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只是但凡你要伤的人,但我认为无罪的全都被我所救。”连翘仍旧执意让杳娘带着宝珠下去,笑笑接受了她眼中的感激。
沈如觉察出其中的不妙,上前一步固执地将连翘护在身后。只听得渚洲声音漠然地在那边例举着。“三年前御史台一案的蓝惠,两年零四个月前天台陈氏灭门案的东方,两年前下毒谋害地方县令的药师琛,一年前屠杀一庙僧人的不如和尚,还有方才的渠北江府杳夫人。这些年,你可是将他们护得很好。”他所静数的每一个人都的确曾是萧玉琮伤过的人,也的确都是连翘偷偷救下的人。
“哥哥明知他们的罪名都是强加上去的,不是么。”
连翘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如此的镇定自若,可沈如知道,他拉住他背后衣服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还是在怕的,虽然开始反抗这条被他人编排下来的路,却还是一时难以改变这些年来的顺从态度。这个时候,沈如只能背过手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给予最无声的援助。
“连翘,”渚洲上前一步,却是透过沈如,看向身后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听哥哥的话了。哥哥说过,小侯爷做的事永远是对的,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听我们的话就好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听话的?连翘苦笑。都到这番地步了,哥哥怎么还问这样无趣的问题,他都已经刺杀护国公了,难道他的不听话还仅仅只是刚开始而已的吗。
果真是连渚洲的话也不听了吗。萧玉琮眯起眼,紧紧盯着沈如身后的那个少年,蓦地弯起嘴角,笑意涟涟在眼底:“阿如倒是真的很疼爱我们连翘呢,难怪连翘在京城才待了这么几个月时间,性子倒越发地坏了,怕全都是阿如你这个作人兄长的宠坏了!”
捏着衣服的手骤然紧了紧,沈如隐约能听见身后少年呜咽的声音。他突然发笑,转身将连翘重新搂进怀里,再抬头时面色无异地对着他二人道:“我何时说过是将连翘当弟弟宠爱的。你主仆二人定然来京城已经好几日,总该听过城内的流言传闻。我素来都是将连翘当作最爱的人看待,我哪里是他的兄长。”
“沈如,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萧玉琮这次真真的对着沈如发了大火,一直以来他们二人都是自小认识的伙伴,虽在有了封地后很少再来往:“当年我对你有情时,你说你并非断袖,所以决然不可能同我一起,可如今你却搂抱着连翘,对着我口口声声说你素来将他当*人看待。你这般举动,可对得起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
“与你一起时,我的确并非断袖。而和连翘,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断不断袖并不妨。你与连翘对我而言终是不同的两个人能。”
他低头,怀中的少年红着脸孔,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胸襟。明明是一样的脸,可就是觉得他只是连翘,不是萧玉琮。
“连翘,不论你与沈大人是否相互钦慕,明日之后你便随我们回汴凉,回去之后好好思过,再不要随意逃出西京侯府!”
渚洲突然下定决定,沈如与连翘俱是一愣,萧玉琮却是满意地笑出声来。
“为什么,我不要回去!”
