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那河》分卷阅读23

    “嘉毓,我跟你说的话,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我很压抑”不想再掩饰,我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可眼下这般,谁不压抑呢?但有什么用”

    我看着她,她还往炉里添着柴火,没有抬头看我,语气中也满是习以为常,我知道,这份习以为常,不是她的无奈,更不是她的冷漠,是她的坚强!

    虽然父亲一直在为学校想办法,可这个时候,毕竟物资匮乏,宿舍里,因为天冷被子又薄,很多女生,都是两个人挤着睡,这样能暖和点,至于伙食,只有白菜窝头,偶尔一顿的大米饭,能让这些孩子兴奋好几天。

    但是何不为来了以后,这些孩子,似乎将午饭时间,视为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光,虽然依旧是白菜,但是何不为是北方人,且心灵手巧,她来了以后,带着嘉琪,腌了好几大缸,口味不一的泡菜,偶尔,还能找来点荤腥,午饭时,一群孩子很喜欢围着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吃个饭都不得消停,何不为总是乐此不疲回答着,哪怕有的问题,已经问了她无数次。

    这些曾经提起家乡,曾经听到炮声,就会大哭的孩子们,在有了何不为以后,竟然没有再哭过……

    我喜欢看着她跟我的学生嘻嘻哈哈,我喜欢她用独有的方式,抚慰着这些幼小的心,可我……因为喜欢,也会感觉有些遗憾,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这个年代,许多像我这般大的女子,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偶尔也会想,若我们有孩子,何不为是想要男孩女孩呢?又得有多疼爱他呢?可能……可能疼爱到让我都嫉妒?每想到这些,我总会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待回过神来,又被自己这种羞人的想法,弄的满面通红,何不为总是不解的看着我,我也不好跟她解释,我知道,我如果告诉她,她不会生气,但她会难过,会觉得对我愧疚!而我,不希望她难过!我自己也从不因此难过,人活于世,总有美中不足,可我想要留住的是美,至于不足……已经有了这个“美”,哪里还有不足呢?!

    元旦后,妹夫匆匆回来一趟,他时间不多,只能停留片刻,我心中难过自责,一个劲的跟妹夫和嘉琪道歉,不为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角,我收起眼泪,不再出声,不为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我的错,是战争的错,但是她又说,战争也没有错,因为战争,是被逼无奈的选择,若不战,那么,我们只能像千千万万南京的城的同胞那般,生前死后,不得尊严!

    妹夫走时,嘉琪送他到大门口,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今时今日,个人的悲喜,在日军的铁蹄下,显得卑微不值一提,嘉琪说,能见到爱人,能一起流泪,已是上天恩赐!我问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说,只希望他能多杀日寇,只希望他活着回来!

    现在,连活着,都成了最奢侈的心愿……

    “嘉毓”

    “嗯?怎么了?”晚上到家,我在灯下,一边穿着线,一边问她,她的外衣领子磨破了,我不会做这样的衣服,只能拿块颜色差不多的黑布,给她补补

    “韩老师说过完年,他想办一本政治类的期刊”

    “…………嗯”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一紧,这是又要走了么?

    “韩老师让我寻找相关用人,而且要精通外语”

    “…………嗯”我看似漫不经心的应着

    “哎,去哪儿找呢?”

    “令萍呢?后来一直没有联系上?”

    “………………”话一说出来,我才意识要自己的失言,令萍的事,不为本就内疚,也一直希望能找到她,现在被我突然这样提起来,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为……我……”

    “嗯?呵呵,没有,没有联系到她,当初她刚走时,我们几个也顺着周边找了她几天,可没有一点线索,……不知道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令萍聪明,性子又坚强,不会有事的”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嘉毓……”

    “嗯?”她趴在被子里,喊我一声,复又往床边挪挪,环着我的腰

    “怎么了?”

    “嗯……我想问你,我那时在北平,跟你失去联系时,你是不是也很着急?”

    “……嗯,当然了”

    “……对不起”

    “没有,你那不是没机会离开么?后来,离开北平了。你不是也第一时间去找我了么?”

