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斜眼看了属下一眼,“这么小的孩子,你忍心?”
属下不解的,“为什么?”大人您逗我吧,在刑部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冷血凶残的?
杨大人冷哼了声没说话,懒得和属下解释。开始柳家人送信隐晦的说这是三爷的意思,他还以为这小子没前途了,正准备走程序先打二十杀威棒再说。虽然犯人年纪小,可是规矩却不会因人而异。结果三爷身边的侍卫头领湛卢大人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平淡的,“莫公子若有三长两短,要你小命!”
湛卢侍卫是何等身份,旁人不明白,他跟了三爷这么多年,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当场就吓得呆了,飞奔而出拦住正准备给竹儿泼冷水行刑的属下。
恭送湛卢大人走了他这才抹了一把冷汗。上头人的意思他不明白,他暂时只知道那位莫公子是他惹不起的人,所以他刚才才会间接示好。
只是想要保证这莫小公子老老实实的在牢里呆着,真不容易啊。必须沉默还不能上刑,可为难死他了。
静室生香,裕亲王出神的看着窗外竹丛,一阵风过,青翠的竹丛哗哗作响,仿佛那个孩子温暖明媚的笑声。
“三爷,三爷?”湛卢的声音唤回了他,“莫敬韬携带大量款项,上京四处求助,同行的还有楚公子。”
“马上殿试了吧。”裕亲王轻轻一声叹息,“圣上过问了他,只说少年人一时糊涂或为可知,到底舍不得一个好苗子。”
“三爷,莫公子年少,天真赤诚也是有的,三爷何必……”湛卢试探的问。
裕亲王诧异的看了湛卢一眼。湛卢素来冷血无情,如今居然肯为竹儿求情,除了他认定竹儿是自己的长子,还因为他也喜欢这孩子吧?他沉默片刻,“莫敬韬求助了谁?”
“谢家。”
“他怎么就知道求助谢家?”裕亲王微微冷笑,四大世家之一的谢家,长子次子追随定亲王讨伐逆贼,建立功勋,权重当朝。唯一的爱女则是已故的裕亲王妃。
谢家二子俱是追随大哥,就算竹儿可能是敏儿的孩子,可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拥有嫡子,谢家的前程全在大哥身上,凭什么会帮竹儿,血缘吗?笑话。
大哥呀大哥,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告诉柳家,继续关着莫行秋,不必担心。”裕亲王淡淡的道。
“主子。”湛卢忽然轻声,“主子忘记您当初是怎样四处寻小主子的了么?如今……”抬头看到主子眼中的冷冰冰的愤怒,他再一次沉默了。微微低下头,“属下告退。”
看着湛卢退下,裕亲王略微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湛卢这小子,越发放肆了。可也只有他会这样劝自己,只有他,自己能放心的把背后交给他。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他看到敏儿和孩子的尸体时那绝望与悲愤。孩子的尸体血肉模糊,他不信孩子已经死了,他疯了一般上天入地的找儿子,谁劝都没有用。儿子才满月不久,他只见了儿子一面就匆匆的奔赴前线调度粮饷。他做梦都能梦见敏儿抱着孩子看了他笑,一次睡梦中听到儿子奶声奶气的叫爹,他在梦中微笑,好儿子,长这么大了,会叫爹了。醒来的他呆呆的看着屋顶,耳边一遍一遍,全是儿子稚嫩的甜甜糯糯的声音,一声一声的爹。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儿子还没有一岁,还不会说话。可是梦境那样真实,他默默的起身披衣走出营帐,满天星光下,泪落如雨。
他不肯娶景国的公主为妃,在他心里他终有一天能找回嫡子,他不肯让儿子受委屈。那是他和敏儿的骨血,今生唯一的儿子。可是大哥凑在他耳边轻声的温和的,“三弟,你以为敏儿的孩子是你的吗?大哥都不急,你急什么?”他惊怒的看着大哥,却只看到大哥温和优雅的背影。
不!怎么可能!敏儿与他是怎样的感情,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可是他素来敬重的大哥,从小手把手教他习字练武的大哥也不过如此,他凭什么保证敏儿就一定不会背叛他?敏儿和大哥是朋友,也经常一起游山玩水,也许……
渊国皇嫡子与景国皇嫡女的联姻,锦帐千里,美酒万车。那样的热闹与繁华中,他却心冷如冰。
裕亲王淡淡的冷笑,大哥,你心疼了吗?
