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没想到还能跟你告声别。”芷宣捶他胸膛,“你醒醒吧,看芷宣一眼。”
“其实我什么都懂,你说我是脆玉,一摔就碎,你怕我太过刚烈,所以叫我尝尝世间的苦,叫我知道做个人是要忍的,这我心里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爱我娘,我要是还能见着娘,就跟她说说你对我的照顾。”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你,但那没关系,你不是一直都要活的别其他人更出彩,现在你是做了什么样的大事呢?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芷宣比你聪明,比你做的更不留很近,这叫不叫青出于蓝?”
“芷宣最近学会了许多成语,跟着他们久了,不知不觉就会了,从前娘不教我的,他们以为我都知道,我也就真的知道了。”
“天一会就要亮了,我倒是想坐下跟你好好聊聊,但是没时间了呀,就这么完了,什么都没了。”
“师傅,芷宣走了,你多保重。”
芷宣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辞别了白水一次,他从致兼那里出来整个人都萎靡不堪了,白水硬是给他寻出了一个小毛驴,给他穿上厚衣裳,叫打杂的下人送他进城,他都感觉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说的最多的,是等我,我明天就抛下一切来寻你。
他出来时天已经没有夜半那么寒,冬天天亮的早,赶毛驴的老人很热心,硬要送他回去,他回哪去呢?
天上一半是月亮,一半是微白,新的一天要来了,可是他该回哪去呢?
还是回了太子府,府里的人寻他寻了半夜,他主动回来了,叫那几个掌事的数落询问了半天,他招招手,叫人背着他,什么也不说。
“我要去侍候太子爷起床……剩下的一会儿再跟你们说。”
他硬是回了自己屋子,换了一身素白带纱的衣服,认真绾了头发,上了妆,推开门转身,一路飘摇,去了太子爷的屋子。
“我来侍候就好。”他对外面的人吩咐了句,跨过门槛慢慢关上了门。这个世界,一点一点被他关在了外面。
太子爷还静静躺在床上,睡的很熟,他跪下磕了个头,起身,在铜镜处照了完美无瑕的自己,卷着自己的发。
我是给自己留了活路的,但是我还是回来了。为了那一句,舒坦了就回去吧。
旭,你让我回来呀,我,怎么会不听你的话呢。
他从兜里掏出极小的一个盒子,他们怎么会疏忽到这种地步,真当他一心一意跟着太子爷过日子?
只要能上街,他要弄到这些实在太容易了,他不知道这药叫什么,但是药家说是一小包就能毒死一头牛的,他不是牛,呵呵,或许用不了那么多。
他颤抖着用手指头蘸着那药偿了一点,又甜又涩,好像倒不难吃。
药家想错了吧,以为他要在谁饭菜里下的,给他调好了味?
他怎么会给谁下毒呢,除了那官方的理由,他也下不去手啊。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去毒死另一个没过错的人,他只是下了极重的蒙汗,要太子爷睡过今天的早朝罢了。而那药也没放在他最后做的那道茄子里,而是常煨的汤,最后没经他手端上来那道。
他是给自己留了活路的呀。
☆、最后的 结局 三十五
可是他不想要这活路了,他不用了,因为他想不出这活路是为了什么,他活了,却要背上旭一生的恨,那他还留着做什么?
他向来不会解释,况且有些事情,也是他解释不来的。这次连潇潼都不护着他了,他又怎样跟所有人说明白他所想的?
他对自己存了怨恨,对晋王爷存了怨恨,做了自己不齿的事情,但不能留自己活着,但他似乎又不该这样无声无息的去了,那样什么用也没有。
芷宣再看一眼这屋里的摆设,那床上躺着的是活人,他最后一个看到的人,竟然是芜缙璨,太子爷。
太子爷,芷宣也不想脏了您的地方,可是你看,我也不想躺在外面呢;外面,太冷了。
芷宣心神俱疲,耗尽了所有的灵气,他觉得他并不需要那方毒药,不过那药会让他去的更快些罢了。
那就吃了吧,吃了吧,吃了吧芷宣。你见过了晋王爷,他活的好,他有了爱的人,那人怀着他的孩子,可是你不能怀他的孩子,可是你是男人呀。
芷宣中邪一样抽搐着,舔抵着匣子里的粉末,他不知道要吃多少才能有效,也不知道死相是不是难看。希望不辱了他精心的妆,究竟他是极爱美的,不是自暴自弃了,就忍不得自己有一点瑕疵。
忽然入梦了,芷宣恍恍惚惚的抓着桌子想起来,那是个十分安静的地方,一片炫目的白光,然后撕裂开来,裂成一片一片飘着,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
是他小院里的梨花,冬天了,那花又开了。
他在花中飞舞,盘旋,花就越来越清晰了,花逆节,有人叫他,花逆节?
