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史(原名:秦落流年)/秦史:雾中花(gl)》分卷阅读35

    暮春初夏,草长莺飞,栎阳城的早晚还透着丝丝凉意。荧玉随同景监、残月回府的途中,却见一骑快马从身侧飞驰而过。

    “是北地令!必然有变!”景监急忙追了上去,同北地令低声说了几句后策马回到车前,“公主,赵国一队商旅越过肤施,从我西北部穿过,向陇西戎狄部族聚居区进发。北地军士抓住了一个掉队商人,严刑拷问,商人供出商旅是赵国派出的秘密特使,他是特使护卫,使命如何还不知晓。”

    荧玉沈思有倾,“此事不同寻常,你我分头行事。你快去寻二哥,我去找大哥,政事堂见。”

    “是。”

    见景监走远,残月问道,“出了什么事?怎得就不同寻常路了?”

    荧玉看着天空上的一钩月牙淡淡道,“残月。你可知,一个大国在贫瘠之际最怕的是什么?”

    “自然是他国的窥视,联兵分邦。”

    “我倒认为,最怕的是内乱,是心不齐。”荧玉叹道,“几百年的来,光靠战场用兵,想要吞灭一个还没丧尽战力的国家谈何容易,但若是内部生乱,再遇上外力相加,可真是洪水猛兽了。”

    残月似懂非懂的点头道,“你是说,这赵国要策动戎狄,对秦国内外夹击?”

    “这可能性最大。不信也得信了。”见残月忽而低头不语,荧玉又问,“在想什么?”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国家如此,那人是不是也是如此。”

    “此话怎讲?”

    残月憋了憋嘴,似是有些犹豫。

    “怎么皱眉头了?何事能让你忧心?”荧玉轻笑。

    残月沈吟片刻,“如果……如果我的一个朋友在动另一个朋友的脑筋,我又该不该提醒她。如果说了,我就对不起这个人,如果不说,我又对不起那个蒙在谷里的人。”

    “这样吗,”荧玉深深的看了眼残月,淡淡道,“如果是我的话……他们谁把我当自己人,我便向着谁。”

    残月意外的抬头,“你是这样想的?”

    荧玉点头。

    残月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我也问过其他人,她们的说法和你不一样。”

    “怎得不同?”

    “恩……一个是说,‘斯为人,守节当先。斯为友,守义当先。’还有一个说,‘如何抉择,随你喜欢便是。’另一个说,‘算计朋友是阴,被朋友算计是蠢,遇上这样类人啊,劝你早日拍拍屁股走人!’……”

    荧玉静静的听着,到了最后一句,却笑得花枝乱颤,“到底是活了几千的人,说的当真对极。”

    “咦?”残月奇道,“你知道是谁说的?你听见了不成?”

    荧玉看了眼残月,说道,“易晴面上看起来调皮,但骨子里却是个极为严肃之人,特别在对待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眼睛里几乎揉不得沙子。她这样的人,就喜欢钻在一套一套的大道理里头,才那么大点的人,时刻惦念着舍身取义似的。”荧玉说完眼中划过一抹无奈和几丝溺爱,顿了顿又道,“至于林青冶和璇玑,她二人与我并不相熟,但她们的性子还是能探得一二的。”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左庶长赢虔的府邸。

    踏入府门时,残月想了想,在荧玉耳边轻言了几句,荧玉闻之,驻足色变。

    “我方才是在想……国之分崩离析……酷似有情人间的聚散离合罢了。内乱生,外力至,则国亡、人散。”

    赢氏三人和景监回到栎阳政事堂时,已是初更时分。众人将自己的推断说完以后,赢虔沈着脸半响,起身走到书房的大图前,用手中短剑敲着秦国西部,又划了一个大圈,“自先祖穆公平定西戎以来,戎狄部族三十四支便聚居在泾渭上游六百里的河谷山原,几百年来一直没滋生大事。然厉、躁、简、出四代一百余年,却疏忽了对西部戎狄的镇抚约束。献公在位二十年,又忙于和三晋大战,驻守陇西的三万精兵东调栎阳,赋税兵员却年年依旧,西戎各部族和国府就有所淡漠疏远。从根本上说,戎狄不至于全部大乱。但这几支危险最大。”

    “这是哪几支?定居何地?”孝公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问。

    赢虔点着地图,“阴戎,北戎,大驼,西,义渠,红发几族,所居地区在洮水夏水流经的临洮、抱罕、狄道这一片。”

    见孝公沉默不语,荧玉问道,“大哥,这些部族,哪个最大?最危险?”