萧萧动客情
竹儿正在和几个狱吏玩骰子,抬头看到酒儿满面怒气的看着自己,呆了片刻,扑上去,“丫头,你怎么来了,想死我了!”酒儿皱眉避过,娇斥,“不许靠近我,你几天没洗澡了?”
竹儿悻悻的挠了挠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来看我。”挥了挥手,“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出去。”
狱吏为难的看着竹儿,不敢放竹儿和一个陌生小丫头单独在一起。竹儿扭捏的,“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们不带偷听我们说话的。”
几个狱吏面面相觑,倒是习惯了眼前这孩子的骄纵脾性,上头说了好生伺候着不许出事,他们也就小心翼翼的陪着这位小祖宗,然后发现传说中的小神童嘻嘻哈哈还能和他们玩到一块儿,渐渐的看竹儿的眼神也由戒备转为温和宠溺,仿佛竹儿就是一个邻居家的调皮小小子。
此刻见竹儿想和人家小丫头单独相处,都相视笑笑,理解的,“你们聊,咱们哥几个出去玩儿。”
酒儿待人走光了怒道:“我和伯伯在外面都快被你给急死了,你倒好!!在这儿玩骰子!早知道你喜欢呆在里面我就不来了!”
竹儿忽然间就沉默了,也不管酒儿如何骂他,轻声,“酒儿,你……”半晌,“伯伯他还好吧?刘大哥呢?其他人呢?”
“伯伯天天给你准备了好吃的,盼你出去呢。刘大哥要我问你,柳山长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他说柳山长待你亲厚,人脉又广,许是能有些助力。”酒儿安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情的。”
“让你们费心了,刘大哥他殿试在即,还是少拿这些去烦他。”
“你放心,我省得。只是刘大哥说了,你是因他入的狱,他怎能置之不理。”酒儿点头。
“不,我是因为雅岚姐姐,不是因为他。”竹儿纠正,刘仲磊为了自己的前程一厢情愿的相信雅岚姐姐是被江祗所害的那一天起,竹儿就再没有把他当做是朋友了,“让他安心备考吧,莫要为我分了神,令裕亲王爷失望。”
“这个,是柳叔叔临行赠给我的扇坠,或是有用。”竹儿从怀里拿出贴身藏着的翡翠刻柳扇坠,“你收好。”既然他入狱不是因为柳叔叔,那么这扇坠也就可以用了,“小心柳家。”
“恩。”酒儿小心翼翼的收好竹儿手中的扇坠,迟疑半晌,“会试榜,出来了。”
“哦。”竹儿应了一声,“早该出来了。”
“你中榜了,一百二十三名。”酒儿小心的看着竹儿面色,“你才这么点大年纪,已经很不错了。”
竹儿微微一笑,“好事呀,等我出去了,请你吃饭。”
酒儿这才展颜一笑,“等你出去了,还是先洗个澡吧,都臭掉了。”
竹儿默默的目送酒儿离开,伸了手想要唤酒儿,却终究没有,只是抱膝坐在地上。一百二十三名,他努力了这么久,不过只是一个一百二十三名么?他年纪小,少年得志,夸赞没有少听过,多少人拿他和当年的柳叔叔相比,说柳叔叔也是十来岁年纪就考了官学第一,他在衡文书院的考试从来没出过前三,本以为这次就算不能高居榜首,也可以名列前十,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成绩。师父该失望了吧?
柳叔叔从来没有赞过他,也没有刻意要求过他什么,可他能从柳叔叔看他的眼神中看出柳叔叔对他的期望与欣赏,还有长辈对晚辈的责任与宠溺。如今他身在狱中,殿试无望,会试又不过是这样一个成绩,他还怎么去见柳叔叔,去见师父?
柳家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害他至如此地步的究竟是定亲王还是裕亲王爷,还是,另有其人?
不,无论是温和谦雅的定亲王还是他的王叔叔,都不会这样害自己吧?他们对自己都不错,怎么可能?竹儿怔怔的想了片刻,忽然高声,“人呢?!快点儿,玩骰子啦!”
