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粽,你也太狡猾了,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好不容易盼到你现身了,居然还是个这么暧昧不明的态度,你让他们一把老骨头情何以堪。”
“活该。”
宗千人其实没有听懂他那一句活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不太在意,顾莫余要做的事情,他们作为手下打工的,一向听好吩咐去做事就够了,他也从不多问,他知道,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顾莫余就知道的够多,所以每次艰难的决定都是他去做,痛苦也是他去承受,这便是代价。
“你让韩偦明天来找我。”
“好。”
宗千人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但是顾莫余到也不在意。一个人的日子他过的太久了,久到多一个人出来他都不习惯了。靠在床边发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顾行止,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现在……应该还在回临安的路上吧,哎,早点想到川路那么难走,当时就应该在留给他的那个条子上再加一句,要他帮忙把大雍的使臣周匄多留在临安一段时间的……
靠,老子本来还准备跟来他来个潇洒的告别的,居然就这么狼狈的走了,临行前还连衣服都没有理好,他该不会真以为老子本来就是干那一行的吧!
顾莫余干脆信马由缰,任由自己的思维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知不觉中竟然完全被顾行止这个人给带走了,一想着他的事就完全停不下来,大有能一直想到地老天荒的趋势,好在他的精神太差,明显撑不到那个时候,想着想着就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顾莫余是被一块温热的毛巾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给唤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心都往下一沉,因为眼前的这个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的人正是桃木枝同学,顾莫余有点悲凉的想,难道自己到滇彝是一场梦?实际上还没有走过西川?一想到还要走川路,他顿时相死的心都有了,一直到桃木枝朝门边唤了一声大人,顾莫余才看清那是韩偦走进来了,再仔细看看周围,确是滇彝的公会无误,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这几年倒是越发生的懒惰了,虽说川路难走,也不至于累到想死吧。”韩偦瞥了一眼桃木枝,凉凉的说。
“小爷我长居平原,唯一走过的崎岖一点的路就是檀青园子门口的小路,哪能跟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相比。”说完又看向桃木枝说“你怎么来了。”
桃木枝回村子之后给叔叔送了点水和食物,但是叔叔果然不让自己走,桃木枝本来也很犹豫的,但是每次想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顾莫余的那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留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田放牛一辈子,不可能会再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了。离开,未知人未知世界,不求显达,不至无知。这么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后他还是决定走,虽不知为何,但他总觉得那位鱼先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回去给叔叔他们送了点吃喝用度,就出来了,徐先生说我可以去临安等你,但是我想来找你,他把我送过国界,只告诉我你去滇彝,就走了。”
“你一个人走的川路?”
“是啊,虽然有点难走,但也不至于走不到,我还怕,我到的时候你又走了,连夜赶了好几天路。”
顾莫余这时眼睛瞪得大大的,西川之路素有天险之称,白天赶路都很勉强,更别提晚上虎啸猿啼,悲戚之声叫人听了都心里发寒,再加上这川地多云雾,晚上路都很难看清,一脚踏空就是万丈深渊,这小子……真的是走的自己走的那条川路么,他其实走的是地下密道来的吧!
“听见没,一个小孩子都比你强。”韩偦依旧一副“你弱爆了”的表情。顾莫余难得的被憋的没话说,看着桃木枝健壮的小身板,觉得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想怎么办?”韩偦没有跟他继续那个话题,而是选择了直奔主题,因为垄水今年算是摊上了个大事儿。
今年有什么不同?今年垄水三月份的时候赤水河上游凌汛来袭,虎跳峡东边的那一小段自南向北流的河段上,大量浮冰堵住了下游河道,两岸的梯田被冲毁的不胜其数,导致今年的春茶严重减产,而后期整理土地又延误了一些夏茶的播种时间,整个春夏两季茶的产量都严重受损,市面上现在就连最便宜的普洱茶都要七十两,如此下去,明年会有更多的闲农涌向茶园,那么如果明年是风调雨顺,那么茶叶产量肯定会急速上升,而公会为了稳定市场,势必要囤积很大一部分茶叶,这将是很大一笔开销,这是还是单从垄水方面看,而杉沙的茶农今年的茶叶也会涨价,如果杉沙那边市场过热,明年的茶产量肯定还会更高,那就真是在茶商界的一次大洗牌了。
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垄水皇室放宽公会应交的数量,多投放一点茶面向市场,尽量减少产量不足带来的价格波动,稳定整个茶叶市场。但是垄水皇室那帮南蛮子就是咬着上税的固定数量不放,韩偦为此还差点跟户部的大臣翻脸了。
“怎么办?直接找赵云胤。”
“然后?”
“哼,还有什么然后,好言相劝他要是不听那还客气什么,小爷现在赶时间,可没空陪他在这穷乡僻壤耗着。”
穷乡僻壤……这财大气粗到能把天下“春城”说成是穷乡僻壤的,也就眼下这一位了吧。
☆、作为皇帝,你能在再有用点么
韩偦不知到从哪儿弄来了一套正装扔给顾莫余说:“那就祝你今儿这事就能谈妥,也好减少我们的工作量。”
顾莫余笑嘻嘻的接过那一身繁荣的华服,开始摆弄起来说:“我办事儿你放宽心!”