    “……哎……可如果……我没有去找你呢?或者,我没能去找你呢?”

    这两个问题乍一听差不多,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

    “不可能,你会去找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活着见我”

    “呵呵,嗯,对”

    “来,看看,这补得行么?”不想再说这些,我拿起外衣,给她比了比

    “……嗯……不错,嘉毓,你也太厉害了,怎么缝的?看不出来呢”

    “呵呵呵,那就好”

    她看了看刚补好的衣服,放回原处,又像刚才那样,趴在床边,枕在我腿上,环着我的腰,我摸着她一头有些硬的短发,心中思绪难平,而今,有几个记者敢去战场上呢?报纸上的报道,大多,也是从后方指挥部,获得的信息,那些人只会鼓吹自己的部队,无视他人的牺牲,而且现在,**依旧在日军的战车下节节败退,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哪里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不是我悲观,只是我觉得,不管怎样,都应该说实话!这一点,何不为是做到了,但这是以生命为赌注的!

    不为今晚突然跟我说这些,或许是想告诉我,她可能在某天,还会去做她的记者,而今时的战场,比起以前,要残酷的多,说不定哪一天,就无法再与我相见,不论生死……

    我突然感到悲凉无助,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衣,躺下与她对视着,她欺身上前,想抱着我,我轻轻推了推她,她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我,我也不说话,跟她拉开些许距离,静静的看着她,依稀,还能找到那个身材瘦小,穿着有些大的长衫,满面尘土,靠在电线杆下,吓得我大气不敢出的孩子的影子。

    “呵呵”

    “怎么了?笑什么,我长得很好笑啊”

    “没有,我想起我第一次看见你”

    “你第一次看见我?我什么样啊?”

    “你,你倒在那个电杆下,满头满脸的尘土,我还以为,你已经断气了”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提起这段往事,以前我总想照顾她的感受,不敢跟她说她的过去,而现在,我们就像说起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说笑笑着那些或悲或喜的曾经,因为,至少那时,我们还能站在自己的土地上……

    “呵呵,那是很好笑,不过说起来,嘉毓,你是我的大恩人”

    “……我不是”她这话,让我一愣,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怎么不是,本来就是的,没有你,我早就饿死冻死了,没有你,就算不饿死,现在,可能也死在日本人手里了,怎么会来到这,没有你,我可能永远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那么美妙”她枕着手,看着我浅笑道

    “…………”我微微低着头,一手抠着她的衣袖,不敢抬头,因为,她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若没有遇见她,我可能永远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那么美妙!

    十五年,她变了很多,却依旧是我的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

    “哈!”

    深夜,一声惊呼后,秦远突然坐起身来,身上的衣服全部汗湿,他抹了抹额头,解开衬衣,在黑暗中,赤膊着,端起一盆冷水,由头到脚,浇了个透……

    他梦见了令萍,他梦见南京那惨绝人寰的一夜……

    令萍在哪儿?秦远之前从韩嘉毓那得知,何不为已经到了武汉,可令萍却在半路出走,没能找见,秦远气急败坏的撕了书信,动用关系,以北平为中心,四处托人打听寻找,可这个人,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始终没有消息,连半点线索也没有!

    还有……南京那一夜,他做了“逃兵”,当其他人全然不知司令部人已经逃走,还在与日军浴血奋战的时候,他跟一行指挥官,像是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到了江边,登上了那个小火轮,岸边越来越远,渐渐模糊起来,但秦远知道,是因为他“可耻虚伪”的眼泪,遮住了视线,透过那层厚厚的水雾,他还看得见对岸的枪林弹雨在暗夜里,忽明忽暗,他还听得见冲阵厮杀的呼喊,看看其他人,各个垂头丧气,秦远鄙视的看他们一眼,转过头,憋回眼泪。

    当时接到撤退命令时,秦远心中是有不甘的,即使队伍已经蜂拥朝岸边而去,他依旧不愿撤退,可后来,再看到许多战士在撤退的内讧中被打死时,他也更加明白,人性……是一样的!人都想活着,就如现在的自己,即使被人唾弃贪生怕死,也要离开南京保命,可那些战士,再也不能离开,因为江边早已没有可以渡江的船只了,他们只能留下,只能去拼命,然后,死后的冤魂,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人冠以烈士或英雄的头衔,可他们真的想成为烈士,成为英雄么?不见得!