不,他不愿去想。
裕亲王正在桌前看书,屋子没有开窗,显得有些晦暗,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事?”湛卢已经不止一次欲言又止了。
“回主子话,莫公子在狱中吃穿用一切都好。”湛卢躬身道。
裕亲王微微皱眉,不悦的,“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杨用显说,他和狱吏玩骰子的时候曾经夸口说王叔叔会救他出去。杨用显问,莫公子口中的王叔叔会不会是王家的人。”湛卢轻声。
裕亲王神色不为人查知的一滞,半晌冷笑道:“在狱中都能玩骰子?”真是没心没肺的调皮小子啊,若他真是自己儿子,敢玩骰子,非得……想到这儿,裕亲王神色一黯,“告诉杨用显,不必担忧。”
“柳家的意思,不必这么早收网。”湛卢继续汇报,“营救莫公子的除了谢家,还有另外一些人,士商混杂,据查都是曾经和柳辰达有故之人。”
“柳家想要引出柳辰达?”裕亲王沉吟道:“你说,柳正浩这老家伙处心积虑想把儿子认回来,是为了咱们吗?”
“究竟是父子,自然是想柳大人回来的。只是怕误会太深,已经迟了。”湛卢斟酌着道。
“呵呵,毕竟是亲父子?”裕亲王把亲字咬得很重,旋即笑了,冷冷的,“告诉他们,本王说了殿试后莫行秋要出狱,晚一天也不行!”
“是。”湛卢神色一凛,点头道。主子到底还是怜惜莫公子的吧?殿试之后,江祗之事必成定局,莫公子年纪小,又热血纯善,远离朝堂未必就是坏事。只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警觉,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容易动情了?他本来就是主子的一把剑,一把锋利的剑,不该有感情,只能有忠诚的。
竹儿一手卷饼一手骰子,身边堆着些散碎银两,散漫不羁的,“你们要是赢了,这些银子都拿去,要是输了,定给我带西门外的烤鱼来,怎么样?”
狱吏们苦着脸,“小爷,咱们不玩彩头的成不?”
竹儿鼓着腮帮子摇头,“不!行!”
狱吏才要说话,竹儿就一个翻身跪下了,垂着的眼睑再看不出方才的半分淘气脱跳来。狱吏惊讶的,这小爷见了他们杨大人也是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究竟是怎么了?愣了片刻,哗啦啦全都头也不回的跪下了。
“犬子顽劣,多谢杨大人照顾包涵。”半晌,淡淡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冰冷的怒气。
“哪里哪里,小公子年少天纵,一时磨难,必有后福。”杨用显不自然的笑了答道,瞪了一眼几个属下,“还不快滚!”这几个小子见到他也不过半跪行礼,这会儿倒是给一个商人行了叩拜大礼,莫公子行礼那是因为这是他爹,难不成一起玩两天你们也多了个干爹?属下的举动让杨用显觉得颜面扫地,客气了两句便甩袖离开了。
竹儿没有敢抬头,他没能想到他爹会来。
“走吧。”良久,莫敬韬淡淡的说。
竹儿默默的起身随着父亲出门,仰头看了一眼久违的清澈蓝天,一瞬间的恍惚。不远处的小街小贩聊天的热闹声不时飘入耳中,尽是前几日新科状元进士游街的场景,言下不尽羡慕。竹儿略微苦涩的撇过头,见父亲正坐在马车驾驶位上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犹豫了片刻,上前轻声,“孩儿来吧。”说着就要接过莫敬韬手中的马鞭,莫敬韬坐着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竹儿只好略微尴尬的缩了手不知所措。
“坐进去。”良久,莫敬韬淡淡的吩咐。
竹儿咬了咬唇,坐进马车里,外面的风景一晃而过。马车在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外停了下来,周围都是些老旧民居,竹儿不解的打量了周围,随父亲进屋。
才一关门转身竹儿脸上便挨了一巴掌,他沉默的跪下,不求饶,也不说话。
莫敬韬冰冷肃寒的,“为了一个伎女,你自毁前程!”
“你不服气?!”竹儿冷硬的表情在莫敬韬看来更是平添几分怒气,“我懒得和你讲什么道理,把裤子脱了!”
竹儿惊怒的抬头看向父亲,半晌,“父亲要打便打。”
“打坏了衣服我可没闲钱再给你这逆子添置去!”莫敬韬咬牙拿鞭子指着竹儿,“莫要让为父动手!”
竹儿咬了唇垂头不语,身后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他久居狱中到底身体虚弱了些,嘴角忍不住溢出几丝痛呼。
“竹儿这几日还要见客,莫叔叔手下留情。”清冷的声音响起,竹儿惊喜的抬头,是师兄。
楚兰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头对莫敬韬道:“打得重了,也不方便赶路。”
莫敬韬这才恨恨的扔了鞭子进屋。竹儿眼见师兄也要进屋,忍不住委屈的唤了一声,“师兄!”
楚兰庭顿了顿,淡淡的,“你休息去吧。”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