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啸走过来:“新科状元?是国师让我提防的那个年轻人?”一把揪下套在顾念卿头上的黑布袋,顾念卿微微调整呼吸,紧闭双目。
“以前未曾留意,顾大人的模样竟颇清秀,”郎啸挑衅地盯着元旭,意有所指的含笑扬声道:“怪不得圣上喜欢!”
郎啸一句话激的顾念卿想不管不顾的蹦起来与他理论,他怎样说自己都无所谓,可他分明是在给元旭难堪,顾念卿如何忍的了。
元旭不作声,迎着他挑衅的目光缓步走来,郎啸挑眉,已沦为阶下之囚了还想仰仗所谓君威吗?
不想元旭绕过他,低头俯身,动作轻柔的将躺在地上的顾念卿抱起,他还在病中,这动作太过勉强吃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毅然起身在神情震惊的郎弘二人中间走过,一步一步向自己的龙榻走去:“郎将军并未说错,顾爱卿在朝堂之上是朕的贤臣,在朝堂之下如朕的幼弟,朕敬他爱他,怎能让昏迷的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之上。”
顾念卿在元旭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汤药味,心中苦涩无比,再听他所言,不禁眼角微湿,这便是他中原唯一的君王,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元旭!
☆、第三十三章
郎啸回过神来,言辞恳切道:“陛下果然是性情中人,可谓仁义之君,的确当得起‘崇德’二字,郎某自愧不如,毕竟征战沙场数载拼的是刀剑武艺,而非仁德道义。”
弘云眯眼望着元旭对郎啸所言仿若未闻的背影,明明已是摇摇欲坠,步伐却依旧稳而轻,坚而缓。
觉得这情景有些晃眼,他移开视线,恰好瞥见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画桥,藏的不牢,偏偏露出藕色裙摆一角,不由一笑。
元旭将顾念卿放于龙榻之上,即便动作轻柔还是碰到了他受伤的左臂,顾念卿吃痛,左臂不受控制的一颤。
抱着他艰难行了数十步的元旭已是气喘吁吁,但还是立时察觉念卿左臂似乎有伤,声色不动的自其手腕逐寸骨节摸上去,发现他肘部关节骨折,元旭眸色一暗,念卿不由心惊,这人如此敏锐,已然知晓他手臂的伤,暗骂自己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种种只是开始,带伤便会成为负累,接下来的一切他如何能让元旭一人应对!
元旭看着他英挺的眉下微微翕动的睫毛,叹了口气,他的念卿分明是在装晕。醒着也好,姑且不说此时多一份助力,关键是自己不必为念卿的安危忧心。
现下时局危急,不得不狠下心来,元旭指尖安抚性的轻点念卿紧皱的眉头,左手固定其手肘,两人相处多年,十分默契,只这一个动作念卿便知晓元旭要帮他正骨,立时紧紧咬住牙关,以防剧痛之下叫出声来。
元旭拿捏好角度手劲,右手用力一转,只闻“嘎嘣”一声……
弘忍被三个黑衣人纠缠许久,待到终于下重手将他们打退,绑走顾念卿的二人已经无影无踪,何从追起!
日头渐西,不宜再拖,无奈之下弘忍只得开慧眼,窥天机,念珠一碾,眼前灵光闪显,竟是在皇宫!不再耽搁,弘忍运起轻功向皇宫方向去。
帝都百姓早已听得郎将军使者所言,道振国将军郎啸有令:二月初二日落之后,全城百姓,不论老幼,皆集聚于皇城门前,到时郎将军会护佑中原子民摆脱疫病,保得男女老少举家安康。
酉时一过,帝都万民扶老携幼提着灯笼自四面八方向皇城行来,从皇城观景台望去,数万灯火微黄的光芒起初只是星星点点,而后渐渐汇聚在一处,缓慢移动变幻,终成长龙之势。
无人知晓,此时中原朝廷的掌权者----崇德皇帝、振国将军与当朝国师,正并肩立于观景台之上,俯瞰灯火长龙蜿蜒而来,静待尘埃落定之时,看鹿死谁手。
数载春秋过后,史官虽然未曾记载此次宫变,帝都见证过这段历史的百姓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不曾多言议论,他们却永远铭记那位名为日旦出貌的君主,他单薄却威严的身躯立于苍茫天地间,问谁人能且试天下!
