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防线。全线崩溃的竹儿红了眼圈,好半天喃喃一句,“孩儿记下了。”
张墨瑛静静的看着竹儿,小孩子的挣扎他都知道,却强迫自己不去在乎。他以为这孩子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然而不是。在拿到账本的那一刻,在失去竹儿行踪的那一刻——他几乎都要疯了。
“竹儿年纪小,你也是小孩子吗?这孩子究竟是谁的骨肉,你究察过吗?你只顾陷在自己的感情里逃避一切!竹儿都知道回头面对,你呢?!你太让朕失望了。”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皇查到了什么,难道竹儿竟是……是他的孩子?
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情吗?他张墨瑛走到如今,还能有至亲之人吗?如果这样,那他的生命,是否就不再只是一个笑话了?
若这只是父皇的试探,也说明了竹儿是父皇看中的继承人,竹儿通过了父皇的考验。
无论哪种情形,他对竹儿的态度都该改变了。
有些东西,既然无法逃避,就只有面对,哪怕最终的现实再残忍。
张墨瑛自己并不清楚,他为自己找到了必须接近竹儿的理由而松了一口气。
他不能赶走这小子,就把这小子留在身边吧。
竹儿跪在地上也是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酒儿和师兄,一会儿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一会儿想到王爷反常的温和,一会儿想到兄弟们冰冷的嘲讽。
王爷的温和关怀,让他忍不住想要撒娇讨好,换取一个宠溺的笑;可是内心深处却冰冷的嘲讽,不要做白日梦了,你明明是嫡子,却被他当作庶子一般鄙夷,这里根本就是没有骨肉亲情的地方,你还在奢求什么?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强大起来,让那些魑魅魍魉伤害不到你,保护师兄,保护酒儿,找到养父,不要让那些关心你的人伤心。
可是他要在王府立足,王爷的态度至关重要。一想到要讨好王爷,竹儿就恶心得胃里直冒酸水。
竹儿这里犹豫思量,张墨瑛的话便没有听清楚,张墨瑛也觉得不对劲儿了,沉声吩咐,“你起来回话。”
小东西摇摇晃晃起来,却一个倒栽葱向后倒去,吓得张墨瑛疾走两步接住竹儿,正对上竹儿苍白的小脸。
伸手探上小家伙的额头,一片滚烫。
张墨瑛又摸了摸小家伙的背,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竹儿的情形,倒像是中了暑气。
解暑的药是现成的,一面吩咐人送来了给竹儿灌下去,一面吩咐竹儿身边的大丫鬟,“大公子中了暑气,好生伺候着。”
大丫鬟多半都有一手按摩的绝技,刮痧之类自然都不在话下。
缩在张墨瑛怀里的竹儿揉了眼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见自己在王爷怀里本来已是受了惊吓,再听说王爷要把自己交给一个满身脂粉味的大丫鬟全权处理,吓得干脆又闭眼装晕,双手还不忘死死的拽着王爷的衣服。
天呐,他宁愿面对冷漠残酷的王爷,也不要面对红粉骷髅啊。
大丫鬟要接过公子,公子却死死的拽着王爷的衣服,偏偏公子在睡梦中,她不敢吵醒了公子。
大丫鬟扯了两下,有些尴尬的退了几步外,规规矩矩的跪下,“王爷饶命。”
张墨瑛心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小孩子软软的靠着他,倒是让他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舍来,干脆挥了挥手,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张墨瑛抱了竹儿坐到床上,小家伙的小拳头死死拽着他,明明站起来也有他胸口一般高了,偏偏还是个奶娃娃的模样。
笑叹一声,张墨瑛扒了竹儿的衣裳掀翻在膝上,肌肤乍一接触空气,竹儿一个激灵睁眼,待发现自己真的趴在王爷膝头的时候再顾不得装晕了,挣扎了要起身,“父王容儿子去取家法。”
张墨瑛按住了竹儿的腰沉声喝道:“再动试试?”
小家伙略带委屈的神色看来,张墨瑛也忍不住有些好笑了,“说吧,该怎么罚?”
竹儿小心翼翼的沉吟了道:“孩儿胆大妄为,理当家法严惩,父王容孩儿取家法……”
趁着竹儿说话的功夫,张墨瑛找准竹儿背上的两根经脉用力揉松,疼得竹儿下面的话哑在喉咙。
抚着背帮竹儿顺了顺气,这法子虽则粗鲁,倒是好得最快的一个法子,小家伙出了一身的汗,额头显见着凉了下来。
竹儿剧痛之后也觉得身上松泛了许多,内心更是一片茫然。哪怕是病了,他能想到的也是王爷的家法苛责,怎么也没料想到王爷会替他治病。
刚才还挣扎着扑腾的小东西忽然趴在他膝头安静下来,张墨瑛莫名的一怔,“怎么,这么点都受不住了?”
小家伙茫然的扭头,“父王什么时候动家法?”
张墨瑛忍笑沉下了脸,“你说呢?”
竹儿挣扎了要起身跪下,却被张墨瑛死死按住,屁股上挨了两巴掌,张墨瑛摇头叹道:“不挨打就不踏实?”