“笑话,你以为我们这是在与你商量么,”萧玉琮冷冷一甩衣袖,对着沈如便道,“今夜,你二人便好好话别,明日一早我与渚洲会过来接连翘回去。阿如,从此之后你便别想再见这个违抗我命令的家伙!”他随着渚洲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那一个顶着一样脸孔却不知身份的人恶狠狠道,“你,给我跟着来!”他素来不愿与他人有着相似的容貌,这世间如今有了一个连翘,已是他最大的容忍,却不知这人勋隆是从何处寻来的,居然敢顶着他的脸活得这么舒坦。
入夜,丞相府内突然宴请宾客。说是宾客,却不过只是花间的蓝掌柜、相爷身边的鸣泱公子、青竹公子、杳娘、宝珠、相爷及王公子几人而已。虽说只是几人的小小聚会,可因了白日里的那场纷扰,府里上下都大概猜到那位漂亮的小公子就要被人带走了,于是厨子对桌上的菜肴愈加精心烹制,这些日子以来小公子最爱的菜品全都搬上了桌。分离的气氛顿时被厨子的好心冲淡了几分。
这样的聚会,即便有着佳肴美酿,多少也提不起精神来,几人心中均是明白,举杯对饮时彼此眸间都充盈着悲凉。自萧玉琮与渚洲不在眼前,连翘便又恢复了平日的柔软模样,眉眼决然没有之前的戾气,也不似萧玉琮那样的桀骜。连翘果然便只是连翘,无论戴着谁的脸,他的那双眼,那个微笑,那些举动,永远都只会是温柔似水的连翘。
酒水间青竹似乎总有话想说,可每次开口却总是说不出话,即便连翘抬头笑着询问,他也总是匆忙将头底下,或是举起酒杯猛喝下一口酒,总也没把话说出口。有时候身旁的几人看得急了,明知他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却不知该怎么帮他,最后却是年纪最小的宝珠开了口:“公子,青竹哥哥有话对你说。”
连翘愣了愣,却见青竹侧过脸去,声音暗哑:“你,真的要跟那两人回去?”
连沈如都不愿摆出来讲的问题,青竹却不顾众人眼色的问了出来,只是侧过了头不愿瞧见连翘此刻脸上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是高兴回去还是不舍这里?可是这个问题,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不论结果怎样,他总是要给他们一个答案。
手中的酒依旧是胭脂醉,却不知怎的再品不出从前的醇香,也从中再得不到过去的记忆。白净的手指明显地抓紧了手里的酒杯,脸上的表情也略微带起了局促不安,连翘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压抑着痛。他尚不知该如何开口,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却被旁人温柔握住。那只手的温暖一直以来都是连翘所贪恋的。耳畔是那人低低的柔柔的声音:“说你想说的。”
连翘抬起脸来,明眸干净清澈:“我不想回去,可是汴凉还有我没有结束的事,所以……”他苦笑,“你们等我,我很快就会回京城的,下次再来,我就不准备再离开了。”这些年背离着小侯爷做了许多的事,他需要回去处理干净,哪怕那里还有未知的危险在等着自己。他好想赶快处理完那些事,然后回到沈如的身旁。
☆、第二十一章 将别(1)
案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下小小一段,火光轻微地快要被风吹熄,沈如叹口气,阖上手头正在看的奏折。“几更天了?”他抬手揉揉双鬓处的穴位,努力散着满头的酸胀感,随口问了声时间。他本是不等有人回答的,鸣泱素来守在门外,屋内伺候的婢女又大多会靠着窗户自己睡去,可奇怪的是却有人沏来一杯热茶,声音轻柔的给予回应。
“已经三更天了。”
沈如抬头,身前少年白衣裹身,肩上围了雪白的一圈狐裘,双眸清亮的似乎没有一点睡意。对了,他记起。吃过饭后,众人各自散去,唯有连翘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然后似乎真的没再离开过。
“你……就这样一直坐着?”沈如迟疑地问。
连翘却出人意料地在摇头:“我不是干坐着的,我有在看你忙公务。”
一口茶正含在嘴里,喷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却是被呛得咳了起来,脸颊飞起尴尬的红。连翘忍不住掩嘴笑道:“我真的是在看你忙公务,阿如。”他的话语稍顿,眼神已经转沉,隐隐透着伤感,“再过几个时辰,阿如,我就得走了,我想再多看你几眼,几眼就好……”他还没把话说完,手却已经被沈如拉住带离案前。
“一起睡吧,还能睡几个时辰。”
“睡……睡?”
