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庭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前两条,念在你到底年纪小,今日死里逃生,也算得了教训。但是最后一条,你自己说,当不当罚?!”
竹儿倔强的跪在地上,梗了脖子,“我不要和你呆在一起,我现在就走。”
楚兰庭嗤笑一声,冷淡的点了点桌子,“过来趴好。”
话赶着话,竹儿大义凛然的趴在桌子上,闭眼,“你打吧!你打死我……啊!”竹儿一震,身后是沉闷而剧烈的疼痛,没有间隙,不容喘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师兄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疼痛让竹儿不能思考,无力说话,他剧烈的挣扎,却挣扎不过师兄有力的大手,小家伙终于不管不顾的嚎啕开来。
巴掌声停了,楚兰庭抿唇看着趴在桌上的小家伙,这小子,以往遍体鳞伤也没见他这么哭过,这算什么?
心中虽气恼,小东西的哭声到底让他心软,楚兰庭沉默片刻,冷淡的开口,“说,为什么挨打?”
巴掌危险的放在臀上,竹儿生生一个激灵,他从没见过这样生气的师兄。小东西屈服在疼痛之下,抽抽噎噎的,“竹儿不该轻贱性命,竹儿再不敢了,师兄……竹儿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温暖的大手揉了肿痛的屁股,楚兰庭低声,“再没有下次,听到没有?”
挨完打的小家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挡了灯光,楚兰庭无法,揉了竹儿脑袋,“准备睡这儿了,嗯?”
竹儿不出声。楚兰庭无奈的,“是谁说的,咱们兄弟一起,哪里去不得?”强行拉了竹儿起身,“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竹儿沉默片刻,小声,“竹儿疼。”再不提其他。
“小孩子,不疼不长记性。”楚兰庭哼声。
竹儿偷偷撇了撇嘴,说得你多老似地。
楚兰庭看了一会儿书,没听见脚步声,他诧异的抬头,“多早晚了,还不去睡?”
竹儿嘟囔,“竹儿要和师兄一起睡,师兄讲故事。”
楚兰庭面无表情,“不许。”
小东西期期艾艾的拉着师兄的袖子,“竹儿怕做噩梦。”小家伙呆在师兄身边,越发像个奶娃子。
最终的结果,竹儿趴在炕上哼哼唧唧的喊痛,楚兰庭无法专心看书,头疼的放了书应小家伙要求讲故事,却直说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安静。
楚兰庭皱眉冷道,“自己数数犯了多少条规矩,想现在算总帐?”威胁的拍了一巴掌,耳边终于清静。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楚兰庭清冷的面容,投下一片安静的影,楚兰庭的眉尖微蹙,看书的神色格外沉静。竹儿偷偷睁眼,见师兄看书入神,蹑手蹑脚的凑到楚兰庭身后,伸长了脖子瞅着楚兰庭在看什么。
楚兰庭忍无可忍的掷了书,回头静静的看着不肯消停的竹儿,眼底积蓄着怒气。
竹儿吓得一溜烟窜进被窝,闭了眼小声嘟囔,“竹儿睡着了,竹儿睡着了,师兄不许打竹儿。”
楚兰庭摇头一声轻叹,替竹儿掖被角,“早晚温差大,老实点,嗯?”
小东西闭着眼睛直点头。
和师兄呆在一起,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窗外的风声有些大,竹儿的心里却觉得暖和,尽管白日里才死里逃生,此刻的他却只觉安心。
这半年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和安心过。小家伙不停的睁眼,待见到师兄清瘦的背影又松了口气闭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竹儿沉沉的睡着,嘴角还带着笑。
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醒来,阳光透过雕花窗户烙下一格一格的影子,竹儿揉揉眼睛翻了个身,旋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师兄,师兄?!”
光着脚丫子跑到院子里,楚兰庭正负手听手下汇报,转头见竹儿衣冠不整的,低声冷喝,“没有体统!”
竹儿见到师兄,松了口气嘻嘻笑道:“师兄,教不严,师之惰,师兄训斥竹儿做什么,该骂师父才对。”
“信不信我替师父教训你?”楚兰庭皱眉,“没大没小。”
竹儿跳了两步凑到师兄身边,“不信。”
楚兰庭不理会竹儿,清清淡淡的,“我有事出门,你老实点。”顿了顿补充,“放心,这里很安全。”
“哦。”竹儿小声。
楚兰庭消失在视野之外,从厨房里钻出来的竹儿抹了抹嘴角的油蹦蹦跳跳的去找酒儿,手上还提着半只烧鹅。
破败的小旅馆清清冷冷,竹儿一脚踹开吱吱呀呀的门,“酒儿,酒儿!”
