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语调一变，充满了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欣喜。“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放你走呢？！”
她转过身来，暗绿的眼中透出疯狂而炫目的光彩。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御剑的镀金手*枪，黑洞洞的枪*管直指他的眉心。
前检察官叹了一口气。
“留点神。那东西会让你两只胳膊都废了的。”他并不担忧指向自己的枪口，反而有点惋惜地看向少女细瘦的双臂。拥有45口径的m11威力极大，如果真挨上一枪，自己的脑袋会即刻变成肉渣。但相应的，没有受过射击训练的少女胳膊也会脱臼，甚至更糟。
少女放下枪。“你真以为我会干这事儿？”还不等御剑松下一口气来，她却转过身，把枪递给身旁的一个喽啰。“我虽然不会射击，可这儿的兄弟里可有不少神枪手。”她向着那喽啰点点头。
喽啰会意接过枪，解除了保险。一滴汗从前检察官的鬓角流了下来。他后悔自己的轻率。
“……你等等！现在你放我走也只不过算抢劫，按你的话说还可能判无罪！不过你要是做这种事，案发后可是有铁证能够控告你涉嫌谋杀！到那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跑不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足够沉着。
少女眯起了眼睛。“嘁……你自以为是的那个态度真让我恶心。本来还想放你走的，不过算了。你身后的事情就不用再替我们操心了……”她又是一摆手。“你们两个，把他的眼镜给我摘了，让他死得明白一点。”
控制着御剑的一个喽啰摘下了他裂了一道缝的眼镜。
前检察官闭上了眼睛。“你真不打算听我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的命可在我手里。”
少女走近了他，表情越发轻蔑。但突然，她仿佛触了电似的，连向后退了两三步。
“等等——！你这小子难道是……御剑检察官？御剑怜侍？！”她蔑视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反而透出了深深的迷茫和不安。
御剑睁开双眼，有点不知所措。“……我是御剑怜侍。而你……？”
少女的脸已经变得极为认真，但双眼里仍充满着迷惑。“你这混账……还记得三年前你负责的绫里千寻律师被杀案吗？”
“……是的。三年前，绫里律师在自己的事务所内被谋杀，而被逮捕归案而定罪判刑的是她唯一的妹妹……”他忽然也如同被闪电击中一样地抬起头，满是错愕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你…你……！难道是？！”他终于失去了控制，因为他的理性从来没有预料到这种事的发生。那一定是奇迹，不，是末日——是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灾难。
“是的哟……”女子看向他双目的深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死去的绫里千寻律师的妹妹……”
“我的名字是——绫里真宵。”
4·易位
☆、诱饵
5
“我的名字是——绫里真宵。”
女子的声音里毫无迟疑。
御剑怜侍感到一阵眩晕。他从来没有也绝无可能想到，自己命运的转折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眼前这个狂狷桀骜的女阿飞和三年前被告席上那个凄凄楚楚，畏畏缩缩，如同小耗子一样的少女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合在一起。他的脑中此刻已经充满了自己二十四岁那年出庭时，法庭上绫里真宵的可怜模样。
可悲的被告，有罪的判决。他从未觉得那场审判和其他案件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除了一件事。
三年前，犯人绫里真宵已在服刑期中自杀了。
“……是你？”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地，他嗫嚅着。
“是我。”自称真宵的女子仍旧盯着他的脸。
她有两秒钟没有说话，这沉默如同一个世纪。可她最终还是如叹息般地摆了摆手。四周的喽啰缓慢地退散了，包括钳着御剑的两人。前检察官感到胳膊一阵酸麻后的轻松。
重获自由后他揉着被掐痛的上臂，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其他人已经全部隐匿到了黑暗之中……不过，不排除他们有和首领秘密无线联络的工具的可能。更何况，那女人的手里仍有一把刀，而他的背包距自己还有大约十步之遥。危险依旧没有解除。
但这些都无妨。他不过是费解绫里真宵为什么还活着。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女子倒退了几步，看起来放松了不少。“有些话还是不能让别人听见。御剑检察官……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语毕，她转过身去，招了招手：“跟我来。”随后便向天井四周一栋楼的楼道方向大步走去。
“正合我意。”前检察官迟疑了半秒钟，冷笑一声。见女子没有回头的意思，便弯腰捡起地上的包，一边几步跟了过去一边取出了包中的军刀。
真宵走得很快，带着御剑在狭窄的楼道里兜兜转转，在地下约两层的深处摸到了一扇不大的铁门。门很古旧却也很精致，门镜的上方是一朵六瓣樱花的纹样。
“欢迎来到寒舍。”她一闪身转进了门内，同时不耐烦地说。
这屋里的气氛让御剑很不自在。虽然地下室的装潢极其简陋，但边边角角的奇异装饰还能让人看出这不是常人的居所。屋中央供奉着一个大型的木质勾玉摆件，四周还燃着小蜡烛。可房间的主人却如毫不在意这勾玉代表的神灵一般，自顾自地躺倒在了房间角落的铁架床上。
“不必在意那个。”她指向掉了漆的勾玉。“绫里家的晦气事儿……不摆一个，作为灵媒师的力量会变弱的。”
前检察官几乎从鼻子里哼出了回答。“……灵媒？”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靠着灵媒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她笑了。“御剑检察官，我对你的事可是了如指掌，但你——大概除了当年起诉书里的内容，对我的了解就是0！”
前检察官又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是么……？”