沈如回头一笑,门已经开了,门外的鸣泱笑得暧昧不清,连翘彻底红了脸。
所谓的一起睡,其实是指一张床两条被,里外各睡一人。
连翘背抵着墙,一双眼直直盯着似乎已经睡去了的沈如的脸。他的呼吸很缓,应该是已经入了梦,连翘于是更加放心地直盯着他看。连翘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平日里虽然目光总会追随,可一旦正面却总会躲开目光,而现在一想到明日将要分开,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那些所谓羞涩一股脑儿全都抛弃到脑后。他只想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他眉如远山。
“阿如,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细如蚊吟,那一句“喜欢”像是偷偷捧出来晒太阳的宝贝,小心翼翼不让那人听见,却不觉那人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笑意。他偷偷伸出手,偷偷探进那人的被窝,偷偷去拉那人的手。偷偷地在那人的手心里写下小小的几个字——
阿如,等我。
连翘红了脸,刚想将手收回却突然被紧紧握住,下一刻已然被那人压在身下,唇上一软,顿时绵软了全身。香软的唇瓣,辗转缠绵,一步步深入,一步步将浅淡变作难舍的疯狂。感觉到沈如的手逐渐摸索到他的腰际,连翘仅剩的理智陡然发挥功能,伸手想将身前的人推开,面红耳赤,也不知那人看不看得见。
“阿……阿如……”
沈如低头,眼底原本浓郁的*早已收敛干净。他翻了个身,却是固执地将连翘圈在怀里,下颚抵着他的头,怀中少年柔柔的体香好闻得让人舍不得放手。他紧了紧手臂,闭上眼:“睡吧,我抱着你睡。”
隔着单薄的亵衣,沈如身上的温度暖暖地传递到他的四肢百骸。连翘想眯上眼睡去,可心里明白当初答应过的一些事,现在是时候完整地告诉这个男人了。
“阿如,我一直很恨侯爷和哥哥。”
他张了张嘴,说的第一句话便感觉到腰上的手臂更加的用了力。
“我知道阿如你和侯爷是自小认识的朋友,可我自懂事起知晓的侯爷并不是如外人所见的谦卑恭谨。我很不喜欢的侯爷的笑,每次看到他笑,特别是一边笑一边*我的头的时候,我总是会怕。可是哥哥和我不一样,哥哥喜欢侯爷……那种喜欢,是我对阿如你这般的喜欢。可是我知道,侯爷喜欢的人不止哥哥一人,或者说,侯爷只是在无人能陪伴的时候才会想起哥哥,平时侯爷的身边总有漂亮的公子跟着……”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很恨他们是在十岁那场大病的时候。哥哥怒我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又是落水,又是吹风,可他哪里知道,我的落水并非无意,那个推我下水的人我一直记得,明明就是侯爷身边的婢女!”他的身子不断地颤抖,一直努力忘记的回忆被不断的想起,只能一个劲儿地往沈如的怀里靠近,“他不喜欢我,那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侯爷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如果不是为了能让哥哥效忠他,我根本就不可能被留在西京侯府。哥哥怀疑我不是爹的孩子,可是生我的娘亲也是生养他的娘,他怎么可以怀疑娘亲的不忠!”
“念水给的药,我很乖巧的全部吃了,在哥哥和侯爷眼中的连翘是个乖顺的不懂得反抗的弱质孩子,那我就在他们面前柔弱。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从来都是当着我的面商量陷害别人的事,我隐瞒身份偷偷救出那些人,为的就是反抗他们自以为是给我定下的命运!”