    “西最大,部族有十万之众,青壮当有三四万之多。其部族首领曾经自封为王,和燕赵来往也从未间断。”

    孝公大是皱眉,“你们以为当如何应对?”

    “六国在西部策反,委实狠毒。西戎若乱,我们不打不行,打又力不从心。目下秦国的兵力分散在东部四国的边界,若集中西调,又恐六国乘虚而入。”嬴虔沉重踌躇。

    景监也是忧心忡忡,“我,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见荧玉尤在沉思,孝公也不急着说话,有顷,荧玉开口道,“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老秦人尽在东部,但凭二哥决断。”

    “咚!”的一声,秦孝公一拳砸在书案上,霍然起立道:“荧玉说的不错!我们便来利用他们的空隙,走一步险棋。”他大步走到地图前,“你们看,六国在函谷关外等待。西部戎狄纵然叛乱,必然也有等待六国先动之心。戎狄毕竟较弱,很怕被秦军先行吃掉。况且急切间他们也难以一齐发动。这就有一段两边等待,谋求同时动手的空隙。我们目下就要钻这个空隙,且要迅雷不及掩耳!”

    “咋个钻这个空隙?”嬴虔景监齐声急问。

    见嬴渠梁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荧玉起身道,“大哥立即秘密调动东部兵力,向西开进到戎狄区域的大山里隐蔽。戎狄不动我不动,戎狄若动,我必先动,且必须一鼓平定。同时,景监立即携带重金到魏国秘密活动,至少拖延其进兵日程。只要打破任何一方,秦国就有了回旋余地。”她喘了一口气,“假若大哥西进期间,六国万一进兵,那就只有拼死一战,玉石俱焚了。”

    嬴虔一凛,霍然起身拱手道:“给我三万铁骑,嬴虔踏平戎狄!”

    “不,五万!小妹说的好,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景监沉吟道:“君上,东部太空虚了。我们只有五万骑兵哪。”

    秦孝公慨然道:“老秦人尽在东部,嬴渠梁也是百战之身。存亡血战,举国皆兵,何惧之有?”说完,回身到书架旁的一个铜箱中捧出一个小铜匣打开,双手郑重的递给嬴虔,“左庶长,这是上将兵符。”

    嬴虔双手颤抖着接过青铜兵符,两眼含泪,竟是哽咽出声。作为统兵大将,他自然知道这上将兵符意味着什么。它是只有秦国国君才能使用的无限制调动全国兵力的最高兵符。三百年中,只有秦穆公曾经有一次将它交给了荡平西戎的统帅由余。而今,年轻的君主将上将兵符亲自交到他手,无疑是将秦国的生死存亡交给了他。而这位年轻的弟弟,留给自己的却是孤城一片和准备最后一战的悲壮。老秦国有这样的国君,嬴虔有这样的兄弟,岂能不感奋万端?

    君臣四人心里都清楚,秦国虽然有十万军队,但半数是步兵和老旧的战车。只有这五万骑兵是由清一色老秦人组成的精锐铁骑。当初秦献公精心遴选出五万老秦子弟兵组成的秦国铁骑,实际上成为秦国唯一一支可以随时开出与山东诸侯作战的防卫力量。如果全数开赴陇西,秦国东部只剩下千余辆老旧战车和两三万步卒,一旦强敌入侵,后果何堪设想?然则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不这样孤注一掷,西部叛乱东部大战,后果又何堪设想?

