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那河》分卷阅读12

    而此时的何不为,依旧拿着相机,弯着腰,时不时抱着头,灰头土脸,穿梭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路过一具具看不清面目的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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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过了年初三,父亲便匆匆忙忙回了南京,上海战事吃紧,并且还要迁都,这个时候还能回来跟一家人团聚新年,对我们一家来说,已经是恩赐了,何不为离开的半个多月后,学校开课,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上课,看书,写文章,还有……看报纸,想念何不为!

    只不过,这次开课已经很多天了,我却始终没有见到穆盈,有次去她班里看了看,也没有见到她,这天下午,她宿舍的人好像都在,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去问问

    “你好”站在穆盈宿舍门口,我对一个看起来,对我似乎不是那么有敌意的女生问道(因为父亲在郭明党政府工作,所以,我跟人打交道,都很小心)

    “哦,你是来找穆盈的吧”

    “嗯,请问她……”

    “她失踪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女生的几个字,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失踪?怎么会失踪?

    “不好意思,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失踪了,反正是那天出去干什么来着,然后再没回来,一直到现在,学校,好像也找了,后来没找见,是吧?”她说着,问了问另一个女生

    “嗯,好像是没找见”另一女生答道

    “…………哦,谢谢”我愣了半晌,才离开那间宿舍

    失踪?失踪?怎么会失踪?穆盈是一个聪明,而且,也很有主意的人,她会莫名失踪?我想了许久,想不明白,也不愿相信,她会失踪,我想……可能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离开,又不好告诉我吧,或者……就是……我最不愿去想的结果,被日本人怎么样了?!

    一连多日,我始终魂不守舍,穆盈是我在大学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她的突然消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亚于何不为走时给我的冲击。我想起,他是父亲那个组织的成员,或许,我应该去找父亲问问?!说不定,他知道穆盈在哪儿,就算不知道,他可能也有法子找到穆盈。可是……我还是不能,穆盈加入那个抗日组织,是她一次无意透露给我的(也有可能是有意,可能,是希望我能相信她这个朋友),如果我去问父亲,弄不好,会连累穆盈…………想不出办法,也找不见穆盈,何不为又离开了我,心中的郁闷,得不到排解,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一般,我有些焦虑,害怕,又不知如何是好!

    “姐,大姐都走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成天跟没魂似的?”嘉琪看我这样,都有些烦了

    “嗯?!……没有”我正愣神,没反应过来

    “哎,我之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大姐回来了,就留下她嘛”看我心不在焉,嘉琪拿过我手里的菜,自己择了起来

    “留?……怎么留?哪里由得了我呢”我听到自己力不从心,又带着些许哀怨的语气

    “你……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都快成林黛玉了”

    “……呵呵,算了,来,给我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自顾洗菜

    留?我想留何不为,可日,本人的炮火,驱使她不得不离开我,我知她也是身不由己,怎么留她?不但不能留,我连怨她都没法怨,我也想留下我的朋友,可穆盈却不打一声招呼,便“失踪”了,我连留她的机会都没有,留?这个字说的简单,可哪里由得了你我?

    第二天,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准备去学校时,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父亲总跟我说,遇事不要慌,沉住气,看看情况再说,我也只好让自己镇定,先看看这几个人的来意

    “你是韩嘉毓吧”

    “我是,请问你是”

    “我们是你父亲的同事,来找你母亲”

    “我母亲,她……”

    “嘉毓,谁啊?”

    见母亲出来,那几人越过我直接进了院子,母亲有身孕,他们说话时倒也算客气,随即,几人和母亲进了堂屋,嘉琪也跟了进去,我在想,是父亲的同事,那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正犹豫,要不要先去学校,就听见一人对我喊

    “韩嘉毓,你今天不能去学校”不能?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不能?没有回话,我也进了堂屋

    “你父亲身体不适,让我来接你们过去一趟”其中一西装革履的人对我说道

    “身体不适?是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问题,阑尾炎犯了而已,现在正卧床,他在那边安排好了一切,本想过段时间来接你们,可现在生病,来不了,而且,身边没人照顾,所以叫我们接你们娘几个过去”我总觉得不对,父亲走了才一个月,他饮食清淡,身体也很健康,阑尾炎?我有些不大相信

