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双》分卷阅读3

    天和地都是白的,纷纷扬扬的大雪挡住了人的视线,却挡不住雪地里绽放的一朵朵妖冶的莲。地上是一个挨一个的尸体,长枪穿过他们的胸膛,血从窟窿里喷出,隐约还冒着热气,他们的表情是那样狰狞,仿佛随时可以爬起来砍上对手一刀,但是已经不可能了,那握着刀的手终于还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乌黑的辫子被狐裘裹在头上,手腕处有一个雪花的刺青,这是雪霁国雪豹团的标记。这个名字曾经是整个丰原国的恶梦,十七年前雪霁和丰原的一场大战虽然以丰原国的胜出告终,但是雪豹团作为雪霁国的精英部队光是白沙山一役就以五千精兵歼灭丰原国三万大军,丰原国名将秦衍也在那场战役中壮烈牺牲。若不是莫云和慕容鼎天的横空出世,整个凛州恐怕就是雪霁国的领土了。

    在这些雪豹武士的尸体中间,还有战马和丰原士兵的尸体,他们身穿白色的战袍和黑色的铠甲,有些士兵已经没有头颅了,但是衣襟处的绣着的名字依然能辨别他们是谁,这是秦家军的特殊待遇。他们尸体的数量比起雪豹团少很多,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战胜了敌人,而是因为中了埋伏。已经没有几个站立的秦家军了,却还有大量的雪豹,他们像野兽一样咆哮着,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大刀,想要把他们的猎物全部歼灭。

    秦羽看着眼前的一切,每一声怒吼和惨叫都像是一把尖刀割过他的皮肤,每一个秦家军的倒下都像是一把利刃插过他的心口,他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悲痛,但很快,这种悲痛就被一种巨大的愤怒替代,他感到自己的体温不断攀升,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他想怒吼,他想冲过去和雪豹团拼命,为倒下的弟兄们复仇,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手上没有武器,□也没有战马,他甚至不能挪动自己的脚步。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手脚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想闭上眼睛,却发现就算闭上了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地狱般的场景。最终,他放弃了挣扎,眼神里不再有悲痛愤怒和畏惧,而是一无所有的空旷,他盯着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勇于赴刑的死囚。

    这是我罪有因得,他想。若不是他的疏忽没发现军队里有内奸,若不是他妄自托大想走这条险路来个出其不意的袭击,若不是大哥的死讯让他愤怒的听不进劝诫,他们不用面对比他们多三倍的敌人,他们或许不用死的。

    这不是虚构的梦境,而是七年前那场他不愿面对的回忆。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他张了张嘴,忘记了自己发不出声音。

    秦家军只剩下两个人了,秦羽看见其中一个人披着金黄的战甲,他的头盔已经掉落,头发散乱地披在身上,血已经模糊了他的面容,但秦羽知道,那人就是他自己,七年前的自己。他的金甲上已经被割开了几道口子,上面染满了鲜血,不过他已经分不清这些血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了,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修罗,已经杀红了眼。他已经顾不得疼痛了,眼前全是敌人,他也只有一条路,杀!杀!杀!

    无数把大刀同时向他砍来,他的银蛇枪勉强抵挡住前面的进攻,后背却完全暴露出来,眼看就要被大刀从后背刺穿,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挡住他的是一个身体,不过他即将变成一具尸体,这是他最后的伙伴,一个陪伴了他父亲半辈子的老兵。这是他父亲考虑到他第一次出征经验不足特地留在他身边的帮手,这次突袭前老兵也劝过他说这么做太过冒险,可是他没有听。

    在最后时刻,他还是保护了自己,他能看见老兵在最后一刻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是觉得自己不负父亲所托吧。

    “也许这次就真要死在这里了吧。”他闭上了眼睛,听见刀在风中挥舞的声音。“来吧!”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秦羽!”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刀并没有如预想般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被一把剑挡开了。

    “秦羽!”

    “秦羽!”