    君臣四人默然相视间,天边隐隐电闪,轰隆隆一阵闷雷从屋顶掠过,细密的雨滴打在书房窗棂上唰唰做响,犹如万蚕食桑,又如清风过竹。

    景监一惊,“老霖?不好!”他闪过的念头是,道路泥泞,数万骑兵何以行军?

    嬴虔却是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廊下。仰望夜空,但见云厚天低,栎阳城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唯闻天地间无边无际的唰唰雨声。这种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其徐缓舒展有如上天撒开一幅细纱覆盖大地。这是恍若春雨却又比春雨更厚实的初夏之雨,正是关中年年难免的四月老霖雨。其时春耕方完,播种已了,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正是妙极。它既不是能够冲开地皮暴露种子的暴雨,又能够徐徐滋润土地彻底消解春旱,堪称关中大地的时令好雨。渭水平川,撒种皆收,正是因了这种天下难觅的风调雨顺。每年四月初,秦国民众都要祈祷这一场霖雨及时降落。不想今年的老霖雨来得竟是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确实是有点儿异乎寻常。嬴虔仰头望天良久,猛然间竟仰天大笑。

    秦孝公泪水盈眶,大步走到院中向黑沉沉的夜空深深一躬,“上苍有知,若秦不当灭,嬴渠梁当永不负天。”刹那之间,景监恍然大悟,激动得冲到庭院中双手向天挥舞,“上天啊,好雨!秦国有救了!”

    君臣三人同声大笑,一任绵绵细雨将他们淋个透湿,唯有荧玉看着这突然降临的雨滴面色惊诧不已。莫非……。

    这场早到的老霖雨当真抵得上千军万马。它既迟缓了六国进兵的时日,又给了秦国五万铁骑一个秘密运动的绝佳机会。大雨连绵的日子,任何一国的骑兵和步卒都不会做长途跋涉,更别说笨重的战车。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在于,粮草辎重的跟进是根本无法解决的。所以,雨季不用兵几乎是整个古典战争时代的铁则。然而秦国面临生死存亡的两面夹击,这场连绵霖雨却成了最好的掩护。老秦人是从西周末年和春秋时代的戎狄海洋中杀出来的部族,其勇猛剽悍与顽强的苦磨硬斗是天下所有部族都为之逊色的。那时侯,汪洋大海般的蛮夷部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蚕食中原文明,若非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中原文明将被野蛮暴力整个吞没。正是如此,孔子才感慨的说,假如没有齐桓公,中原人都将成为袒着胳膊的蛮夷之人!其时戎狄部族和东方蛮夷气势正旺,他们剽悍的骑兵使中原战车望而生畏。虽然是依靠一百多个诸侯国同心结盟最终战胜,却也使中原诸侯大大的伤了元气。但就在那血雨腥风的数百年间,秦部族却独处西陲浴血拼杀,非但在泾渭上游杀出了一大块根基,而且在戎狄骑兵攻陷镐京时奋勇勤王,以骑兵对骑兵,杀得东进戎狄狼狈西逃,从而成为以赫赫武功立于东周的大诸侯国。老秦人牺牲了万千生命,吃尽了中原人闻所未闻的苦头,也积淀了百折不挠傲视苦难的部族品格。秦孝公和他的臣子们都知道,雨天行军对于山东六国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老秦人却是寻常得紧。而且目标就在本土之内,根本不用携带粮草辎重,沿途城池便可就近取食。以秦军的耐力,旬日之间便可抵达陇西大山。如果战事顺利,秦军班师之后便可全力防范东部,由两面受敌变为一面防御。

    这就是一场老霖雨将要造成的战事格局。

    神器的光芒骤然消散,纷纷从半空坠落,青衣女子站在满山细雨之间,感受着雨水从脸上缓缓滑落,柔柔的顺着脖子湿了衣衫,心中一片澄净,“璇玑,这雨……”

    “若秦人人事已尽,这场大雨便足以挽救秦之国命。你呀,本就是凡人,也用不着为那无尽的阳寿心疼。”璇玑走到易晴跟前,身子突然一僵,“你……怎么会这样……”

    神器之芒到底不是凡人可以受得住的。这人的眼睛,终究是被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青冶笑讽孝公,嬴渠梁断指立碑

    乌云遮月,细雨霏霏,一骑黑甲骑士奔出栎阳府,向远处的黑暗急射而去。栎阳府的石门前立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位身着紫衣,一位身着黄衣。紫衣女子默默的望着黑甲骑士被夜色吞没后,对身侧之人说,“残月,以你功力,在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可如探囊取物?”