是,花逆节。
花逆节是怎样一个意思呢?花逆节不过是一种开在冬天的花,因为冬天的花都落了,都睡了,天地便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色彩了,赏花的人却不甘寂寞,他们要看花,就不管那些花儿是不是愿意冬天开,他们要看,他就要开。
但他究竟不算是真正应景的花,只是赏花人寂寥时候的慰藉,开时惊艳所有人,可等到群芳归来,他却不得不凋落了。
那又为什么给自己起这样近乎诅咒的名字呢……要记得,要记得自己终究是什么,要每次被人念出这名字,他都不致自欺欺人的以为他是那府里的主人。
他的院子有个二层的楼,有个温泉,有四个和他一样大的下人,有厚厚的地毯,有个会背着他笑闹的旭。
“芷宣,乖乖把药喝了。”
可就是看不清面容,凭声音能听出什么来呢,那个人,若是一脸邪魅,声音也必是温柔的。
“傻孩子,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灰蒙中门开了,一个身影闪进来,阖了门,蹲在他面前,“先顾好你自己再说罢!”
腹部一阵绞痛,憋气,极想呕吐。
芷宣睁开眼,天旋地转,但他认得,这是人世间。
原来真的不会这么简单便能去了,他选的路,势必要经历些痛苦。眼前太过模糊了,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蜷成了一团,泪模糊了一切。
自己太过爱哭了,这不好。下一世还能为人的话,希望因着这世已经流干了泪,就别那么脆弱了,哭的滋味,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好受的呀。
他会画好看的画呢,但是他去了,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他的模样?白水会记得吧,白水会守着天亮等他去寻,可他不会去了。
他究竟为什么要去晋王爷那里再惹他一回厌烦呢,是因为他还希冀着晋王爷会听他说为什么,会一边骂着他一边给他找些厚实的衣裳么?难道他心里的打算是,若是晋王爷还能留他,他就解释么?
可又解释什么呢,解释他不忍晋王爷所作所为,不忍晋王爷让他变得如此不堪,能想到他们后面的事,所以才要主动离了开么?既然他想的清楚,又何须解释?况且这解释,也只能让晋王爷更加愤怒罢了。他不是因为计划好了怎么帮晋王爷才离开,他只是待不下去了,又因为受过晋王爷的恩,不愿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才继续赖在世上这么久?
也就只有是这样了,可是,他又真的不想就这么闭上眼睛了。
他想抓住最后一丝生气,他越是害怕,就越是拼命的想对这凡世有所知觉,不论是喜是悲,是欢乐还是痛苦,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有所反应的,他都愿意试一试……
所以他求晋王爷再要他一回是么?不痛,那真的不痛,他想要更痛的,比如,现在……
要他再挣扎多久才能结束,为什么不能现在就了解了!是他决心不够大,吃的不够多么,那吃些吧,吃些就能忘了旭,旭……
呕……唔……
该死,又是这样的感觉,这不是毒药给他的痛苦,这是来自他心的,他熟悉的,日日夜夜因为晋王爷而有的痛苦,他想起谁,都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他又吐血了,可是,为什么毒药不会让他这样,他自个的身子,对他比毒药还要苛刻?
芷宣胡乱抹了抹下巴,模糊听见芜缙璨翻身的声音。
接着梦境又上来了,腹痛蔓延了整个脑子,但他仍然清醒,或者这时候谁来救他,他还能活?
算了吧,那有什么用,已经承受了一半,还是趁早放弃了那念头吧。
眼前就是一轮夕阳,有风过树叶哗哗的声音,他站在桌前,手里拿着毛笔。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他的心,他的情,他要画给旭,在他走之前,统统画给他,给他看他的花,给他看花逆节是怎样的挣扎,画完了他好快些解脱,画完了就跟晋王爷没有关系了。
啊……心绞在了一起,是药,这是药给他的痛,他的心尖叫着缩成一团,一点一点抽搐,太痛了,四肢,他的手脚在哪里,冻透了,他的手脚冻掉了吧,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了,动一动呀……
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了!!太痛苦,太痛苦了,谁来救我,我后悔了,我真的……
“娘……娘……宣儿心疼,好疼好疼……”芷宣睁开眼,拼了命往门口移,他以为过了一半的药性,原来才刚刚开始,“我后悔了……我不想……”
娘临死前不甘的眼神,原来她是这样的感觉,那时他小,只会握着娘的手哭号,娘在哪呢,娘为什么不来救他,他错了,他真的不想用这种办法,这不是他能承受的,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寂灭的感觉。
他太任性了,他明明留了活路,他是提前一天用薄皮把蒙汗扣着黏在了锅底,煮了之后皮化了,其实他们什么什么都查不到他的!
他竟然为了芜骜一句话寻了死路,这样他就以为他是最完美的人,他太自负了!
“我后悔了……”我谁都不爱了,不爱,然后我能活着,能画画,能吃饭,能跑能跳,我为什么要苛责自己,我对不起人,可谁对的起我?!
是不是有人说过,说我十八了,要是谁能调解了我,我就能活着么?现在我多大,我十七了么,宣德十五年了,我十七了,我已经像白水当年那么大了……
“我的小娘子呀,害羞了?”
又是他,又来烦他的梦境,又来这样纠缠。
“快看,少爷醒了?”
那是潇潼,是张数,是若望,后面那些看不清脸的,都是谁?令安,捧雪,蓝儿琳儿么?
为什么没有白水呢?
因为他还在等我呀!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