    “哐!”秦羽感觉头上一阵剧痛,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他身上。

    “看,醒了,我就说他没什么事儿吧,大清早把我叫过来,真是困死了。”

    秦羽缓缓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看见苏姬满脸倦容地站在床前向旁边的秦安抱怨着。

    “辛苦苏大夫了。”秦安拱手向苏姬施一个礼。

    “罢了罢了,又不是第一次了。”苏姬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来盯着秦羽。“招魂蛊控制你意识的时候是没那么容易被叫醒的,本来一直睡到晌午就没事了,可是他非要让我过来把你叫醒。”

    “所以你就用酒壶才能把我砸醒?”他有些无奈的看着苏姬。

    “嘻嘻。”苏姬捂了捂嘴巴想要掩住笑意。“这是苗疆的解咒酒,蛊虫最怕它了,一闻到它的味道就被熏出来了,至于为什么要用砸的,可能是因为我刚刚起床的怨气还未消吧。”

    秦羽闻着屋子里飘散着的酒气,这酒了散发着淡淡地青草地味道,不叫人晕眩,反让人清醒。

    “不过,那条蛊虫就算是废了,不知道你记忆恢复得如何了?”苏姬有点可惜她幸苦求回来的虫子。

    刚在梦里的一切又重新涌向秦羽的脑海,他仿佛又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那气味让他难以呼吸。他双手抱着头,觉得它痛得就要裂开。

    “将军,已经卯时三刻了。”秦安提醒道。

    “糟了!怎么不早点叫我!”秦羽一把从床上坐起,麻利地穿好衣服,也顾不得仪容不整和满身酒气就要朝外走去。

    “小的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叫将军了,可是将军睡得太熟……”秦安怯怯地解释着。

    “废话什么,还不去备马!”秦羽难得对这个忠诚的老奴的恼怒发火,秦安立马出去了。

    “果然还是不记起比较好吧。”苏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秦羽的耳朵。他刚踏出门槛的脚愣了一下,却还是头也不回的的走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苏姬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没关系,秦羽,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秦羽骑着马奔驰在紫梁道上,这条通往皇宫的大道在这个时候显得分外冷清,朝阳的金辉铺洒在上面,为它增添了一份不容侵犯的肃穆。

    秦羽很久没有在这个时辰的紫梁道上骑过马了,丰原国和雪霁国和平的这几年,没什么仗可以打,周围的邻国眼见兵强马壮的雪霁都不能再丰原身上占到半点便宜,就更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了,这个护国大将军反而像个闲职,没事皇上也不召见他,其他大臣也不稀罕和他熟络关系。他没事就练练兵,喝喝酒,去慰问一下七年前留下来的遗孤。

    真闲啊,和从前一样,可是却再没有心情去做当年的那些事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白子玉,在醒来前看到的那道白影是他,是他在最后时刻用剑为他挡住了那些大刀。他觉得他自己要想起什么了,只要突破了那到关口一切的碎片都可以拼接了,但是头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前进的路被人挡住了,秦羽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宫门。他从马上跃下,向侍卫亮出他的令牌,两个新来的侍卫并没料到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的人就是镇北将军,怔了一下。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过来,秦羽认出他是皇上身边的邓公公。

    “哎呀,将军,你怎么现在才到啊,北霁国使者都已经到了,皇上让我在这里等着你,让你快些赶过去,怠慢了贵客可不好。”邓公公的脸上满是焦虑。

    “我知道了。”秦羽没有再看邓公公,快速向大殿方向走了去。

    呵,贵客,那些可是曾撕碎你同胞的虎狼啊。秦羽在心中冷笑道,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显得苍白。

    ☆、四

    大殿上,秦羽端端地跪着,他的头低埋着,等待着君王的问责。

    御座之上的人沉默着,云曜,这个被后世称为昭武王的人,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眼角的皱纹和鬓间的白发并未让他显得苍老,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依然如年轻时一般锐利。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开口道:“秦将军,许久不见,胆色又增进了不少啊。”冰冷的语气自带一股威严。

    “微臣不敢”秦羽感到一股寒气从头上飘过。

    “哦?酒后上朝这种事儿就连朕也没做过呢。”

    “微臣并未饮酒。满身酒味是因为不小心洒身上了。”秦羽有点底气不足,心想这次真是被苏姬害死了,总不能说是有人拿着酒罐往自己脑袋上砸吧。

    “哼。”云曜的脸上显出一丝愠色。“那上朝迟到也是不小心的了?”