“可是阿如,我害怕,刺杀李勋隆的时候我好怕,手一直在抖,可我如果不动手,因为害怕迟疑着不敢动手,阿如,我怕我真的会成为他的人……”
他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贝齿紧*住自己的下唇,渐渐竟咬出血来。一双眼里空洞到令人恐慌,沈如只能伸手擒住他的下颚,尝试着让这个陷入痛苦之中的少年恢复神志,那些血实在让人看得心疼。
“连翘,告诉我,玉琮到底为什么要你接近护国公?”他扳不开他的嘴,只能试图让他继续讲话,努力分散注意力。
“侯爷他对李勋隆有情。”
☆、第二十一章 将别(2)
沈如一愣。连翘出事之后,他设想过千万个理由,却未想到萧玉琮是为了这般原因才将连翘推入火坑。他向来知道萧玉琮是喜欢男子的,却不知道会喜欢上李勋隆。他想起某日连翘在他耳边说过的话,那时少年端的还是玉琮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如今想来却是连翘心里的实话:“阿如,我知他不好女色,可我也知他并非君子,对他而言,男色便是他的那壶酒。”他当时只当是玉琮在离那人最近的地方遭遇到了什么,却不知遭遇到什么的并非是玉琮,而是尚自年幼的连翘。
沈如突然觉得后悔,他不该问的,不该问起为什么会让连翘接近李勋隆这件事的。
可连翘却像是恍然未觉,只是渐渐松开了口,不再紧*住自己的嘴唇:“第一次被我撞见他二人缠绵,是在府上的后花园里,我只是闲来无事想随便走走,无意撞见侯爷主动亲吻那人。偶尔,我总是能看见侯爷的视线总追随着那人。那时候我只知道,侯爷是真的喜欢那人,可那人,哥哥说那人只是将侯爷看作一般的能与他**的人罢了。”
“真好笑,听哥哥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惩罚,侯爷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多少人,老天爷现在终于也让他有了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子哥哥还要我听侯爷的话,帮他追到京城,然后努力接近,最好能引起那人所有的注意?”
“于是,你真的照做了,所以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你所有的接近都是因为玉琮和你哥哥?”
“我只照做了一半。”连翘突然恢复神志,那笑涩涩的,倒是他平日的模样,“依照侯爷的做法,整件事发展到最后,该是我的容貌被发现,然后侯爷便顶包告诉那人,与他日日在一起的正是他,他是为了这份感情才偷偷在汴凉消失,又偷偷出现在京城,为的只是想认真地对待这一份感情。”
“可是你最后还是背离了整件事。”
“阿如,你不觉得其实整件事从一开始完全是件很简单的事么,只要我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只要这件事一结束,我依旧还是哥哥的连翘。”连翘苦笑,将头埋在沈如的胸前,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落。
这样的情景,沈如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少年,只能再度紧紧抱住他。
“可是,我怎么可能放过他!是他让哥哥变作现在这样子冷寂得没有人气的傀儡,永远只听他的话,只做他身边随传随到的人!是他让念水毁了我原本的容貌,是他在我身子里种下了毒,是他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终日只能戴着一张假面具生活!是他……全都是他的错!夺走我唯一的亲人,毁掉我唯一可以凭吊爹娘的容貌,是他让我一无所有!我怎么可能不恨他,不伤他真心实意爱上的男人!”
他的话说到最后已经成了失声痛哭。如果没有他们的咄咄逼人,他现在该还是那个被兄长护在身后的小连翘,听从娘亲临死前的遗言,不学武,只做一味小小的不起眼的药材,只做一味小小的连翘。
这世间所有的魔均由心生,也全是被人所逼出来的。
连翘的眼泪打湿了沈如的衣襟,他却将那些湿气忽略在后,心疼地看着连翘哭得惨白的脸,可是嘴上说出的话却带着怒意:“你才多大,这些事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担下来的,下次,连翘,我不许你再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不快!渚洲不再护着你,玉琮将你视若无物,你要记得还有我在这边守着。”他叹口气,“我不知道你还要走多远,可是连翘,记得要时常回头看看,我还在这边等着你,哪天不想在走了就好好回来让我养着你。大瀚王朝的沈丞相,还是有那么一点私权的,你就算在京城惹出天大的事,别忘了我这个几乎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
“……你这样算是在安慰我吗,笨阿如?”
沈如忍不住低笑,低头便是一吻落在他的额头:“如果我不是笨阿如,又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笨连翘。”
他不知道连翘还要回汴凉做什么,明知道回去之后会被玉琮刁难却仍旧选择回去,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