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下朝回府时,正遇上准备出去的连翘。这日的连翘似乎让念水化了淡淡的妆容,眼尾处微微上挑,唇上涂抹了晶莹的樱桃红,身上的衣是该是今年春京城新出的锦缎,样式则是今秋最新的流云宽襟青玉长袍,领口意外的松松垮垮,漂亮的锁骨就在人眼前,手腕上更是戴上了成色极衬他玉白肤色的翡翠镯子。一时间,那张仙女般尘烟飘渺的脸孔变得极其妖媚。见自己站着看他,少年颔首微笑。
许是容貌与服饰改变的原因,这一笑与昨夜的羞涩截然不同,多了份风尘味道。
“你此刻便要去酒楼了?”他身后的念水、青竹和杳娘都已经换装,显然是决定去酒楼的模样。
“昨夜问过鸣泱公子,知道这个时辰该是各位大人下朝回府的时候,我已让楼里的小厮去给各位大人送了请帖,所以我现在得先过去做余下的一些准备。”连翘笑笑,又说,“李将军似乎还在厢房睡着。”
“我知道,他没去上朝。”这家伙喝得太醉了,上朝前喊他居然还喊不起来。
连翘忍不住就笑,身上的那股子媚气忽的便转化为昨夜的温柔,他正想开口说话,身后却传来陌生的声音,是终于睡醒了的李荥。惺忪之气已散,身上的衣也不见褶皱的痕迹,整洁地仿佛是新穿上身的。连翘见他往这边走了过来,退后一边,方才的微笑瞬间收敛成娇媚,轻轻唤了声“大人”。
李荥本来看见沈如和他那远房表弟在说话只想走过去打个招呼,毕竟昨夜自己喝得烂醉还是在人家府上打扰了的,可是见那小表弟转身轻柔柔的一声“大人”唤过来,他心想似乎还应该再做些什么。
“子夕兄,昨夜劳烦府上了。”他拱手作揖笑嘻嘻道。
“你倒是清楚劳烦我相府的下人了。”沈如淡然扫了他一眼,嘴上并不轻饶,“上朝时陛下问到你,知晓你昨夜宿醉在我府上还特地要我关照你,说是不用在意今日未早朝的事。我想,以你的性格,怕是根本就不会去在意这件事吧。”
“知我者,子夕兄也。”
旁边站着的连翘突然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媚色如丝,连笑声都带着遐想。沈如皱眉看着李荥满眼的兴趣。他忽然就不懂连翘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又特地引起这个人的兴趣。
“哎呀,子夕兄的小表弟!”李荥伸手揽住连翘的腰身,涎着脸贴近,“你老家可有姐妹与你长相相仿的,如果有,能否带来京城,我可愿意与你结这门亲事。”
他的身体已经几乎攀在连翘的身上,动作亲昵地贴着头,似乎彼此的气息都能很清楚地吹拂在双方的脸上。连翘似乎并没有要保持一定距离的想法,一只手就放在李荥揽住他腰的手上,面上的笑娇柔明媚:“若子年有姊妹,以大人的家事,恐怕还高攀不上,最多也只能嫁进将军府当个妾侍。”
“那不妨由我来当小表弟你的入幕之宾?小表弟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怎会呢。子年尚且年少,还不识感情为何物。”
听连翘这样笑,李荥更是调笑得欢喜,一只手明目张胆地抚上他的脸颊,一下一下,掌间长年握剑摸出的厚茧柔柔摩挲着他细嫩的皮肉。“小表弟可是要我委身教导你情爱之事呢?”
李荥的动作已经过火,青竹与念水强忍着火气立在一旁,沈如也把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杳娘侧过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连翘仍在一脸娇媚的微笑。不知道他的面具之下可还是这样一张保持着这种表情的脸孔。
“哪敢劳烦大人教导,”连翘终于退开一步,从李荥身边走开,作揖笑道,“大人若是有空,不妨来花间捧个场。子年现在要先去花间一步了。”
去吧去吧。李荥笑嘻嘻地挥挥手,手底下一时没了方才的*倒是觉得空虚了不少。
“闹够了便回来吧。”
沈如的声音突然觉得冷清得过人,李荥歪歪头,靠上他的肩膀:“子夕兄,你那小表弟应该没有家室吧,不妨让我收进府里,也比被我爹收了要好上千万倍。”他本来是在等着沈如的回答,结果看见那人不好看的脸色只能又问,“怎么了,上朝的时候被陛下批了?”
“朝中只要没有你在一切都好。”他冷冷地说,“李荥,我说过,不要招惹子年,他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孩子。”
“子夕,你是认真的?”
