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愚,”庄七开口,嘴角挂著淡淡弧度,“你想赌一场更大的?”
於广土惊讶,连连摇头:“不是──”
“那本王陪你赌。”庄七又说。
於广土愣住,不知该啥反应。
“留在本王身边,做个贴身小厮,”庄七靠向椅背,慢悠悠说,“本王倒要看看,你要怎麽报恩。”
於是,於广土──或者说五年前被前十三皇子谋杀的前十七皇子庄愚──心愿达成,就这麽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皇城,并留在了七王府,甚至还从刚进府的低等杂役,一跃成了七王的贴身小厮,一天大半的时间,於广土都能跟在庄七身後,只除了庄七外出王府的时候。
於广土很是开心啊,每天都傻呵呵,不相信天下掉这麽好的馅饼儿给他吃,一边又担心是不是有诈,毕竟七叔很狡猾的……会不会冷不丁地又找个理由把他给扫地出门,或者干脆直接打晕,丢回江南呢?
想到这里,於广土又很忧郁。
他只是想跟在七叔身边,就像当初,七叔陪在他身边一样。
6
步出王府,齐连山跟在庄七身後。
“王爷,这样真的好吗?”齐连山这麽问著,语气却不是那样担心的样子。
庄七秀丽的眉毛一挑:“有什麽不好?”
“现在小主子在您身边,您将我派出去,身边就没有人照应了。”齐连山回答,虽然是伪装的身份,但那位好歹是个皇子,他又不能明著叫“十七皇子”,知道那位的身份便也不能随著府里的人叫他“阿土”什麽的,便只能以“小主子”这麽称呼,七王爷对此没有什麽异议。
庄七挑著眉,勾起嘴角:“你是认为,我离了你就不能活?”
齐连山汗颜:“我是担心您离了我……会把这里很多人不能活。”
庄七掸了下袖子:“吩咐你的事情,去做就是了,这麽多话。”
“……是。”齐连山埋首答应。
“哼,”庄七没好气,“最近你们这些人还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本王的意思都敢质疑。”
齐连山暗暗叹口气,不再多话。
天还没亮的时候,听到内室声响,於广土就睁开眼。七王爷醒了,要准备洗漱上朝了。
“滚进来。”
果然,里面传出早晨醒来後独有的带著些暗哑的声音。
於广土掀开轻薄的帷幔,挂在两边的挂钩上,点亮大灯。只穿著里衣的庄七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膝上等著他。
虽然有著一副绝美的容颜,身形也较削瘦,但是常年练武的身躯却筋肉分明,蕴含著强大的力量。於广土眼角余光看著庄七,想著十个自己也打不过七叔吧……
庄七稳稳坐在床边,於广土知道他的意思,乖乖上前半跪下,拿起一边的鞋袜替他穿上,然後看他起身,再拿起一边衣架上的中衣伺候他穿上,最後才是外袍,替他穿上後便退到他身後。
庄七缓步走出内室。
穿衣穿鞋这类事情,他通常都是起床後自己便完成好,不会假侍女之手。让於广土做这种事情,无非是想挫一挫这个小子的傲骨。
没错,傲骨,天生带来的。皇家後人,不乏萎靡不振之人,於广土也是一副唯唯诺诺憨厚老实的样子,但那副天生傲骨之气,却是庄七不会看漏的。
要赖在七王府,要伺候他?那就如他所愿。
庄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洗脚也要他伺候著,言语上更是不会客气。
他知道五年的时间是可以把一个人磨练成怎样,当初的小十七如今变成怎样无人知晓。如果说当初便知他藏得深,现在只是更胜。
白日里,庄七的主院里,於广土在树荫下乘凉。
庄七好像白日里有事情,要晚上才能回家,他好生无聊。
透过缝隙看著蓝天白云,於广土觉得自己就要这样睡著了。
但是不能睡啊……要是七叔回来看见自己这麽偷懒,是会生气的吧。
不过反正已经很生气了……
嘴角衔著树叶,於广土偷笑,七叔生气的样子真是生机勃勃,比那皮笑肉不笑好多了。当年还在那里边儿的时候,就知道七叔的心狠手辣──快刀乱麻杀人见血从不带犹豫。
听说,当年有个不知死活的某世子醉酒调戏了七叔──当然只是言语上的,凭那纨!还不能近七叔身──就被弄哑了一世不能说话;听说,有人想和他结盟不成便结仇,暗地里找杀手来对付他,结果那人的窝被揣了个底朝天,成了灭门无头惨案;听说,有女子说身怀他的血肉,结果只叫了人端来打胎药,生生流了六个月大的胎儿,再将半死不活的女子卖入妓院;很多个听说,或者是传说,七王爷一笑,百鬼愁。
宫里很多和他同辈的人,都对这个七皇叔或敬畏或憎恶,他却不怕他。
不只是因为七叔是每年都会陪他一起过生日的人──因为庄七对他,从来都算不上温柔和蔼,而是,他觉得如果那些人不去惹七叔,七叔也定是懒得去打理他们。
不去惹他的话,他才懒得理你。
所以,他来招惹他了。
傍晚的时候庄七回府了,於广土眼尖地看见那紫色衣袍上的暗色痕迹。
“王爷您受伤了?”於广土有些担心。
庄七瞥他一眼:“就凭几个宵小也能伤得了本王?”
