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52

    竹儿一面在阴冷的大厅里堆了篝火一面翻白眼,“再吵就不帮你易容了。”

    “你敢!”

    “唔,我不敢。”竹儿手快,往篝火里扔了安眠的药粉,枕着手躺在地上,盛夏天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酒儿见竹儿睡眼朦胧的,想到他这一日的奔波经历,迟疑了问,“你今儿——没事吧?”

    “有事,我要好好的补一觉。”竹儿翻个身,含含糊糊的嘟囔道。

    酒儿立马闭嘴不做声了,她倒是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臭小子不肯说他的事情,她也就不好多问。

    竹儿也没有问她她的家事,酒儿迷迷糊糊的想着,管他呢,竹儿说的对,她又不是那千金闺阁,碰到事情只知道哭,她这一身武艺还留着报国从军呢,要是因着这个自弃了叫人拿捏住,还不如一头撞墙死了干净。

    橘红色的火光衬着两个孩子的面庞,酒儿盯着晃动的火光,耳边是蝉鸣蛙叫,响作一片,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片刻,竹儿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想想不放心,捡了石子在酒儿身边摆了个简易的阵法。

    小家伙的面容第一次这样冷峻冰寒,透着杀意。他是准备去杀人的。

    竹儿来到这京城,行事处处小意,仍旧如处在逃不出的阴暗小屋,他苦习文武,有天下之志,却连自己的朋友也护不周全!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拖延,他们这时候都已经在往京郊的路上了,如果不是因为……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熟睡的酒儿,蒙尘的梁瓦。黑暗深处,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

    堂屋里点了蜡烛,明晃晃亮堂堂的。八仙桌上摆了七八个小菜,几坛美酒。

    薛重藻眯着眼睛笑了敬酒,“恭喜蒋兄,贺喜蒋兄。蒋兄他日发达了,莫要忘了提携小弟一把。”

    蒋擘迟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他豪爽的仰头喝尽杯中的酒,笑道:“承蒙吉言,承蒙吉言!”

    “要不说这小丫头不识相呢,我是她哥哥,我好了她也要好嫁一些,就是在婆家那底气也要足些。呸,她倒好!”

    “就不说这些,好歹我也给她那死鬼爹娘送终奉养了这些年,光守孝就是三年!你瞧那死丫头那理所当然不屑的样儿,合着我就该为她爹娘送终呢?她那死鬼爹留下了什么?”

    “不过就是些田地房产!好容易荫了个小官,偏偏她那爹生前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连着也带累了我。”

    “我原想着她爹为官多年,不说是金山银山,家私总有些吧?竟是空欢喜一场,那几间破屋百来亩田地的收益都不够去清晓姑娘那里喝杯酒的!”

    “我道她和裕亲王爷的大公子熟稔,教她去巴结大公子,她还敢给我脸色瞧!也不想想就她那样的野丫头能让人王府公子看上是多大的福分,她爹好歹是个忠臣,她入王府,贵妾总是少不了的,这不是实打实的替她将来着想?她身份尊贵了,也多少能带携着我点不是?!就是我好了,她在王府里也多了个帮衬呢。”

    “就算她小丫头面薄,我也忍了,总之她还小,过两年看看不急。可是要她在老大人面前帮着说两句好话她也是不肯的,可见心里就没有我这个哥哥!”蒋擘迟一杯接一杯的灌酒,“还是薛兄你有法子,你放心,哥哥有口肉吃,绝少不了你的!”

    “那是,咱们两个大老爷们还对付不了个小丫头片子?”薛重藻心中兴奋,也喝的多了些,“要不这小丫头啥都不懂,好骗呢。你说这女的最看重什么?咱们只要拿捏住她这一点,不怕她不乖乖的听咱们的!” 不过两句好话就哄的小丫头以为哥哥回心转意,吃了迷药;两个人一唱一和的那小丫头真以为自己失贞了,真是不通人世的小丫头片子,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没长起来的小丫头动手?再说了,小丫头留着还要派大用场呢。

    “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妹子呀,欠□,跟个小野猫似地,这女人嘛,还是柔顺点的好,你可不是该多费心?”薛重藻喝得满面红光,眯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

    “当我不知你好的就是这一口?哪里还用我费心?”蒋擘迟嘿嘿笑道:“你别看小丫头干巴巴的,脸蛋子漂亮呢,过两年,不怕你不动心。到时候真个收了她,还不是想怎么□就……”

    薛重藻听得口中干渴,喝了一杯酒笑了想说什么,却突然张大了嘴,他看着对面脸色青灰面容僵硬的蒋擘迟,颤着声唤了两句,“蒋兄,蒋兄?”