弘云此刻依然身着素罗袍,圣檀心一点,尽显虔诚,惟有本该悲悯的眼眸贪欲满溢:“陛下可知,贫僧为何将宫变定在今日?”
元旭身披玄色披风,眼望城下渐近的百姓淡淡道:“朕以为,因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易于造势。”忽地抬眸,含笑问:“朕一直想问国师,为何选择扶持郎将军?凭国师的本事为何不愿自己称帝,独拥天下?”
着一身金色铠甲的郎啸神色一凛,闻声望过来,看来此疑问他也一直不得解,所谓兵不厌诈,弘云法术高强已不似凡人,他怎能不怕被弘云所利用,忙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竹篮打水一场空。
弘云迎风而立,衣袂翻飞,眼望藏蓝的夜幕,似能看透万里虚空,道出流传始久的千古一问:“陛下亦知,天道好无常,千百年来,朝代更迭,且盛且衰。中原之外,蛮荒恶土间匈奴肆虐,可叹天灾**,战乱频发,凡人肉躯,避无可避,逃无处逃,世人只道: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轮回天命,定数自在其中,变幻无常便是永恒有常。”
“可是我弘云不服!凡人妖物只要参透法门,尚且能够破常规,飞升成佛成仙,为何这山河天下,亿万生灵,却不能摆脱颠沛战乱,实现一统,永享安乐?”
“振国将军郎啸,深得民心,带兵有道,霸气震天,是治世之才,他若称雄,假以时日定能囊括天下疆土;而我弘云虽然修为尚浅,也可呼风唤雨,保得中原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富足,我所图的并非皇位,不过是想让这天下脱离所谓无常,成为人间乐土。修佛修道者,待到功德圆满之后进入西方极乐,那时的逍遥自在也不过如此。”
“我弘云便是要再造一个人间,繁盛昌明更胜极乐世界!”
元旭闻他所言心下骇然,说这和尚是痴心妄想也好,疯言疯语也罢,他竟是要再造一个人间,他当自己是神吗?转念一想,中原百姓都道弘云国师“真佛临世”,只要他想,便就再造了人间,又有何不可!郎啸低首不语,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宏图霸业与弘云的野心贪念竟是无法相提并论,一个中原天下算的了什么,这个疯和尚要的是成为人间万物的主宰,做活神活佛!
“国师此种作为可谓逆天而行,你就不怕遭天谴?”元旭侧首凝视弘云满是痴心妄念的脸,他相信苍天有眼,正邪自辨,定不会让这等疯魔之人得逞!
“陛下竟信天谴之说?”弘云道:“我弘云只问:逆天而为是否可为,若是可为又何来逆行之说?”
他一语毕,郎啸蓦地出手,一切发生的太快,只闻剑气破风,元旭后退一步,剑气却越过元旭直奔弘云要害而去,弘云眸色一变,扬起手中念珠,缠上郎啸刺来的佩剑。
弘云:“郎将军这是何意?狡兔未死,便先烹走狗了吗!”
“哈哈哈!国师自谦了,本将才是国师的走狗,今日狡兔已然不足惧,而你若不死,本将得这中原天下也不过是你手中的傀儡罢了。”郎啸左手摸索腰间,刹那间抽出软鞭一条,大喝一声:“着!”
弘云暗道不好,脖颈瞬时被软鞭缠住,持念珠的右手受制,郎啸毫不手软,手腕翻转几回,将弘云又拖近几寸,弘云不得呼吸,面色通红,郎啸拽软鞭的力道猛然加大,待到弘云气力不支,缠住其佩剑的念珠微松,郎啸瞅准时机正欲前刺,不防一支金凤钗忽地插入他脖颈动脉之中。
下手之人一心将要至他于死地,金钗整支刺入,几乎穿透郎啸脖颈要害,鲜红的血汩汩涌出,郎啸艰难转头,不可置信的瞪圆双目,喉咙已损,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郎啸做梦也想不到,手持金钗死命刺入他喉咙的人,竟是画桥!