於广土便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先回房让小的伺候王爷更衣吧?”
庄七走在前面,於广土跟在後面,进了卧房,庄七才直接拉开腰带脱了外袍扔到於广土身上:“拿去烧了。”
“是。”於广土将衣服折好,放到地上,再将方才从衣橱里拿出的干净外袍给他穿上,这才注意到他手指关节处也有血迹。
“果然是受伤了……”於广土小声嘀咕。
庄九坐到桌边,於广土连忙打了水来,湿了帕子拧得半干,然後捧起他的手来轻轻擦著血迹。
“王爷,或许您不爱听我说,”於广土埋著头,低声地恭敬地说,“我知道您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但是人若犯了您,也可以不要赶尽杀绝。”
庄七勾起嘴角:“只是出去那麽一会儿,就知道今天发生了什麽事情?”
於广土不答话,庄七出手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个杀手而已,一个约莫才十二三岁的杀手。
“王爷,您从来不去找人结盟,却因为出手狠辣而导致树敌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对您不利。”於广土继续说。
“你这打探小道消息的能力倒是没有降低。”庄七却说著不相干的话。
……是啊,还增强了不少。这话於广土自然没有说,只是低低叹了口气:“王爷,小的只是关心您。”
“我当然知道你关心我。”庄七一笑,伸手捏住於广土下巴抬起来,直直盯进他眼睛里,“谢谢。”
接下来,於广土扫了半个月的马厩。
7
柳姓夥计坐在石桌边上,一手扶著桌子,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诚恳地开口:“大爷,您能不能就此放过我们?”
庄七悠闲地喝著茶叶,然後露出和蔼的笑容:“九弟此话怎讲?平白给我抬了一个辈分?”
庄九快要哭出来,转眼一看自家掌柜地回来了,连忙跟见了大救星似的,起身跑过去:“阿荣,他欺负我!”
荣九白他一眼,不过转头对著庄七的时候,也是深感无力和不解。
好吧,承认他们两人是有点看戏的心思……但现在不是深刻认识到错误,要努力改正了吗?可庄七这厮,竟然说不要於广土回江南了,就把他养在七王府,看能掀起个什麽气候。
不是不知道庄七是个怎样睚眦必报的人,也彼此埋怨过干嘛要去招惹他呢……但追述到最开始,也是庄七来招惹他们的吧。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庄十七啊……总之两人都不是什麽好鸟!
庄九能说出此话来是有原因的,你看现在,於广土虽然不到二十,但身形却挺拔健壮;虽然挺拔健壮,但却只有三脚猫功夫──但他能在失去母妃势力後幸运存活到假死出宫,还勾搭上庄七,能说他是个简单人物吗?
“七爷,”荣九带著柳姓夥计坐到桌边,“咱们话敞开了说,您跟那孩子之间有什麽渊源,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现在一介草民,实在是不便,也没能力牵涉到您的事情。”
言下之意,你和那谁谁,有什麽事自己关起王府门来解决,不要把他们也拖到浑水中来啊……
庄七轻轻一笑:“我和他之间的渊源,庄九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荣九也微微一笑:“哪些事情他知道该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
庄七眼睛眯起来,仍旧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我其实杀不了他。”
於广土的记忆中,关於自己娘亲的那部分已经很模糊,记不得长相,记不得身段,记不得声音,但还记得那感觉。他娘对他很好,很是疼爱,力所能及地满足他的要求,不管是否太任性。但相对的,对他的要求亦很高。
於广土并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或者文采过人,或者武学天分,或者有治国之略,他没有什麽天赋,长到十岁都还是瘦瘦小小的个子。但他的母妃,却一心要母凭子贵,热切盼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文韬武略能博得皇上欢心的皇子。所以他幼年时的压力很大。
却突然有一天,压力消失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