    “他病了?阑尾炎犯了,严重么?”母亲一听父亲病了,有些着急

    “嫂子,真没事,您要过去照顾韩部长,那肯定要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我去收拾收拾,你们等会儿”

    “您什么都不用收拾,那边什么都有”

    …………

    直到坐上车时,我都不相信,是父亲病了,但是……对方能来,说明是做足了准备,更何况,他们的确是政,府的人,至于是不是父亲的同事,就不一定了,且母亲还有身孕,两个弟弟还小,我们想躲,也是躲不过的。坐上停在巷子口的汽车,车并没有往南京方向,而是停在了一个好像是政府机构的大院子里。

    这时,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个骗局罢了,可母亲带着我们几个,一直没有说话,走过一排排不大的房间,似乎是办公室的样子,我们被带进其中一间,这是一个套间,外面像是一个小客厅,有沙发还有茶几。里面,是一间卧室,卧室有两张大床,所有人都是满心疑问,但母亲始终淡然处之,没有询问,没有说话,我们见母亲这般,也不敢多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一

    “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卫生间”

    “可以”一穿着紧身裤,扎着马尾,腰间带枪的女生,紧紧跟在我身后

    “请你转过去”我礼貌的要求着,因为被人这样看着,我感觉到不被尊重,可她却一动不动

    “请你转过去”我又重复了一遍

    “…………转过去!”见她依旧看着我,我忍不住稍稍提高了音量,她深深看了看我,转过身去

    在这里好几天了,成天被关在屋里,除了上厕所可以出来,其他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自由,其实说白了,就是软禁了我们,连去厕所都有人跟着,盯着,我感到羞辱,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让我愤怒,厌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隐隐从那些人话语中听到,这跟父亲有关。

    在那些人面前,母亲依旧保持淡漠冷静,可独处时,她总是眉头紧缩,满面愁容,她担心父亲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其实,我们也一样,为了不让母亲忧心,尽量不表现出来而已,可心中也满是忐忑担忧,不知道父亲怎样了,不知道,我们又会怎样……

    就这样,在等待与不安中,一个月后,我们被送回了家,我和弟弟们,回到学校,继续上学,嘉琪依旧在家照顾母亲,穆盈没有回来,我又去她宿舍询问了几次,还是没有她的消息,父亲也没有回来,一日不见到父亲,母亲便一日不放心,终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结果,身体状况不佳,导致母亲早产,在那个带着春意,却依旧寒冷的夜晚,她生下了我最小的妹妹,也是我家,最后一个孩子。

    因生产时难产缺氧,且胎儿还没有完全发育,我最小的妹妹生来便带有些残疾,她有很严重的心血管疾病,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在家里生下妹妹之后,母亲疲惫的抱起她,看着她有些发青了小脸,披头散发,哭的不能自已,我知道,她害怕,担心,愧疚。

    害怕是因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她的男人,至今没有音讯,而自己要带着五个孩子,还有一个因为早产,先天不全的婴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愧疚,是这个传统的女人,对夫家,对这个小生命的愧疚,她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让她过早来到世上,带着疾病,还要受尽折磨。

    嘉琪和两个弟弟看母亲在哭,又想想眼下家里的情况,也忍不住哭起来,一时间不大的房间里,满是女人和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声,我不愿去劝谁,压抑了那么久,哭一哭,也好吧,我只是默默坐在外屋的八仙桌旁,看着煤油灯,顺着门缝挤进的寒风,左右摇摆着,当你感觉它要熄灭时,它却又跳跃起来,发光发热,像是不曾遭遇冷风一般……

    小妹妹快三个月时,父亲终于回来,家里又有了主心骨,母亲的精神渐渐好了些,原来,父亲也被软禁,并且,这几个月一次次被提审,因为……有人怀疑他是共,产,党,而怀疑他是缘于,上级秘密排查他在天津的抗日组织,竟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共,产,党!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穆盈,父亲告诉我,穆盈春节期间被捕,现被关押在集中营。

    她只是一个学生党,员,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她?还要关押她?我希望父亲能去救她,可父亲说,他被软禁了几个月,不但如此,还被连降两级,现在又调去了教育部,根本没有可以动用的关系,更何况,那是一个共,产,党!谁敢救?!谁能救?!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没有掉脑袋,只是被降级,应该算是万幸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去救一个共,产,党?