    “微臣自知有罪,愿受陛下责罚。”秦羽只能自认倒霉。

    “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大臣们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秦羽,可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和皇上杠上。

    “谢陛下。”

    秦羽刚准备起身跟着侍卫出去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陛下,能否听臣一言?”那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像是潺潺地溪水敲击在鹅卵石上,让人舒心。

    是他?一瞬间,秦羽几乎无法动弹。

    这个声音曾日日夜夜的陪伴在他身边,陪他喝酒陪他陪练武他一起在江州城里玩耍一起度过人生中最快乐的那三年,这个声音在突然间消失不见,又在今后的七年不断回响在他耳边。

    这个声音曾对他说,你好,我叫白子玉。对他说,我喜欢你。

    难道他就是雪霁的使者?刚才进来太匆忙自己根本没往那边看。秦羽紧咬住嘴唇让自己保持镇静。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他怕他真的是白子玉,不久前的梦境他不知道怎样面对一个雪霁国的白子玉,他又怕那个人不是白子玉,也许这是见他的唯一机会,至少他还活着,没有因为救自己而丧命。

    “哦?九王子请讲。”国君饶有兴致的看着声音的主人。

    “如果臣没有弄错的话,秦将军身上的酒味是苗疆的碧水浓,这种酒有治疗寒病的功效,想必秦将军是因为染病在身所以耽误了路程,不是刻意藐视朝纲的。再者将军此时身体虚弱,恐怕受不住板子的折腾。若是伤了栋梁,损失的还是丰原的百姓啊。”

    果然还是那个伶牙俐齿撒谎不眨眼的白子玉,只怕这碧水浓也是他编出来的酒吧,秦羽突然感到一丝暖意。

    皇帝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这段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好像打了秦羽像是自己的不对了。他本来就不想责罚秦羽,秦家三代忠心护国,大多都战死在战场,光是燕鸣山一役就折了秦墨秦老令公和秦齐、秦桦两个儿子,只留了秦羽一个人回来,秦羽的战功并不算大,但是他觉得亏欠秦家太多所以给他封了一个镇北大将军。可是这次秦羽也太不像话了,迟来不说还带着一身酒气,偏偏还笨得不会找理由给自己开脱,他有心偏帮也无能为力了。但这番漂亮话,却是给他找了个梯子。

    “对啊,秦将军脸色苍白,一看就受不住五十大板啊,还请陛下开恩。”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王尚书站出来说道。

    “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开恩”

    不少大臣都纷纷站出来为秦羽求情。

    皇帝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秦羽,见他脸上果然毫无血色,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关心“秦将军,看来是朕错怪你了,请起吧。 ”

    “谢皇上。”秦羽缓缓起身。

    “朕今天召你来本来是想让你和远道而来的雪霁武士切磋切磋,没想到你却有病在身。作为一个大将军,病恹恹的样子,还真是让别人看笑话了啊。”云曜有些遗憾的说道。

    “臣知罪。”

    “罢了罢了,好在我们丰原不只你一个好男儿啊。”皇上的兴趣已经转移到其他年轻将领身上了。

    秦羽这才第一次把目光投向雪霁国的使团。

    果真是他!纤细的身躯罩在一身白色长袍中,乌黑的头发柔顺地垂到肩上,头上裹着一顶雪白的狐裘,那是雪霁王族玉家的象征。岁月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玉一样温润的肌肤,星辰一样灿烂的眼眸,弯弯的嘴角挂着好看的笑容,一切都似乎与初见时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没差。除了那双腿,只怕这辈子也是站不起来了。他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乖巧得像只兔子,被身边两名豹子般的武士守护着。

    秦羽忽然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之前的愤恨、责怪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锥心的悲痛。他不想去问白子玉为什么不告而别,不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是雪霁人,他只想过去抱住他,去吻住那双清澈的眸子。然而他终究不能。

    白子玉似乎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依然是笑语盈盈地和皇帝聊着两国的帮交,似乎这两个国家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朋友了。不过秦羽已经注意不到那么多了,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这一天过得那么漫长,长过了过去的七年。他直直的看着站在对面的白子玉,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看着他的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的发丝,看着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突然觉得这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突然全都想起来了。那天在千钧一发之际,的确是白子玉赶到了。他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快得像一阵旋风。剑的力道很大,挑落了所有的长刀。然后他掏出了一块令牌,第一次用凛冽得不可的语气说道:“威武王府九王子玉凛,除非杀了我,否则休想动他分毫!”

    后来他因为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间小木屋里,白子玉在为他疗伤,他却用贴身携带的匕首□了他的小腹,雪染红了雪白的长衫,却远远伤不过那句话“滚,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后来他醒来时就在自己的军帐里了,忘记了之前战场上的一切。但白子玉却还记得,他一定很恨自己吧,秦羽心想。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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