    没有人应,薛重藻的酒登时醒了一半,他惊恐的要高声尖叫,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僵直的坐在椅上,全身颤栗的盯着自己的碗,不多会儿也没了生息。

    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洒落地上,金红的阳光中尘埃上下翻飞,一只小鸟歪着脑袋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也不如何怕人。

    酒儿睁眼看到竹儿不雅的睡相,她心里感激竹儿昨晚那费尽心思的劝说,又想着竹儿说是浪子天涯,轻巧嬉笑的,可是无姓无家,只怕也不好受。

    竹儿满心欢喜的说什么和她一起边疆杀敌,仿佛对离开王府一点也不介意一般,可是酒儿知道,竹儿心底对裕亲王爷究竟是有多少的期待和眷恋。

    臭小子只比她大了一岁,偏偏把自己当作大哥哥似地照顾她,昨天一天竹儿经历了那么多,也不知有没有受罚受委屈,她甚至都不知道竹儿是怎样从王府里逃出来的。

    酒儿叹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出门买油果子,顺便和赵伯伯打声招呼再拿行李出来。

    等酒儿抱着包裹拎着烧饼回屋的时候,竹儿还在熟睡。酒儿犹豫了要不要叫醒竹儿,毕竟他们不敢在这里久呆的。

    酒儿还没有想好,竹儿却已经被芝麻烧饼的香味惊醒,窜身去抢酒儿手中的烧饼,被酒儿一脚踢开。

    被嫌弃的竹儿也不生气,嘻嘻笑了漱口吃烧饼,对着酒儿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你看这样差不多吧?嗯,要不要再白一点?眼睛是大点好还是小点好?有没有觉得这样更俊了?”

    “喂!你再敢说丑我等下把你变成个癞皮小子!”一盏茶过后,忍无可忍的竹儿高声怪叫,酒儿忍不住大笑。

    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半天功夫,竹儿被踢出去换衣裳,再凑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竹儿这一年长得快,和酒儿并肩站在一起也不显矮了,他此刻看来浓眉大眼,忠厚老实,修正过后的面容特意遮盖了几分稚气,若是竹儿不开口,打眼看去还让人以为是十五六岁的小后生,只是个子矮了些,显得清瘦,并不壮实。酒儿偏喜欢什么大将风范江湖侠气,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干练豪爽的少年郎模样,她扮相远没有竹儿显老成,却只狠狠瞪了竹儿两眼没再提意见。

    日头还不算高,路上却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竹儿和酒儿嘻嘻哈哈的走在街上,明明如飘絮般不知归宿,却浑不介怀一般。

    笑闹的少年把愁绪抛在脑后,清脆的声音让人听了从心底泛出笑来,仿佛任是天宽地广他们也无惧无畏。

    青石板路反射出白光,延伸向远处,不知尽头。

    唯有父子情

    夜将尽,昼未至。

    邀月阁,裕亲王府最高的建筑,红墙碧瓦的建筑突兀的独立,与它不远处的绿树红花,竹轩草舍判若两个世界。

    站在邀月阁俯瞰王府,心境是孤独的,何况是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

    张墨瑛倚栏独立,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坚毅平淡,他的手却死死的握住栏杆,仿佛想要掩饰什么。

    良久,张墨瑛轻声,“他既想走,那便随他。”

    “主子。”湛卢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公子若有好歹,只怕圣上那里……”主子仿佛只要碰上大公子的事情总会变得不那么理智,大公子深夜逃跑,主子应该立马命人擒回才是,却不想主子沉默这么久,竟说出这样一句话。

    就算主子不在意大公子的来去,可是圣上呢?大公子可是圣上内定的继承人人选,龙颜一怒,主子可就……

    “父皇会在意一个逃兵?”张墨瑛的声音低沉,冰寒没有温度。

    父皇是什么人?千军万马中趟出一条血路,走到今天。父皇重规矩,所以他和大哥能得父皇用心栽培,所以竹儿才能入了父皇的眼;父皇冷血无情,心里只有天下君臣,没有骨肉父子,所以才会任他们兄弟逐鹿相争,所以才会迟迟不给竹儿一个名分。

    大哥是嫡长子,却以前车之鉴为由不得储君之位,只怕恨煞了父皇。他本和大哥是相依的手足,却被迫和大哥拔剑相向,成生死仇敌,早年心底又何尝没有怨恨过父皇?

    可是父皇仿佛从无知觉一般,一年又一年和他们演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给天下人看。一年一年,兄弟间的刀光剑影和父皇的冷眼旁观,再热的血也凉了。

    父皇是没有心的,他们兄弟也不需有心,天家本就是没有心的地方。

    竹儿就算是嫡长孙又如何?这么一点波涛都经受不住的废物,父皇只怕连生气都不屑得。皇家这么多儿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湛卢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片刻,苦笑着递上一摞账本,“主子赶紧入宫吧。”

    张墨瑛看向账本,阴沉了脸色,“那小畜生留下的?”真的是竹儿?他没有错疑?究竟是出了什么纰漏,能瞒过他的眼线?

