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真宵长舒了一口气。“御剑检察官，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过度惊讶……如果你吓死了，我就失去了能够解开当前窘况的唯一一把钥匙。”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了。
“你……和三天之前犯下罪过的那个御剑怜侍检察官，并不是同一个人。”
在检察官露出过度震惊而偏于嫌恶的神色之前，真宵迅速地接上了话茬。
“简而言之，面前这个‘你’的意识，通过某种方式取代了三天之前的那个‘你’，而作为御剑怜侍活在这里。你把虚拟的意识当做活人，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言自语，或许也是因为——现在的你并没有这个世界中的记忆。不过啊，你那个老相好的名字还真是凑巧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的，也难怪一般人听不出来你是在和不存在的人说话，还以为是你自己在演讲呢。”
“……喂！你为什么知道成步堂的事？”御剑慌忙打住了她。既然成步堂是自己意识的一部分，那么除了自己，别人都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就算是真宵也不例外。如果她知道成步堂的话，难道他其实还……
少女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别那么看着我。那个人死掉是肯定的了。不过……既然我是绫里家的人，总要有点特异功能的。当我察觉到现在的异况时，你本人的一切谜题也就豁然解开了。御剑检察官——我现在才算明白，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突兀地住了口。秋风在二人的耳畔肆意呼号着。
“不知道你最近听到风声没有……”沉吟了一会儿后，少女开口道。“检事局和警视厅的高层要有大动作。他们可能会联名给法院那边施加压力……几部新的法案也将会诞生。借着这些法案的出台，某位重案罪犯将会被从公众视野中雪藏。那将会是我国司法界真正的黑暗时代……”
检察官点了点头。“只是流言罢了……虽然我也听说过。”
真宵抬起头，耐人寻味地看着他。“果然，果然。”
“这里的你还是什么都不清楚呢——不过，我会让你看到的——真正的成步堂龙一和真正的御剑怜侍为了阻止这一切，究竟作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17·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因开学暂停更新本文
☆、真相
18
检事局。
“……法律的暗黑时代？”御剑怜侍大步走在长廊里，手里拿着半纸杯喝剩下的红茶，茶包的标签还晃荡在外面。他没有什么耐心去管跟在他背后的成步堂龙一，所以只是嘟嘟囔囔地重复了对方的话。当时是三个月前美好的暮春，远谈不上黑暗。
“你给我走慢点……”成步堂喘着大气跟上来。“我可能有点言重了，不过作为检察官的你，对于这种事情应该比我更敏感才对吧？！法律界的空气，最近都有点不对头。”
御剑懒得去反驳他。不如说，成步堂所说的事情正是他烦恼的缘由。最近上头的大动作不少，先是增加了对旁听公民的限制，其次又为不予公审的敏感事件的定义设置了更多的参考权限，这一连串的行动让崇尚司法透明化的他越来越不舒服。他曾经问过上级最近是不是要追查什么大鳄，然而上级也只是对他打马虎眼。作为检察院的中坚力量，他头一回有了被排斥的感觉。
“谋杀案被告人现在也无法自由选择辩护律师了……如果不接受执法机关分配的律师的话，必须要办理非常复杂的手续……哎哎，对我们来说可是货真价实的暗黑时代啊。”成步堂举起双臂，枕在脑后。“真不知道这么严厉的管制，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御剑抿了一口红茶。“或许检察机关最近盯上了什么不好对付的人物，不借助一下法律很有可能让他逃脱。”
“不过这方面的情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你一直都在负责重案的检控工作，按理说他们不会不让你参与这次的案件呢……啊，不过我们立场不一样，就算你有情报，也不会告诉我对不对？”成步堂一笑。他知道御剑也没有这方面的一丁点消息，否则他必然会洋洋自得，或者大发雷霆。
果然，御剑闷闷的没有搭理他，只是在那里喝红茶。半杯红茶见了底，吸管已经被他吸得嘶嘶作响。偶尔也应该让他清醒一下呢——就算是天才检察官，也做不了什么案子都接的劳模。他工作得太认真，总会和自己闹别扭，这一点和成步堂自己就不一样了。虽然自己也有输官司的时候，不过委托人有罪是事实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什么时候御剑也能想开一点呢……不过那样就不是御剑的风格了吧。
在五月暮春的余晖里，成步堂一边走在检察院走廊中御剑的身边，一边漫无目的地这样想着。他不知道，仅仅几十天过后，他所戏言的“法之暗黑时代”便成为了事实。
只不过是因为介意辩护律师的饭碗就去调查了一下那条法规的来源，作为法律界人士，自己自然也积累了相应的人脉。在自己注意到之前，已经查到了不能再向前涉足的地步。相关的人纷纷缄默不言，曾经透露给自己秘密的人不知不觉地消失。这些规章纺出的长线，不是为了缚住大鱼，而是给背德者圈出一片逍遥自在的天地，使其避开现有法律的种种束缚。成步堂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得知到如此地步——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他只是个普通的辩护律师而已；和他一样的辩护律师在这个国度里成千上万……为何偏偏只有自己得知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或者说…他并不是一个人。和他一样知道了真相的，还有那个凡事总想不开的御剑怜侍。
