥远,但是为了一探此人真面目,也就顾不了这些了。
“骗你做什么?有人叫你呢,赶紧过去吧。”那人接着说道。
“高人可不要忘了!八月初八!”齐律边应着管家的呼喊,边喊道。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