☆、第三十四章
见郎啸已经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如纸,奄奄一息,画桥毫不留情的用力将金钗拔出,殷红的血更加肆无忌惮的大股涌出,血滴溅落在画桥的藕色裙摆之上,好似朵朵正绽放着的灼灼杏花,绝美的容颜丝毫不为所动,娇柔的女子不见惊恐不见畏惧,面上惟有坚定凛然而已。
郎啸终于不支倒地,肌肉隐隐的*也止住了,临到气绝之时依然双目圆瞪,死不瞑目。元旭在侧目睹这一幕,不由唏嘘,谁人能想到中原第一武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浴血罗刹”郎啸,竟会死于一女子之手。枉他振国将军聪明一世,竟未曾料到在他将画桥赠予弘云之后,温顺的画桥会如此怨恨;也未曾料到短短一月之内,画桥早已深深爱上弘云,不惜为他亲手弑夫。
弘云得以挣脱脖颈上的软鞭,一时站立不稳几欲倒地,堪堪扶住栏杆单膝跪地才稳住身体,急剧咳喘数声,仍是止不住气喘连连,画桥担忧的上前搀着他的手臂,轻抚其背帮他顺气,唤道:“云郎?你可还好?”
弘云闻声抬首,双目赤红如浸血,圣檀心已呈黑红色,闪着幽光,仿若鬼魅。元旭一惊,暗忖这和尚莫不是被郎啸一激,怒火烧尽了理智,而今真的疯魔了吧!
画桥依然双手揽着弘云的手臂,对他异常的神色仿若未见,声音轻柔的一遍遍唤他:“云郎,云郎……”
弘云终于对画桥不厌其烦的呼唤有所反应,侧首望着依稀有几分熟悉的美貌面庞,眼中神色似在思考,画桥见他看向自己,抿唇一笑,又唤他道:“云郎可还好?”
这次他彻底回过神来,认出面前的人是画桥,眸中血红色渐渐褪去,唇角抖了抖,似乎是想笑一下安慰眼前的女子,沙哑的嗓音应道:“我没事!”然后便就着画桥搀扶他的姿势站起身来。
元旭注意到,这和尚眉间圣檀心的幽光消失了,可最终仍是变成了黑红色,他身上也多了几分戾气,元旭不由皱眉,看来现下这和尚比郎啸还难对付百倍不止!
这一番打斗过后,局势突变,弘云一方自相残杀使得元旭少了一位劲敌,然而皇城内外上万兵马从来都是服从军令行事,他们还不知晓郎将军已身死的消息,若待他们知晓实情,未必会听从国师调度,毕竟元旭是君,将士为臣,自古以来臣从君令才是正理,总之,此番局势对元旭十分有利。
帝都百姓此刻已然全部聚集于皇城之下,城门前一时灯火大盛,毫不知情的民众还在期盼无所不能的郎将军来拯救他们于水火,赐福他们摆脱疫病折磨,从此再无性命之虞。
弘云待到气息稍稳,便示意画桥松开扶着他的手,径直越过地上躺着的郎啸尸身,踩着还在从郎啸脖颈缓慢流出的血,一步一步向元旭走去,在现今中原的帝王面前站定。
忽地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转瞬即逝,夜空依然平静如水,仿佛从未有过波澜,城下众人皆惊,以为是自己眼花错看了。须臾间,又是一道白光自西北方向划过,这次所有人看清了,方才并非错觉,众人惊呼出声,皇城门下顿时人声嘈杂,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元旭亦仰首望天,又一道银色光线飞速掠过天际,这是星变异向,百年难遇!再之后,竟然星陨如雨,自西北至东南,数千万颗星辰于藏蓝天空飞速掠过,那群星的轨迹形状……好似,一条盘龙!城下百姓沸腾起来,都道这是祥兆!
怪不得,怪不得弘云选定今日发动宫变,又将全城百姓集聚于皇城门下,原来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真可谓神机妙算了!
弘云道:“原本定下的计策是,用那新科状元郎要挟陛下,让陛下在此时面对帝都万民颁布一道圣旨,只道天象异变,预示改朝换代之时已至,而您自知时日无多,加之膝下无子,考量再三,便决定退位让贤于振国将军郎啸。”
元旭挑眉:“虽然念卿被你废了左臂,绑于内殿,但仍然有性命之忧,还是有分量要挟朕,只是郎啸已死,策略可是变更为退位让贤于国师弘云?”