“这件事……果然还是没法说出去吧？”他窝在检察官家的地下室里，感到有生以来最无助的时刻已经来临。他自己并不太在乎法律如何如何，因为他的律师身份，毕竟都要多亏于御剑。也正因为如此，最为绝望的或许也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个比谁都要憎恨罪恶，相信法律之力的人吧。
“没有胜算的。”地下室里只开了地灯，昏黄的灯下御剑的脸上没有表情。那究竟是他本来的样子，或只是一个波澜不惊的面具，成步堂到现在都没有参透。“他们会抹消一切证据和证人，然后让我们两个也死得不明不白。”
一阵沉默。这本该有后续的话并没有下文。“呐，御剑……”成步堂不想让气氛越来越沉重。“为什么……你也要介入这件事的调查？我的话还好理解，但你明明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御剑从黑暗中拿出一杯红茶。这是他在成步堂按照约定时间到来后，黑着脸在地下室里泡好的。“这个时候说‘因为我是个检察官’之类的话，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总觉得，就算是检察官，也只有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那作为律师的你不也是一样？最近你的名气也涨起来了对吧？借着新法规的东风顺势涨涨委托金不是很不错吗……”
“我怎么会做那种……啊，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赖呢。哈哈。”
地灯不知什么时候黑掉了，两个人在黑暗里干巴巴地笑起来。成步堂忽然感觉自己是挺蠢的，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也许还牵扯上了这位老友。说起来，好像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感觉挺帅”才头脑一热去做的；小时候和御剑一起玩，交女朋友，当律师，帮人辩护——自己也没觉得有过什么大问题。所以这次应该也一样。就算法律有多不合理，只要自己想要的话，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改变……
“成步堂。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过‘和全世界为敌’这种可笑的想法？”御剑止住了笑声问道。
不知怎的，他忽然听出了检察官话茬里的不对头。“喂……那是什么意思？”
地灯再次亮了起来。成步堂反射性地眯起眼睛，发现御剑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手中闪过一道亮光，然后是几声金属响。成步堂睁大双眼，几颗小口径子弹噼里啪啦地掉在他身旁的地上。
“怎么样？”他终于看清了御剑手中是什么东西。“我几年之前得到的，曾经是我爱不释手的玩意儿。看来，现在有可能派上用场了。”御剑背着光，成步堂更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只有那支递过来的，寒光烁烁的迷你□□，冰凉得让人想打寒战。
“御剑……你这是……”他想把枪打落在地上，但御剑攥得太紧，手上已经凸出了青筋。
“成步堂……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看不清表情的御剑颓然跪坐下来，双手不停地摩挲着□□光滑的外壳。“一定是……大错特错了吧？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应该这样做……？”
成步堂一时语塞。面前的人的痛苦，是自己无法想象的。他没有资格去揣度，御剑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中极力掩藏着的深深的悲哀。作为法律的从者，永远都不应走上背离法律的道路，尽管错的可能是法律本身，也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正义而放弃公平的立场……或者说，这也不是真正的御剑？他的想法，自己或许一辈子也猜不到。
是的，是你错了，别想太多，从一开始你只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好了……他可以这么说，但这样说，会平息御剑的悲伤吗？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在这种没有退路的时刻？
他还是开口了。那句话可能会让他悔恨终生，但也可能是他拯救双方的唯一的、最后的机会。他轻轻地把迷你枪拨开，握住了检察官那双冰凉的手：“呐，你没有错……你想要创造正义的话，就尽管创造好了……你想要对抗世界的话，只要带上我就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阻挡你……而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话，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御剑的手在他手中绷得很紧。“我……没有错？”那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但却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嗯。你没有错。”成步堂耳语道。
三个月后。
他站在海中的小船上，看到了高悬在空中的明月。夏日的夜空真美……明明应该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晚，在这里竟也能看到满月和繁星。
他背对着月光，而御剑在船的另一侧站着，穿着那件和炎热气候很不搭调的红色外套。他不明白气氛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他尝试着打破这不自然的寂静：“御剑……我应当告诉过你最近要和我少接触的。”