拉了竹儿起身,正色道:“明儿你祖父要见你,这责罚暂且记下,若是……你且等了瞧!”
竹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明天要见皇祖父?他略微黯然的低头掩去眼底莫名的失落,鱼肠说的,终究是对的吧?
这没什么,他应该尽一切努力去争取的,取得皇祖父的赞赏,成为王爷倚重的王子。
鱼肠说得对,人家凭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对他好?他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亲情,也是一样。
哪怕是假的,他都要。
哪怕只为了王爷一个疼惜的关怀的笑容呢。
想到这儿,竹儿仰头甜甜的笑道:“父王且宽心,祖父会喜欢孙儿的。”
张墨瑛沉默了片刻,按住竹儿的肩头,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究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何况,心底对竹儿仍旧有迟疑。
“还有事情?”张墨瑛沉声。
“孩儿,孩儿今晚想要睡在父王这儿。”竹儿犹豫再三,还是觉得王爷总比那些陌生女人来得强些。
张墨瑛一怔,想起了小家伙晚上赖在他怀里的样子,点头应允。
“孩儿就睡在外间,守着父王。”下一句话打破张墨瑛心中的那一丝柔软,他沉下了脸,终究没有再说其他。
夜色深沉了,难以入睡的张墨瑛借着月光摸索到了外间,小家伙折腾了一整天,睡得熟了。
睡着的小孩子,霸道的骑着被子,小眉头紧蹙,仿佛睡梦中还有什么不安。小小的身子缩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小奶狗儿,偶尔还有哼唧声。
张墨瑛忽然想起那会儿敏儿怀胎十月,他一日不落的守在敏儿身边给小家伙讲故事,小东西踢腾一下他都要开心一整天。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父皇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心如死灰的他第一次觉得,活着,也还是有意义的。
他不是没有查过,却从没有认真的回头细思深查过,他不敢,不敢面对来自至亲的双重背叛,也不敢面对竹儿。
他怕一旦确定了竹儿真的是大哥的骨血,他会再忍不住杀死竹儿。
这让他情何以堪。
轻轻叹息一声,张墨瑛俯身探了竹儿的体温,唇角掠过一丝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笑意。
所有这一切,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暑气来得快去得快,第二天竹儿就精精神神的站在张奕玄身前了。
看着小孙子,原本想好了板着脸责问一番的张奕玄顿时忍不住笑了招手,“来,上前些,让爷爷看看。”
竹儿恭谨的走上前几步,被张奕玄拉进怀里,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孙子没有挨揍,这才冷冷的看儿子一眼,“还伫在这做什么?”
竹儿被张奕玄的上下其手给弄愣住了,那大手还特地在屁股上揉了好几下,似乎是确认有没有肿硬,就差没把他扒光了。小家伙尴尬的回头看向王爷,张墨瑛已经恭敬的退下了,末了给竹儿一个警告的眼神,竹儿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打起精神退后几步跪下,“都是孙儿不懂事,让祖父担忧了。”
“你这孩子。”张奕玄叹息一声拉起竹儿,漫不经心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竹儿一愣。
张奕玄继续,“莫要怪爷爷心狠,哪个男娃儿长大不要经受磨难?你与旁人,更是不同,明白吗?”这句话,多少含了一丝叹息的意思。
竹儿这次没有迟疑的跪下磕头,“孙儿定不会辜负爷爷的苦心。”
多么可笑,他渴望这一切温暖的时候,却只能独自咀嚼冰冷,他放弃追寻的时候,这一切又仿佛触手可及。
张奕玄是什么人物,如何不能看出竹儿隐隐的排斥和戒备?他犹豫了片刻,只是叹息一声,到底心疼孙儿,温和的道:“想吃什么?爷爷陪你去吃。”语气间竟是罕有的纵容。
趁着小家伙没有完全长大,多宠一日算一日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竹儿也会变得和瑛儿瑾儿一样吧?
张奕玄虽是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多少黯然,多年身居高位,他早已经知道如何去克制情绪。
竹儿犹疑的看着忽然亲近的祖父,到底记着自己的目的,顺从的陪着祖父满大街的找酒楼吃东西。
祖父怎么知道他已知情?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态度大变?这一切,和师兄有关系吗?
吃完饭,张奕玄拉着竹儿去郊外玩儿,头发花白的人了,跑起马来壮年人都比不过。竹儿才十来岁,最初的拘谨过后,放开了的矫健身姿让张奕玄忍不住抚须直笑。
直到暮色苍苍,祖孙二人才回别院。
竹儿规规矩矩的叩头退下,张奕玄唇角还带着微笑,却对黑暗处问道:“这孩子,朕扔你的军队了,给朕严加管教,听明白了?”
明渊手中有的,是他苦心经营的精锐之师,既然决心已下,就要着意栽培竹儿的势力了。
军功,显然是最重要的砝码。
这小子还太嫩了,既然他自己舍不得教训孙儿,自然要把人交到手段狠厉的忠心下属手里了。明渊的脾气,那可是冷硬得六亲不认的。
黑暗中的明渊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是。
莫道君行早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