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前路无边。
小丫头挑亮灯笼里的白蜡,走在前面照路。白沐叹着气走在旁边,褚良远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采采的声音软糯动听:“白公子你干嘛老叹气啊?”
白沐懒懒答:“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呐。”
褚家大宅建在城外一箭之地的小山丘上,依着山势顺一溜儿灯笼拾阶上去,依稀看见亭台楼阁曲苑廊桥层次掩映,傍山临水的,风景倒是怡人。
偌大的庄子,只住了三个人,褚良远、采采、和一个做粗活的仆妇,啊不,如今加上自个儿,便是四个。
采采推开一间房门,笑的娇俏清甜:“白公子,你就住这里。”
白沐回一个礼数周到的笑,点点头,撩袍进入。
甫一进门,便被房中的奇光异彩晃得眼花头晕。
没天理!这满屋子堆的摆的用的,竟然非黄即白!非金既银!白沐心中不忿,果然这年头能发财的只有奸商!
脸上却抑制不住的挂上笑容:“良远兄当真是财大气粗、热情好客啊”房中金银黄白事物,若能赠与自己带上一件两件,那可更好了。
复又回头,好心的提建议:“良远兄一个护院都不请,难道不怕被偷么?”
褚良远冷笑一声,迈步进房。
行至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黄金小茶壶,提了壶嘴稍一用力,啪嚓,壶嘴掉下来了,露出黄金包裹住的内里本色——咳、原是镀金的。
再走到矮几边,拂过一把桐木古琴。
白沐眼放亮光,这材料这质地,这颜色这年头——莫不竟是传说中的焦尾?
却见褚良远伸指轻拨琴弦——呕哑嘲哳,尽是刺耳杂音。
褚良远冷然回头:“还用再试吗?”
白沐连连摆手,目瞪口呆:大爷的,这房中的精品,竟然全是赝品。
不由愤然:“良远兄,我好歹与你有过救命之恩,你就——让救命恩人住这么一个全是赝品的屋子?”原属寄人篱下,后半句渐渐底气不足。
褚良远刚迈出房门,闻言回头道:“贤弟能见财而不起义,视满室黄金有如粪土,便非那等庸俗重利之人。想来对褚某的救命恩德,以贤弟医术,不过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还是少提的好。——提多了,伤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
☆、柳暗花明(一)
天高云远,月色空灵。
“哈哈,你这个小滑头,倒是欢脱可爱深得我心,不似那清晗——”苍老威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却戛然而止,换了话题:“老夫今日便认你做了孙儿,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
虫声唧唧,清明前夜的风穿过林间,带着早春的料峭一丝丝的透过骨隙。
风中似乎有梨花的淡淡香气。花瓣凋零,落地无形。
药谷的夜,静中有声。
随着一阵莫名熟悉的稚嫩笑声,幼童的嗓音远远闯入耳中:“哥哥,你笑的真好看。”
风姿如画的少年愣了一瞬,笑问道:“怎么个好看法?”
“……像是街角的泥人儿,生生被人捏出来的。”幼童的声音忽而惊叫起来:“哥哥,你眼睛怎么了?”
他语重深长的叹一口气,“你看不见……那岂不是很可怜?我给你呼呼吧……呼——呼——”幼童对着少年的眼角仔细呵气,小心翼翼。
时值春分,和风如沐。
敷着药物的纱布被人从眼前层层取下,少年的声音带上些微微的抖动:“小白,我……我看见了一道光,一道暖黄色的光。”不对,是两道,桌畔的烛火也正在冉冉燃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欢欣雀跃的扑入怀中,一张小巧精细的脸蛋跃入眼帘:“那我呢?”
“……小白,我看见你了。”
场景忽而调换,蛙鸣声声,草虫唧唧。
“嘘——哥哥,我在这里……”
幼童说着话,突然一个跟头扑了下去,双手合拢。
一点暖黄色的光彩,渐渐照亮了稚童的眉心和眼底,在暗夜里,暖的似乎要化了人心一般。
这微弱的一点很快便引来了零星几点,而后便是闪烁一片。
一大片细碎闪烁的微弱暖光在竹林溪水中穿梭来去,星星点点,流连环绕过小童身侧,将周遭景色烘衬的如梦似幻……
“苏家哥哥,快看,我捉到了萤火虫……”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唯一不同的,只是时间。
“知道你为什么不讨楚爷爷的喜欢吗?哼,告诉你,没人喜欢不讨喜的孩子,更何况你还身中奇毒,命中带煞!”
少年眉目如画,却敛了时常挂在唇畔的三分笑意,“小白……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清姿雅意,却使人从心底里莫名生出压力和惧意。
陡地,躯体腾空,突然沉入千年寒潭。
身体在潭中翻滚盘旋,绵密的寒意和盖顶的水压几乎要将经脉绞碎。
透过水间萦绕飞舞的发丝和寒中泛黑的层层水波,似乎看见岸边的如画眉目渐渐漾开一个笑来,似有月华萦绕,初梅映雪
不同的脸开始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轮番变幻,各种形色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轰鸣交叠。深不见底的恐惧不安中,声音和景象渐渐远去,世界慢慢沉坠黑暗——
耳畔又传来那个苍老威仪的声音,他说:“清晗虽是我的外孙,然其小小年纪便心术不正,昨日更是出手伤人,似此悖谬行径,不配学医救世,更不配在药谷求医问药。自今日起,凡我楚家众人,不得私自施以救治之法。敢有违者,逐出师门,世代为仇。”
“爹——”一声尖利凄楚的女声。
一切像是被打破般瞬间沉寂,黑色的迷雾骤然消失,仿佛掉进了另一个轮回
灯笼,流水,小酒铺。一灯如豆。
一个身影侧身半坐,君子雅极,如兰似玉。月色铺陈浮动,仿佛要抖落他周身萦绕的一层淡淡清辉。
似是听见有人到来,那人转过头,唇边绽开一个笑,好似晚风徐徐,林间花开。
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远又近,叹道:“小白好自为之。”
话犹未落,脖颈一痛,被抵上了一柄短匕,少年面色如霜,双颊红透,问:“你我、怎么回事?”
不及畏惧,身子被人从后轻轻一拥,拉离险境。
耳边暖风拂过,送过极轻的一句话来:“他?他当然是——想对你意图不轨。”
愕然转身,眼前之人唇畔绽开一个笑来,好似林间花吐蕊,满目蝶寻芳。
“严凤诉!”白沐抬脚便踹!
哪知一脚出去,却踹了个空。
似是揣离了黑暗倒影,过往将来——一切烟消云散。白沐猛地从床上惊醒,额上一片冷汗。
环顾四周,方知是梦。
不过这梦——也太丰富了。梦的前半部分,是早已模糊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山风吹开,月影透过门缝洒下清辉,檐下的灯笼被清风吹的摇摇摆摆,照的一庭院的树影黢巡。
“啾啾、呜——呜——”褚良远养的一只画眉,在对面廊下金光闪闪的鸟笼子里活蹦乱跳,倒吓了白沐一跳。这满院子,怕是除了人,就数这只鸟不是赝品了吧。
天边已现曙光,当今圣上勤政,三日一小朝六日一大朝,今日不用上朝,却开始点卯,是时候动身进城了。
时候尚早,白沐沿着台阶一路走下来,冷清寂静。偌大的宅子,竟没有任何防护。若是有人闯空门,那可真真是太容易了。只可惜偷到了东西,也不过空欢喜一场罢了——都是些赝品、假货。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