他的确不明白御剑为什么会在午夜把他约出来。由于成步堂的窃密嫌疑，二人的行动已经被迫中止。最后一次相见是几天之前在他自己的公寓里，恐怕也已经被人获悉。因此，这次会面极其危险……御剑应该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但他却抱着臂静静站在自己的对面，似乎在不紧不慢地酝酿着什么很长很长的话。“没关系。给你指定的路线已经被我事先检查过了。没有人跟踪的痕迹。这个地方也是，海滩很久以前就被废弃掉了，船也是我自己弄来的，就算他们知道这里的存在，也不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但是即便如此……我不想让你陷入和我一样的境地。”御剑的话丝毫没有减轻他的忧虑。自己可能再过几天，也会被从人间抹消掉吧。走到这一步究竟后不后悔，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但是，他不愿御剑再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这个原本配得上一生幸福无忧的近乎完美的人，他不想将其一起拉入即将堕入的深渊。“你快点离开比较好，半夜出行很可疑，有可能被发觉。”
御剑听到他的话，扭过头来。月光映得他面色惨白，眼窝底下似乎还比往常更暗一些，身上的厚实外套给了成步堂一种天气转寒的错觉。他机械般地张开嘴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客气了。我也是……很想早点回家休息的呢。”
然后，他将右手伸进外套内里，迅速地掏出了一把成步堂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瓦尔特□□。扁平的枪身在月色的映衬下闪着熟悉无比的寒冽光华——这是他在这段日子里抚摸过，甚至对着说过话的的枪械能够给予他的唯一而又一致的回答。漆黑的枪口正对着他前胸，而御剑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戏谑般的笑意。
“真是，你太大意了…成步堂。一直都是徒有其表，那些法庭上的胜利果然都只是靠运气而已呢。不过，现在你的运气终于也用完了……终于也该给这场闹剧画上句号了呢……”他出声地笑出来，如果不是右手持枪，或许他还会如往常摊开手，摇摇头，然后对着面前唯一的对手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成步堂呆住了。除了无数个嗫嚅着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为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面前的御剑逐渐地从自己的视线中解离又重合，然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早已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那我还是和你摊牌好了。从一开始，你就是检事局的头号目标。为了不让你这条大鱼溜走，上级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我一起监视你。不得不说，你真是不负众望。私藏军火，窃取国家重要机密……还真是敢动手啊，成步堂龙一。或许，比起当律师，还有更适合你的职业呢。”御剑平静得得像是在做开庭陈述。他收起了笑容。
“骗人的……一直以来？”成步堂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似的被羞辱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低下头，努力不让御剑看到眼中打转的泪水。“那把枪我见也没见过……不是你的东西吧？”御剑不会因为这么低劣的理由就和自己决裂的，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好像重复得多了就会变成真理一样。
“那什么也说明不了。上级有义务让我在任务完成后不会被追查到。这把枪做了特殊处理，并不会留下指纹。而这个地方也是一样……海面以上，几乎连个活物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目击者。所以你就安心地、和真正的大鱼一起在海底安眠吧……”一阵海风吹过来，小船有点颠簸。然而御剑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好像他再也不害怕地震了。
“究竟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是你？”成步堂叹了口气。
对面的人并没有为他所动。“你的死对大家都好。真宵君他们会得到妥当的通知和安置，也不会被你所连累。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篓子……矢张，真宵君，春美君，糸锯刑警，所有人。如果让大家都因为你做了错事而受罪的话，我不会允许。所以，上级提出了这个方案，而且也能顺便封住我的嘴。杀人凶手是不会为被害者抱不平的……你也明白吧？”
“大家……？”成步堂觉得，面前红衣的男人态度似乎忽然软化了下来。“那么……你呢？”不知为何，他暂时放下了被背叛的错愕和对死亡的恐惧。
“告诉你也无妨。为了让我这个凶手暂时远离公共视野，而不至于事后被查出来，检事局会撤我的职。某种程度上……永远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留着一个叛国者的朋友在法律界，迟早会是个祸害……我十分理解他们。所以，也许这也都怪你呢……”御剑轻描淡写地谈论着自己的撤职，仿佛在谈论小学时的考试成绩。他又别过头不去看成步堂，只有枪管依然坚定地指着他。
“磨磨蹭蹭的，差不多也该做个了结了。”忽然的，他决断地中断了话题，直接开始宣判成步堂的死刑。“听好了……成步堂。这也许是，你能听到的最后的话了。”
然后他猛地倒退一步，站到了再后退一步就会沉入海中的船头。小船一晃，成步堂差点失去平衡，然而检察官却稳稳地站在那里。他一直注视着自己，表情开始变得微妙地异样。胸有成竹的那种气势，就像来时那样不知不觉地从他身上消失了。
而成步堂站稳了身子，垂下眼帘。他已经不在乎那人要说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