沈如没有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去到书房。
“也对,”李荥笑,“你从来都是认真的。你那小表弟,我倒是真不觉得是正经人家出身。好了好了,子夕兄,你去照照镜子吧,这张脸真是能冻死人。”他摆摆手,随性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第六章笑靥(2)
入夜,城东的一声鸣炮惊动了京城的喧哗,五彩花样的烟花缤纷射上天空。星空帷幕下,城东那座曾经的凶宅换上了新颜,名为“花间”的酒楼正式开张,门口的小厮们接过来客递上的请帖一一送上贵宾席。沈如站在楼前,还是有些迟疑。说是酒楼,可是隐隐已有风月之气飘散出。说到底,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爷。”杳娘几时站在身前的,沈如并不知道,一时无话,“爷,公子吩咐,让奴婢带爷和将军大人去到隔间。”
杳娘说的隔间是花间里最好的几个位子,全酒楼只有三间隔间,天地玄三等级。玄间已给了京城最有名的一位富绅,杳娘将他们几人带去地间。三间隔间均在楼上,左右隔着的都是只垂着帷帘隔开的雅座。
“地间?我还以为小表弟会让我们享受天间。”李荥在屋里转了一圈,有些遗憾的念了句,低头时又被桌上的凝珠香熏炉吸引住目光,转身细细研究起来,“子夕,我是越来越在意你那小表弟了,看样子他的出身非富即贵。”能用如此精辟的目光赏析并选择此等上品的人会是怎样的正经人家出身?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沈如知道他的意思。那日来花间他便已知楼里所有的装饰摆设用具均是连翘一手操办选择的,想来尚在汴凉时便接受了玉琮的指导,而且,说不定也是受了骨血中前朝楚家的尊贵鉴赏品味的影响。单是这只凝珠香熏炉便已是做工极尽奢华。再看屋内其他摆设,无不是极限张扬华贵,衬得正是官家富绅的虚荣之意。
“将军,公子特地吩咐将这间屋留下给二位。至于天间,公子已经有了安排,只等着那位大人来了。”杳娘做了个万福,安静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那位大人?”敞开的窗外,能看见隔得很远的另一间屋子,便是那天间吧,飘着蓝白色的帷帘,隐约能见里头与这边一样的摆设。正想着,帷帘被人拉开,有人过来倚坐在窗边,遥遥望向楼下来往的达官贵人。“玉琮?”认出对面的人,李荥有点出乎意料。
“是他,护国公也在。”沈如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撩开的帷帘后,是锦衣玉袍的李勋隆和萧玉琮,而在他们身后微笑侍奉的人正是本该忙着主持大局的连翘。
李荥冷哼一声:“你那小表弟倒是真把天间留给我爹了,玉琮那小子也在!”
“不过是受邀而已。”
“受邀?他受的怕是不是来捧场的邀吧。”
李荥的冷言冷语自然全都听进沈如的耳里,他默不作声,门外杳娘沏了壶上定碧螺春来,给他二人倒上后不忘说一句“是公子吩咐的,与楼下的那些大人们不同。”
她这样说,李荥倒是无所谓好次,他向来不喜风雅,茶这事喝过了便是。沈如却不是。这一杯碧螺春,叶色清润,茶香飘逸,正是真正的上品好茶。他抬眼看向对面,正对上连翘清明的眼,没来由动了动手里的杯子点点头,却意外瞧见他含眉浅笑,略带羞涩。于是心下微动,已然也轻轻笑起。
又过半个时辰,应该是送出请帖的达官贵人们都已上了席位,沈如看见已在楼下忙碌的连翘与蓝惠相谐上了正中的台子,二人年岁虽已非相仿,但偏生得容貌姣好,这一站在一起,竟也生出了几分才貌相合之相来。只见蓝惠微微四望,笑容悄然微动,清清嗓子开口道:“各位。”他的音色本就透着几分惑人的感觉,“今日万分感谢在座的各位捧场,花间日后若能在京城立足必将重谢各位的厚爱。今日我蓝惠受身边这位王公子之托担花间的掌柜,日后定将好好经营。”莫非皇土,谁人不知铁算商人蓝惠的大名。如今见是他身边这位少年公子所托才身担这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酒楼掌柜,众人不禁将目光长久停留在少年公子的身上。
那少年公子面若白玉,眉目轻扬,红唇皓齿,笑时眸光流转,飘渺倾城。又见他着了一身今秋新出的流云宽襟青玉长袍,腰间缀一翡翠环璧,自有几分世外仙子的气息。台下众人微微惊叹。
“在下王子年,今日在这皇城脚下开这酒楼不过是为求财,所以,今后楼里的生意还要多靠各位的捧场。”他蓦地一开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皆是被他惊艳到,“子年也不多说什么,下面是我们花间舞姬的表演,还望在各位饮酒时添添气氛。”