“绫里真宵君，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小瞧我。”他坐到房间里仅有的一把折椅上，同时从裤袋里成功地掏出了自己的检察官徽章，向少女晃了晃。“说我不了解你的事情……那毫无根据。我到现在为止，可还是个检察官呢。”
“还真是像以前一样爱说大话……”她嘲讽地看着御剑那带着新划痕的旧徽章。“我可不相信你对一个已被宣告自杀的犯人有什么兴趣。”
前检察官笑笑。“为了公平起见，不如你说说对我的了解如何？如果你也是说大话，我们就正好扯平了。”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绫里真宵有什么底细。而如果她不开口，自己就更加对此无从知晓。但根据他的推断，她不可能会放弃这个让他惊愕的机会。
“说出来可别吓着你。”果不其然，她的脸上洋溢起了骄傲的笑容。接下来就是自己圈套收紧的时刻了……任何向她透露自己信息的人或者组织，都反而会成为自己得知她背景的重大线索——
“十八年前，有一起重大谋杀案件让警方不得不借助绫里家灵媒的力量。”
——？
“但结果是……那个灵媒师失败了……嫌疑人被无罪释放，而真正凶手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谜。”
——？！
“御剑检察官……你大概明白了吧？那倒霉的灵媒师是我的母亲……而案件的被害者……正是你自己的父亲！”
——“等等！”
是警方？！居然是警方？！他当然对那个案件永生难忘……那是被称作dl-6号事件的绝密案件之一，是日本警察乃至司法界难以磨灭的污点——堂堂国家机关居然借用灵媒这种未经任何科学方法证实的超自然力量，如同儿戏般地逮捕起诉嫌疑人……这是足以危害整个国家根基的奇耻大辱！除了警方高层和检察院的极少数人以外，这场十八年前的闹剧应当已经无人知晓才对。而就算绫里真宵是那个灵媒师的亲属，她也绝不可能从被下了封口令的母亲那里，得知有关被害者的哪怕一丁点消息。——能够告诉她这件事的，只有警方而已！
御剑怜侍失了声。
——而自己如何失去父亲这件事，居然被这样一个人知道了。
真宵满足地捕捉到了他失去防备的一刹那。“……怎么样？我知道的足够多了吧，御剑怜侍检察官？”
的确，她抢到了先机。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不错，真宵君。”御剑很快恢复了常态。他不能让她再下一城。“想必我就算问，你也绝不会告诉我这事的来源吧……？毕竟，这可是警方高层竭力保守的秘密啊。”
他望向她的眼睛，耐心地等待着。果然，她脸上获胜的欣喜一点一点褪去，紧接而来的是幡然醒悟般的愕然。“没错，就是这样。”他仍然面无表情。“看来你也意识到了……这么重大的秘密，你一个囚犯——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因大抵只有一个……”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抱紧双臂。“我们的警察过了十五年还没有长进，听说你有灵媒这份神奇的力量，于是对外宣称绫里真宵已死，实际却早就将你吸收进了侦查人员中吧……？”
“为了表示信任，还将你母亲那个失败的例子搬出来讲给你听呢……没错，灵媒虽然是个骗人勾当，但舞子那一次还真的对了……凶手明明就是那个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啊！”
他冷笑着，嘴角也渐渐地扭曲。“——所有的一切，都怪那个不识好歹的辩护律师！绫里真宵——你不得不步你母亲的后尘，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可是你们这群人的命运都一样……无论判断正确与否，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所有的责任都会归在你们头上……就是如此！”
御剑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语毕时已近乎咆哮。只有表现出这般狂暴，才能让绫里真宵彻底承认败北。而且这样做也并不难……他知道的。当年的判决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让那个杀害父亲的恶棍得到惩罚——如果，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律师从中作梗……
他喘着粗气仰起头，看向已经呆了的真宵。效果显著——自己不仅猜对了她的背景，还成功地震慑了她本人。她自以为锋利的秘密武器已被自己还施彼身。
“果然是御剑检察官……我心想，如果不告诉你那件事就无法吓到你，结果却被你反将一军。”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轻松地摇了摇头。“你这样说，我多少也释然了——杀害我姐姐的仇人听说已经伏法了，好像还是你的功劳？”
“啊啊。”他略略点头。事到如今，这张手牌已经没有意义了。“小中大涉嫌勒索和谋杀是检察院后来查证的事，而绫里千寻案的抗诉的确是我负责。虽然那个时候你已经被传‘死了’。”
真宵站起身，眼中绿光一闪。“不过……我终究还是无法让你活着出去。”她不知何时重又从袖管里抽出了镀金m11。“御剑检察官……虽然我有些明白你的立场，但你从前忤逆良心的行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这一枪，就算是为了我姐姐。”
御剑慢慢地扭过头看她。他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无论什么也不能改变。”
“就算我告诉你，我有一个能让你离开这里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仿佛不惧怕那枪口似的，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少女。“就算我告诉你，我能够让你洗脱‘死者’和‘谋杀嫌疑人’、‘警察的间谍’的污名，走出这片掩藏你身份的黑暗，重新作为一个仓院流灵媒师出现在这世上？”
少女握枪的手颤抖了一下。
“……你有什么把握？”
前检察官盯住了她。
“你先放下枪。”
一个小时后，撒了谎的前地方高级检察官御剑怜侍斜靠在天井出口通道的一边，手里摆弄着一盒绫里真宵给他的香烟。这是二人坚实同盟的初步证明。
那之后的一切都易如反掌。他拿出了连环杀人案的调查记录，足以证明自己是单独在外跑案件的侦察者，又说既然真宵为警方所特派，二人完全可以通力合作，侦破此案后自己会以检察官的身份在警方检方中斡旋，还她一个合法的公民身份并不是难题。他从不相信灵媒，可最优的选择是他必须接受绫里真宵，而不是与她敌对。她其实还是个蛮好骗的女孩子。何况——那把枪里本来就没有子弹。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