    是,父亲说的很对,是我太幼稚,我没有想到这些,我只知道,我的朋友在受苦,而且,随时都会……死!我无能为力,我天真的希望时间倒流,她没有参加什么共,产,党,更没用参加什么抗日组织,那样,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们还是朋友,还像从前那样,看看书,聊聊天,她高兴时还会开我玩笑,让我又气又恼,却只能笑着看她,无计可施,我们走在那个春风秋月的院子里,站在那个校园门口,她真心诚挚的祝福我跟何不为,祝福我们的爱情……

    “爸,我们,我,我是说,过一段时间,等你这件事情,被大家遗忘时,你是不是可以……”

    “我现在就像是被贴上标签的人,等一段时间……哎……怕是等个十年,八年,也没有人会遗忘,我有共,党嫌疑,你想让我救她,我也想……但真的不行”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我不敢想,也不要想,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只能带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她有朝一日还能与我重逢,可没有,再也没有,我们再次重逢是在梦里了。

    四年后,父亲告诉我,穆盈被捕后,先后被转送到,贵粤等地的集,中,营的和渣,滓,洞关押,最终在广西被枪,决。

    短短一句话,几乎道尽了她短暂的一生,我前所未有的痛哭失声,心痛不已,我太心疼,太难过,太愤恨,那么年轻的穆盈,那么优秀的穆盈,她做错了什么!!!要遭此结局!?

    父亲说,她早知穆盈的身份,并且是穆盈亲口向他坦白的,她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党,什么派的,她说她只想抗日,这简单的几句话,从这样一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说的坚定,打动了父亲,父亲也是冒着风险,同意了她的加入,因为父亲跟她的想法一样!

    得知她的死讯,父亲内疚自责,他说这是一生的心结,他感觉是自己将这个孩子送上了绝路,我无力面对这一切,只能不住的宣泄自己的悲伤,带着对穆盈的负疚……

    多年后,当一切生死,情仇,爱恨,苦难,渐渐远去,成为一个个片段时,当我身边不乏志同道合的朋友时,我总是在某个冬日,买菜回家的路上,饭后散步的傍晚,看见远处薄薄的雾霭下,那个穿着有些旧的棉袍,走路时,脊背挺直,齐耳短发,不时摆动的身影,我想她转过身对我笑,但没有……

    或许这根本不是谁的错,也不存在错与对,是那个时代,给予我们相遇的机缘是那个时代,剥夺我们相知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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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战月余后,日军凭借兵力优势,夺取扼要阵地,可一次次又被守军顽抗夺回,敌我白刃相接,战壕里,血肉横飞,何不为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尽力拍摄,可无奈,终究寡不敌众,不敌日军,日军侵占浏河,紧逼嘉定,守军只好撤退,临走时,所有将领,各个义愤填膺,声泪俱下,五月初,国民政府与日本方面,签订《淞沪停战协议》,出卖了松沪抗战,何不为用她那台在炮火中,惜之如命的相机,记录下了一切。

    离开上海,她回到北平,安顿下来以后,去了一趟燕京大学,找到了令萍

    “不为!不为!”令萍还没到大门口,就高喊着跑了过来,何不为远远看她笑了笑,怎么还是这样风风火火

    “嗯,你跑什么?走过来不就好了?”何不为笑笑道

    “我,我喜欢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许久不见,令萍本就有些羞涩,让何不为一说,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

    “走吧”

    “去哪儿?”

    “哪儿都行,总不能一直站在校门口吧”说罢,何不为在前头走着,令萍跟在身后,俩人就这样闲晃在北平街头

    “令萍,怎么来北平报燕京了?我以为,你会跟嘉毓一起呢”何不为说着回头看她一眼

    “嗯……我……我喜欢北平”正望着何不为发呆的令萍,有些没反应过来

    “呵呵,这里是不错,千年古都,可如今也很危险……”何不为语气中透着伤怀

    “危险,是危险…………可眼下,哪里不危险呢?”这是句大实话,这一问,何不为无话可说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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