连翘微微一笑,携蓝惠下了台子,而后一片莺莺燕燕登台而上,一时间真的是莺歌燕舞,幽香四溢。粉色的衣,橙色的裙,白的云袖,银的花簪,红的唇,黑的眸,融合着笙乐的艳丽,似乎能清楚地听见台下人猛烈的心跳声,也许魂魄也在分秒之间被那些美丽的妖媚所勾引走。那名为云雀的姑娘轻扭腰肢慢慢上台,妩媚的笑,飘扬的眼神,微微嘟起的红唇,性感地撩人。一身白衣的清秋公子坐在一旁闭目抚琴,优雅动人,连唇边抿起的淡淡笑意也惑人非凡。
似乎已经可以看见花间未来的成功,台下的连翘扬起美丽的笑。
沈如看不见天间里那两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台下的莺歌燕舞,也不知道身边的李荥陶醉得是台下的哪位女子,他看见的只有站在楼下柱子后轻轻微笑的连翘。
那个微笑,温柔得让他不由想起那夜,少年微红的脸庞,低头时露出的白皙的脖颈,瘦弱的身躯似乎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将他捏碎。
他忽然很想再看见那样子的微笑。
“看样子,今夜过后,这座酒楼会红遍京城,甚至红遍大渊王朝。”萧玉琮软软地趴在窗边,面上是微醺的桃红,眼神却直直看向楼下的热闹。
“不过是个小酒楼而已,靠女色惑人也不过如此。”李勋隆靠过来,眼里是冷然,“不过这里的酒倒是不错。”
“若是听见你这样说,那孩子估计会伤心的。”
“我连荥儿都不顾,哪里用得找顾及这么一个孩子。”虽然的确很惹人在意。
李勋隆抬头,对面地间里坐着的人该是他那独子和沈大丞相,偶尔的目光射过来不外带着淡淡的探究。
萧玉琮被逗笑了,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勋隆,你还真是自私的男人。”
自私吗?李勋隆冷笑。他随手拉下帘子,伸手揽住萧玉琮的腰身,倾身压下。“那你可要好好看看我是个怎样的自私男人。”
外边的一切暂时还与他无关,至于那少年,或许等他的兴趣浓厚了,自会好好探究探究。
☆、第七章应声(1)
酒楼的生意从来都是天越黑越好,直至鸡鸣,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花间的一日生意总算结束。楼里的一些东西还没整理好,那些夜生活的姑娘与公子也三三两两各自回房睡去,下人们打着瞌睡整理桌上的残余,酒香犹浓,熏得人脸上还透着红。蓝惠正和新招的账房先生对着账目,渴了从房里出来却见连翘和下人一起蹲在一边洗着碗碟。
这样子哪里还有花间大老板的模样。蓝惠忍不住牵动唇角笑了笑,走过去把卷起袖子努力工作的某人拉起。于是就对上了他亮着好奇的眸光的眼睛。
“怎么还在楼里?”
“你不也是。”
蓝惠笑,拍拍他的头:“我是掌柜的,要和账房对账。”总觉得,这位相府小爷越来越像他的弟弟,总也不见大户人家表少爷的架子。
也不介意被人用对小孩的态度对待着,连翘眯眯眼,拿还湿着的手腕擦过额前垂下的散发。抬头看看天色,都已经亮了呢。“真的不早了,”他随意地往洗碗的布上擦了擦手,“我先回去了,楼里剩下的活也不多,大家都早点休息吧。”放下袖子,又将衣上的皱褶抹平,连翘走了几步回头微笑,“花间才刚开业,我这个负责收钱的还不想那么早就累坏大家。”
他的凤眼有着温暖的光,蓝惠一时恍惚问道:“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他指指前面已经整理好的两人,“念水和青竹都还在等我。”
那两人……蓝惠不知该怎么形容。念水他认识,有名的“千面相”,一手易容的功夫出神入化,腐朽于他手下也能幻化成倾城绝艳的美丽,当初汴凉初遇连翘,瞧见的便是念水为他细细着画妆容的模样。那时候的连翘……如果不是因为那位小侯爷,也许现在该仍被渚洲牢牢地护在身后。还有青竹,如连翘所说,神秘的探究不出背后的身份,只是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他……该怎么说呢,很像渚洲的感觉。有这样的两个人在他身边,应该什么都不用担心。
蓝惠叹口气,笑得有些落寞。
相府的门意料之外的没有关上,连翘微微觉得困倦,也就无所谓门的事了,挥手让青竹和念水各自回房,然后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睡意很浓,他眯起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是困了的泪珠,刚想抬手把眼泪给抹了去,迷糊间撞上了前面的人。
睁开眼,是沈如。
“阿如?你还没睡?”
似乎,只有入了夜的时候才能看见连翘本来的性子,温柔得像个柔美的女子。沈如垂目:“昨夜是你等我,所以今天我在这边等你。”
连翘歪歪头:“有事吗?”以为他是有事可是意外见他摇头,于是又问,“那么,阿如,你为什么不去睡,已经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朝吧?”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