    残月想了想,问道,“你是要我杀了西的部族首领?”

    “不错,只要彼方群龙无首,大哥必可凯旋归来。”

    “好,我去。”残月点了点头,未等荧玉反应,便随着夜风消失在原地。

    荧玉对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转身朝太后庭院走去。

    庭院中静悄悄的没有生息,时过初更,也该是安眠的时候。荧玉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踮起脚尖朝着太后的床榻走去。白发如雪的母亲正静卧在榻上,面容依旧安详宁静,就像是等待着公父出征归来般恬静。荧玉借着微弱的烛光怔怔地望着母亲,眼眶中渐蓄起了一层薄薄的泪液,悄然滑落。

    “如何便哭了?”

    荧玉微惊,却见榻上的母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慈祥的望着自己。她赶紧擦去脸上泪痕,牵起一抹笑意跪在榻前,“可是女儿扰着娘了?”

    “近了秋,夜里发着寒,睡不实。”

    “再添床毛毡,莫叫寒气侵了身子。”

    太后微微一笑,“赶着半夜里来,却是何事?”

    荧玉顿了顿,“娘,女儿又得出一回门,若无意外,半月可回。”

    “这又是何事啊?”

    “娘,大哥连夜带兵赶赴陇西平乱,如今栎阳空虚,如何抵挡六国铁蹄征伐?女儿想再随景监去一趟魏国,将六国出兵的时日拖一拖。”

    太后沉吟良久,“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去吧,你也长大了。”

    荧玉答应一声,起身替太后掩实了毛毡。正欲道别,却不经意的瞥见了太后头下的布枕。荧玉的身子不由一僵,再将视线落在母亲的头上,神色越发难以置信,“娘,”她颤声道,“您的金钗和珠玉枕,去了何处?”

    太后闻言安然道,“我让黑伯取走了,也算派个正当用场。”

    “娘,女儿无能。”荧玉抱着太后,泣不成声,心如刀绞。

    那支剑形的金钗是周天子赐给先祖穆公夫人的,上面有王室徽记和“洛阳尚坊”的古篆刻,是历代秦国第一夫人的标志,绝非一支寻常的金钗。那块珠玉枕,更是公父秦献公着意为母亲精工打造的。那是一块晶莹碧绿的蓝田玉,两端各镶嵌了一颗红得象火焰一样的珍珠,夜来入睡,小珍珠的幽幽微光总是将母亲的脸映衬得分外艳丽。更重要的是,公父将他的一把短剑重新熔铸,镶嵌在了两端枕顶。母亲告诉儿子,那是父亲在时时守护着她。自己其所以取名荧玉,正是据此荧荧玉枕而来。母亲虽是秦国太后,但毕竟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失去了夫君的寡居女人。这两件东西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不可能舍弃其中任何一件的,一件象征着她的尊贵身份,一件寄托着她的悠悠思恋。可如今,母亲是两件一齐拿了出来,而且还是那样平静的拿了出来。荧玉分明从母亲那带有笑纹的眼睛里看见了晶亮的泪光,她看见了母亲心田流淌的血。

    “二哥知道了?”荧玉擦干眼泪道。

    太后幽幽点头,眼中泛着淡淡欣慰,“景监执意要送还回来,被渠梁拦下了。”

    荧玉咬牙点头,吞回了自己的泪水。她相信,自己的哥哥此时定然同自己一样,已然愧疚到不能自拔。他们都知道,送回来才会真正让母亲伤心。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