韩偦听了,一脸嘲讽道:“作为主子,这是你分内之事,要是这都做不好,还混什么!”
韩偦说话永远都是带着针尖儿样的刺,冷嘲热讽的语气能把人逼疯,可惜顾莫余不吃他那一套,秉着“将脸皮一厚到底” 的原则,反倒是每次都把他逼得没话说。
桃木枝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内心里表示实在是不懂,只是看这个架势是鱼先生要去做一件大事了,看着他将那一间上好的丝衣蹂躏成一团还没有理清楚,他默默的接过来,一下子找到领子,就顺手帮他更了衣。
顾莫余本也不太在意身上的衣服到底穿成什么样了,在他心中,能够穿这么一身丝就已经够给赵云胤面子了,以前自己无论是去见那一家主子都没有穿的这么正式过。他随便把衣领一翻,也不管翻好没,本来连头发都懒得从衣服里弄出来,还是桃木枝最后帮他弄出来的。
“鱼先生,我们去哪儿?”桃木枝不知道赵云胤是谁,但是他知道垄水的皇族姓赵。
“去……赵先生家,跟他谈一单生意。”
“是笔大生意吧,先生都亲自出马了。”
“哟,这么看的起我,可是我啊,一般谈的,可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单子。”
“骗人,先生这么有本事,谈的肯定是大生意!”
“桃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本事了?”
桃木枝思忖了一会说:“徐先生我不知道,但是从我来到滇彝,那位宗先生做事情风风红红,有条不紊,他做的都是些繁杂的小事,但是小事做起来很麻烦的,我在家里做的就是一些闲杂小事,像什么喂饲料,挑粪便之类的,都是很有讲究的,每一餐要喂多少草,牛羊吃的不一样,量也不一样,草饲料干湿要求也不一样,这些都要,越是杂多细小的事越能考验人。而那位韩先生虽然……虽然尖酸,但是句句在理,戳中要害,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傲,但实际做事时却能放下身段,他们两个都是人中翘楚,但是却听命于先生,先生其实很有本事,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吧。”
顾莫余没有想到这个年不及志学的孩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逻辑清晰,层次分明,最主要的是,很有他自己的主见!他看见什么,能自己去思考,能形成自己的看法见地,并且能很清晰的表达出来。
“桃子,这些,是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我一直在想啊,不停的在想呢。”
顾莫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桃子,先生出你一道题,如果你有一块田,你每年都要向地主家上一定的供奉,剩下的才能拿去卖,但是今年发洪水了,你的粮食减产没有那么多了,要是交了供奉就没有多少可以卖,根本赚不了钱,反而还要亏,但是地主还是向你索要那么多的供奉,你怎么办?”
“不交,今年不交,以后也都不交了。”
顾莫余眼睛一亮,脸上笑意愈发的浓“为什么呢,你不给地主交钱,他就会收了你的田啊。”
“我是卖粮食的!今年粮食减产,我交不出来,别人也一样,但是地主交,那我剩下的粮食只能涨价,但是涨价没有什么限制,粮食又是必须品,我可以随便涨到一个高价,高到离谱也没关系,说不定最后今年我还会赚,等到了明年我就用自己的钱把地买下来,就不用再交钱了。”
顾莫余觉得这个小子真心有经商天赋,借机涨价坑人这种被东学派鄙视到骨子里的做法,他说起来居然是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不错啊,虽然有缺陷,我问你:你涨价公会不干涉吗,皇室不干涉吗?你第二年买田的钱从哪里来?”看着桃木枝一脸思索的样子,他又接着说:“不用急着回答,这够你想一阵子了,算我布置给你的作业吧,给你两个月,你可以向我请求提示,但是我只会告诉你一次。”
“先生……”
“你尊我一声先生,我自然得做点先生该做的事。”
顾莫余没有看桃木枝,自己先行进了马车,等到桃木枝也进去了之后才发现马车里已经先有两个人了,正是韩偦和宗千人,两人都一身宫廷正装,绾发修面,显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铮铮男儿的英气,尤其是宗千人,跟他昨晚看见的那一副从失火茶园回来的狼狈样子极为不同,顾莫余啧了两声说:“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整,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啊。”
“哪儿能啊,不及你家阿止光鲜。”宗千人一开口就把顾莫余给噎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话题走向顾行止的时候,顾莫余总觉得嘴拙的不像是自己的。
马车从东门进了皇宫之后,外面就整个的安静下来,完全不是街市那一番喧闹的声音了,桃木枝有点紧张,他一个乡下穷孩子,为了一口水差点送了命,如今却进了垄水皇宫,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丝的真实感。
走了没过多久,马车在一个花园门口停下了,顾莫余最先下的车,然后跟着就是韩偦,宗千人,自己尾随在后,前面带路的侍从有点诧异的望了一眼最前面的顾莫余,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韩偦,表情甚是惊讶,好在还是够机灵,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出声儿。桃木枝往院子里面望去,四月的垄水花都开了,绿绿红红的甚是打眼,那些花花草草之间,远远的就看见院中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直到走进一点才看清楚他的脸。那个男人长相倒很是普通,反是他身后站着的锦衣男子气宇轩昂的,以那两个人为中心,围着一干油绿朝服的大臣都,桃木枝暗想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垄水皇帝了吧,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殊不知其实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哟,坐的挺安稳的,想必您就是垄水的主儿了吧。”
来到亭子里,顾莫余杵在坐着的男人面前,不屈膝不躬身,连正眼都没给人家一个,就最先开了口。那一圈老骨头一听都都楞了神,这见王不拜跪,语气不恭谦,态度高傲,这这,这还了得了!