    重重的叹口气,秦远起身到窗口,看着夜色,愣了一会儿,打开窗,任由冷风打在还沾着水滴的上身,冲进他的骨血,身体感觉……有些刺痛,可这痛,比起令萍,比起南京那一夜,显得微不足道!!!

    1937年至1939年间,广东的各个口岸承担了绝大部分中国抗日物资的运输,是中国抗战最主要的大动脉,武器弹药、药品等源源不断地沿着这条大动脉输入正在长江、华北和日军激战的中**队前线。

    从南京战场回来后,秦远被暂时派往汕头,负责后方运输,他知道,这时将他调至后方,是南京失利的处分,虽然有做了替罪羊的嫌疑,可他不觉得委屈,他心甘情愿接受,他自认,应该得到惩罚,而且是重重的惩罚!

    他现在就像,那时的韩嘉毓一样,只能求助于神明,希望上天保佑令萍,希望上天保佑那些还在流血的战士,希望上天保佑战争早日结束!

    可他也不是不知道,如果天王老子真有用,他还需要出现在这里么?他还需要带着一身冤魂的鲜血做“逃兵”么?他还需要每日每夜经受身心煎熬么?

    没有用的,天没有用,地没有用,神没有用,在日军的暴行下,在强权的炮火下,求谁都没有用,只有靠自己……

    无力的走回床边,看看手表,才睡了一个多小时而已,现在各地战事吃紧,这条后方大动脉,牵扯着无数人的性命,秦远跟其他同事一样,每天也只能休息几个小时罢了,甩了甩头,换好衣服,下了楼……

    在那样生不如死的经历后,令萍离开北平,去了激战正酣的上海,初到上海,那一片战火硝烟中,四处弥漫着死亡的威胁,人人都想逃离,或是躲到租借,可她,却终日行走在枪声不断的街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或许,像这些难民一样,也是想逃离,只不过,她想逃离的不是战火,是自己的心,是何不为,自从何不为找回她后,终日体贴的照顾,没有让她感到宽慰,反而更加悲伤,她是悲伤,她悲伤曾经梦寐以求,希望从何不为那里得到的温柔,在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见任何回应时,却在自己不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后,如愿以偿!可如愿以偿的代价呢?是比起没有结果来,更让人难以承受的苦涩绝望!

    在街头没有目的的游荡了几日后,她遇到一个叫林真的年轻人,并且在他的引荐下,加入共,产,党,1937年11月12日,国民军撤离,上海失陷后,她留在了上海,在这个远东第一大城市里,在这片沦陷后的国土上,在那一派莺歌燕舞,畸形的繁华中,于淞沪一带开展地下工作。

    ——————————————————

    清晨,朦胧间,又听飞机的轰鸣声,还有见何不为清扫院子的声音,我闭着眼睛,忽略去那些轰炸声,勾了勾唇角。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学校,但是,不为请了几个学生来家里吃饭。母亲在时,父亲常常带一些孩子回来,可母亲过世后,我们四处漂泊,加之何不为几度与我失联,我心中焦虑难安,也很自私的无心去想这些事,可现在好了,有她在,而且……她做饭比我好吃……,想到这,我爬起来,裹着被子揭开窗帘一角,趴在窗边,笑着看她,清晨白色的薄雾里,那个黑色中山装身影,恍若隔世……

    “醒了?”何不为打扫完,走进来,脱了外衣,拍了拍着手说道

    “嗯”

    “我扫地,是不是很好看?”她脱了鞋坐到床边,看看我,又靠在床头

    “嗯?”

    “嗯什么,你不是刚才一直在偷看我?”这话里满满的都是揶揄戏谑,我有些羞恼,但也没法否认,只好抱着膝,紧紧被子,又看向窗外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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