然后冷淡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酒儿房里,吕家信三兄弟也在,昨日的女子正抱臂站在一旁。
鱼肠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的,娇纵的小子怎么能让冷漠冰寒的公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进门连门都不会敲,一场刺杀能钻进公子怀里大哭,这个讨厌小子上下有哪点好的?
公子是什么人?半年前独身闯大营,全身而退,一人一剑,清冷孤寒。她不知道公子和侯爷一夜倾谈,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再出现时,公子已经是他们所有人的头领。他们这么多人,都是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狠厉决绝之辈,哪里服气一个毛头小子?
只是不服气的,都没有撑到最后。公子不介意属下的死亡。他以雷霆手段接手一切,行事决绝,冷静睿智。
公子对他们狠厉,对自己更狠,无论多么重的伤,仍旧眉也不皱的领着他们完成任务。
这样的公子,如何能让一个奶娃子牵绊住?
鱼肠嗤笑,“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我来,是通知他们走的。”
竹儿怒目。
“我这里不要没用的废物,他们需要接受训练。”鱼肠悠闲而平淡的,“相信他们也是乐意的。因为,只有经受住最严酷的训练,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鱼肠手下没人愿意接手这几个刺头,只不过公子的吩咐,无敢不从。然后鱼肠被迎面而来的半只烧鹅彻底激怒,她冷冰冰的看着竹儿,“你不同意?”
“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不允?”鱼肠冷冷的指着吕家信,“你看清楚,如果不是我们,他早就尸骨无存了!他们的性命都是我的,还有什么资格不满?!”
“还有你!你连自己都护不周全,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鱼肠冷笑,“弱者,没有生气的资格。”
“不服气?堂堂渊国皇帝的嫡子长孙,被人追杀窜逃,急急如丧家之犬,好看吗?”鱼肠的话太冷酷,竹儿一时间怔住了。
“对,你没听错。你是裕亲王的嫡长子,渊国皇帝唯一的嫡长皇孙!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你,生气吗?”
“你没必要生气。落魄到这般地步,那是你咎由自取!因为你无能!你怪你爷爷不认你?他有那么多儿孙,为什么要认一个事不如意就逃跑的懦夫?!”
“对,还有裕亲王,知道他为什么鄙薄你吗?”鱼肠满意的看到竹儿神色中的痛苦犹疑,这小子,倒是很在乎裕亲王爷。鱼肠居高临下的说,“因为你没用!”
“你不能让你的爷爷对你满意,你不能帮裕亲王应对时局,你甚至不能给裕亲王带来哪怕一个有利的助手。你说,他凭什么要为了你,得罪景国的公主,他的王妃?”
“你,一无是处,不求上进,只会惹麻烦!你是渊国皇帝的嫡长孙,你想要逃到哪里去?你能逃到哪里去?你想要拖累死公子,拖累死我们吗?!”
“该你承担的,你不承担,指望谁来替你承担?!懦夫!孬种!废物!”
鱼肠说到这里,微微喘了口气,她行走于黑暗,作为楚兰庭亲信,副头领,她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很少说这么多话。
更何况,面对想要教训的人,她更习惯的做法是,一顿鞭子。
鱼肠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她以为这个娇气小子会哭,她已经做好了把竹儿扔出去的打算,然而竹儿没有。
竹儿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平静的转身。竹儿的反应太平静,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个前一刻还娇纵无礼的小孩子,此刻却冷静得让她害怕,仿佛她面前的不是顽皮小子,而是楚公子。
鱼肠怔怔的呆在地上,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竹儿安静的抱膝坐在炕上,缩在墙角,面无表情。
是这样的吗?他是嫡子长孙,却承受了一个庶子都不曾经历的鄙薄冷待。是怪他自己吗?
王爷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是这样的吗?
所谓血亲,也只是虚妄吗?
那个女人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入他的胸口,伤口处鲜血淋漓,现实而残忍。
竹儿知道,那个女人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他不能仗着师兄疼他对他好,拖累师兄。
他已无处可逃。
有些东西,是生来就注定了的,无法选择,无法逃避。他是,也必须是,当今天子的嫡子长孙。
竹儿抬头,看到吕家仪的大脸,愣了一下笑出声,“这都怎么啦?”
吕家仪讪笑,“你放心,我们学好本领,也好杀敌立功呀。”
“酒儿我们会好好照顾的,再说了你师兄总不能害我们吧?”
竹儿看着他们担忧的神色,心中到底一暖,情义这种东西,真是世上最奇妙不过的了。
酒儿干脆脱了鞋子上炕,“你别理那个女人,放心,我们四个人呢,只有咱们欺负人的,没有人能欺负咱们的。”
“等咱们练好了本事,帮你揍她!”
竹儿忍不住扑哧一笑,舒展了身体靠在枕上,“那,你们长了本事,可别忘了兄弟我呀。”
“还用说?”酒儿大笑,“你也一样不是?”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