看看这个男人,披头散发(他们认为发髻不梳就是披头散发了)一身正装穿在身上却没理清楚,面带倦容,懒懒散散的样子让人觉得极不靠谱,再看他们平时打交道最多的韩偦,完全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后面,就连宗千人这个坏脾气都十分棉条的跟在后面。
“阁下是?”赵云胤摸不清底,保守的问了一句。
“区区游散闲人,不足挂齿。”顾莫余故意吊着他们,跟他们打太极,说话间便自己拉了凳子坐下了。
“竖子小儿,休要无理,吾王未赐坐于你,你可轻易坐下!”大概是顾莫余这个随意的模样惹恼了哪一位东学派的卫道士吧,就在顾莫余刚坐下的时候就暴喝一声跳出来,用手指着他大声呼喝。
“可不知无礼的是谁”宗千人慢悠悠的瞟了那个老头子一眼,眼神里是掩不住的不屑鄙夷。
“这儿坐着的可是我整个公会的大主子,区域大公会长都要听他的,你四国王侯来齐了,才可与之平起平坐,眼下赵云胤一个人,自然是在我主之下,这搬个板凳坐坐,还成无礼了?”
宗千人一向喜欢呛人声儿,这回可是过足了瘾,这些老头平时仗着赵云胤,处处打压自己,现在这么一喝,总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那个老头大概也是想不到对方来头这么大,一下子愣是一句话憋不出来了,反而是对面的垄水王赵云胤一脸不屑道:“公会成立六十有一,正主儿可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人前过”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很需要勇气,因为万一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公会的老板,那他这句话无异于事先就得罪了人家一遍,但是赵云胤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样子,年未及弱冠,是在是太年轻了,就算他真是公会背后的老板,大概对公会的事情也不熟悉,要不然也不会带上韩偦和宗千人两个人来撑场子,而且这个人是从哪里空降来的完全没有一点风声,说不定根本就是一场骗局。赵云胤内心里还是潜意识的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是公会老板,以及公会的幕后人现身了,这两点不能接受。
顾莫余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怪只怪自己这张脸长得太不合群。这年头,手上有权利的哪个不是长得一副中年大叔的样子,赵图熙还秃头了呢,长成他那样的走出去,说自己是权高位重的人才有人信吧。
最后顾莫余还是摊了摊手说:“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这事儿,我这人独居惯了,就不太爱顾及别人的感受了,说话又直又冲,您别见怪,今儿我是为了垄水皇室收茶这事儿来的,听说你们不想减少收茶量?”
赵云胤没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挑衅,一下子就把话题切入到了正题上去,一路直逼,言语间竟有一丝质问的语气。
“是,今年茶叶虽然减产,但最主要的只是春茶,夏茶和之后的秋茶都没有收太大的影响,所以不需要减少收茶量。”赵云胤满不在乎的说道,在他看来,今年虽然凌汛来势汹汹,大约也只是这一群老骨头在耸人听闻,而且垄水一年收三季茶,一季受损,也没什么。
“呵,我希望您仔细看看公会做的,今年的!第一季的!财产损失表。春茶几乎颗粒无收,夏茶因为受凌汛的影响,播种时间也比往年晚,现在市面上的茶叶已经是严重的供不应求,各大茶商都已经开始涨价,有那些做投机买卖的,已经开始囤积居奇,现在茶叶市场已经乱的像坨屎一样了!”
这……这话说的,在场的有些酸腐文官都拿着衣袖掩了鼻子,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什么话没听过,真敢就这么说出来的,真的是需要相当厚的脸皮,可惜,顾莫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厚脸皮。
“且不说你现在收不上茶,就算收上来了,没有公会的渠道,你上哪儿去卖?自己留着喝吗?再说,今年你不减收,明年茶农茶商就敢一颗茶都不交给你!”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算是威胁了,那些茶农茶商背后依靠的是谁?还不是公会。他垄水今年不减收,搅得市场一团麻,让公会往里面砸钱去收拾乱摊子,那明年我手头上的利润,还跟你这个落井下石的叛徒有半毛钱关系,你垄水的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