    那么,竹儿究竟是贪玩逃跑,还是另有所图?这账本,可靠吗?有没有动手脚?

    “三七说,是大公子熬夜写出来的。”湛卢的话打断了张墨瑛的沉思,竹儿能躲开明卫,却避不开暗卫。张墨瑛微怔,旋即垂下了眼。

    呵,他又多心了。这个小子,总能带给他意外,让他变得不知所措。

    张墨瑛抿了抿唇,转身下楼,身后,湛卢轻声,“大公子带着伤赶出来的东西,主子何苦辜负大公子一片心意?”

    张墨瑛一颤,停住了脚步。

    良久的寂静,安静到湛卢几乎以为王爷已经走了,却忽然觉得手中一轻,他抬头,只看到王爷挺立笔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张奕玄靠坐在书房,他的案头放着一摞账本,他的神情少了几分威严谨肃,多了几分悠闲惬意,天色还早,晨光熹微,张奕玄喝了一口银耳百合,笑了道:“十日之限,你完成得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心里要有数。”

    竹儿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伎俩,账本做得几乎都可以以假乱真,父皇自然是满意的,定亲王只怕是要吃个大亏,还是栽在自己儿子手上,张墨瑛应该开心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墨瑛有些心不在焉。

    面圣的时候心不在焉,对向来沉稳谨慎的张墨瑛而言是很大的过失了,好在张奕玄心情不错,也没有为难儿子,而是笑了道:“也难为你了,朕记得前儿得了一块水头不错的羊脂玉,你带在身边把玩吧。”

    张奕玄说得轻巧,可是他当作赏赐的东西又岂会是凡品?张墨瑛叩头不要,却被张奕玄拦下,“就是你不要,给你儿子也是好的。”

    张奕玄摩挲着手中的羊脂玉,笑叹了埋怨道:“你也是,竹儿多大个孩子呢,第一次随你办差事,你就不知缓一缓?生生把个孩子累成了什么样子?”

    张墨瑛一怔,张奕玄还在继续,“上次本是有赏赐的,结果让这小家伙给浪费了去。这块玉玉质倒在其次,难得的是这水墨的云纹,乍看如同山水墨画一般,很有些乾坤韵味,既然你不肯要,那就当是朕补给自己孙子的罢。”

    张奕玄的神色温和,唇角带笑,张墨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样带着温度的笑意从来都不属于他们兄弟,张墨瑛甚至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

    张墨瑛斟酌了要开口,张奕玄又笑了,仿佛提起竹儿他的笑意就特别多,“这可是朕给自己孙子的,你不能不要。”

    “朕听说,你们府上昨儿又闹了大半夜呢?小小子调皮淘气些也是有的,竹儿他——还好吧?”

    “朕也知道你家法严厉,可是竹儿才多大呢,又才办完了差事,都累坏了,可不许你打朕的孙子,听到没有?”说到这儿,张奕玄自己都觉得好笑,听说竹儿和载沣闹了些别扭,他喜欢竹儿,自然看竹儿怎样都是好的,哪里舍得竹儿受一点委屈,偏这个儿子是个冷厉的,他说是不许儿子打孙子,心里怕孙子已经受了责罚,又补充道:“这天气也渐热了,过几日,让竹儿随着朕去避暑山庄吧。”

    见儿子没有反应,张奕玄倒是没有想到今日一反常态的温和吓到了儿子,反正这个儿子一贯的沉静,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儿子赶走。

    看着儿子沉稳干练的背影,张奕玄唇角的笑容敛去,良久,他从书桌的暗格里摸出一卷画,画纸颜色黯淡,画上是一虎一彪,幼虎微微偏着脑袋,看向大虎,系画的丝绸呈现出一种古旧的颜色,这一幅画是他和长子张墨瑾共同完成的。

    张墨瑾是他的嫡长子,温文俊雅,打小习文练武就出挑,不比少年时的张墨瑛,张墨瑾有着一个长子该有的沉稳城府。比起妻子更偏爱幼子,他则更多的是器重长子。

    长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叛乱平定之后,天下都知道他张奕玄的嫡长子是一个文可安邦治国,武能平定天下的奇男儿,更难得的是张墨瑾的谦逊温润,很得人缘。从他登基的第二天起,朝臣请立太子的呼声就一浪高过一浪,那一刻,他从向来温雅的儿子眼中看到了志得意满的野心。

    张墨瑾是他的嫡长子,又是这样的文武全才,几乎是无可争议的太子,但是他却犹豫了。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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