“呵!”弘云轻笑出声,眸色霎时变的赤红:“现在更好,不必如此麻烦了!”
猛的出手意图锁住元旭咽喉,元旭侧头一避,弘云魔爪又至,被逼的频频后退,直至栏杆边缘,元旭退无可退,右腿勾住栏杆底部竭力后仰,肩上披风已垂于观景台外,城下百姓此时都震慑于星空异景,竟无人注意皇城之上观景台内的情形。
弘云见元旭无处可逃,邪魅一笑:“安心去吧,史官定会记载道:崇德皇帝元旭以身祭天,死于皇城之下,万民之前。”
话音未落,弘云已然出掌击向元旭胸口,元旭生生受了一掌,内脏被掌风劲力震伤,登时仰首喷出一口鲜血,数滴血自高空下落,正巧有一滴落在城下一孩童的面颊之上。
孩童抬手摸摸被打湿的小脸,拽拽身侧大汉的短衫,奶声奶气道:“爹爹,爹爹,下雨了!”
大汉激动的将孩童抱起,未留意孩子脸上的那抹血色,柔声道:“今晚满天繁星,连朵云都没有,不会下雨!儿子快看这难得一见的星象,又变了,这次是龙头!龙抬头啊!真是百年难遇啊!爹还是头一回见到!”
多年以后,《中原天文志》记载这日天象异变,道:崇德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太微桓,月掩轩辕,天变异向,有星数千万,并西北流,或如龙形,或如龙首,贯北极,小者更不可胜数,天星尽摇,至曙乃止。”
弘云趁机又击出一掌,元旭再受一掌,腿力渐松,向后仰倒过去,大半身子已经滑落栏杆之外,死亡已是触手可及,元旭心中万分不甘,意识模糊间恍惚听见念卿在唤他:“旭哥!”
生死攸关的一刹那,顾念卿疾奔过来,用完好的右臂死命抱住元旭脱力的腿,弘云未曾想到顾念卿竟半路挣脱绳子跑了过来,怒意上涌,戾气又重,心道这人真是碍事,一起扔下城去算了!抬手便对着他的背部连击三掌,念卿不曾习武,毫无内力,只得闭眼咬牙硬撑,抑制不住一阵阵向上涌的血气,鲜红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画桥毕竟是女流之辈,从未曾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绞着双手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弘云正欲蓄力再击一掌,结束所有的一切,手腕却在半空中生生被人握住,掌风气力瞬时扼住去势,只闻来人道:“师弟!你还不知错吗?”
☆、第三十五章
弘云不可置信的盯着来人,眸色忽亮忽暗,最终恢复平静,一边用力抽回被抓住的手腕,一边神色坦然道:“我竟不知,三年之期未过,弘忍师兄就提前出关了!”
弘忍将元旭从栏杆上扶下来,元旭意识渐渐清明,察觉到念卿几欲昏迷还在死命抱着他的腿,心下一暖,他不认得弘忍,听弘云称呼他师兄,便知他是宝林寺的住持方丈,不由吁了口气,不管怎样,这和尚救了他与念卿的命,解了当下之急。元旭为念卿揩了揩流血的嘴角,满眼的怜惜,心道:现下时局又变,幸好,幸好苍天待自己不薄。
弘忍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你这般胡作非为!”转而又叹息,语气稍缓道:“弘云,你若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跟我回宝林寺面壁忏悔,赎清你所犯下的罪孽吧。”
“哈哈哈!罪孽!”弘云癫狂大笑:“我助朝廷大败匈奴,解边境之围;为天下苍生求得福雨,救旱灾之苦,师兄倒是说说看,我弘云究竟何罪之有?”
弘忍怒道:“休得无理取闹!你草菅人命,肆意用毒,短短数月我朝百姓有多少是死在你的手里!枉他们还尊你为国师!”
弘云:“成大事者哪个手里不是攥了千万条人命?用他们的牺牲换我朝千秋万代,久盛不衰,换一个繁盛昌明更胜极乐世界的人间,难道不值得?”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