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闻言心中咯噔一声,素清公主与探花郎因玉结缘的故事还是紫阳说与他听的,莲华印象深刻,早在青玉镇的妓院邀月阁里,他便从那老鸨口中得知了素清公主病重的消息,任谁也未曾料到,皇家血脉竟然会被下毒,莲华不知不觉中,也开始留心听台上灰衣说书人讲书,连紫阳几时来的都未曾察觉。
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段皇家荒唐轶事。话说,素清公主是个极其聪慧博学的才女,当初下嫁探花郎便是看中了他的才学人品,自从公主病了之后,驸马对她千依百顺,更胜似从前的温柔体贴,实在令她感动不已,深觉自己未曾选错夫婿。
一日,公主觉得身子轻快了些,整日在屋中呆着,久了便会觉得心中憋闷难耐,看这日头正好,便唤贴身丫鬟小蝶,想去后园走走,喊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公主想着大概是小蝶一时贪玩,跑去别处了吧,素清公主向来对下人仆役宽厚的很,对此事也不甚在意,自己挣扎着起身,缓步推门而出。
刚出了门正巧碰见一个老嬷嬷,嬷嬷见公主竟下床走动,还是自己一人出来的,顿时急了,赶紧上前扶住公主的胳膊,慌慌张张地道:“公主啊,怎么出门也不叫个人服侍,小蝶那丫头上哪去了,你可还病着呢!”
老嬷嬷是看着素清长大的,把她当是亲孙女一般,公主微微一笑,柔声安慰她道:“没大碍的,今儿个觉着身子松散了些,精神气儿也足了,便出来走走。”
老嬷嬷絮絮念着素清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把病养好了才是正理,扶着她走在通向后园的石子路上,驸马府的后园清幽雅致,假山奇石,碧湖流水,娇花妖娆,草木奇秀,几分自然之趣,几分浑然天成,景致十分幽美。
素清正在漫步赏景,忽地听到林木深处隐隐有人声传来,她侧耳听了听,觉得那咯咯娇笑的女声十分耳熟,像是小蝶,便停了脚步,老嬷嬷皱起眉头,心中暗道:这是哪个丫头如此不懂规矩,正欲厉声质问,却被身旁的素清抬手拦住了。
素清只是兴致颇高上前瞧瞧,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的小蝶儿!你可想死我了,快让我亲亲!”这声音,素清每日都能听到,给她端药时,嘘寒问暖时,喂她喝粥时,都是这个温柔暖绵的声音,此刻这声音的主人,却正对被别人说着自己从未听过的缠绵悱恻的情话。
素清头脑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稳,她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选中的夫婿竟然会与旁的女子在府内偷情,老嬷嬷一听之下更是怒不可揭,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上前捉住这对狗男女!素清强自站稳,抬手制止,她倒要听听,她的驸马究竟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
“不要嘛!”软糯糯的娇憨女声,正是素清公主的贴身丫鬟小蝶,“你说说,想人家哪里啊!”
“哪里都想,莫要调皮了,乖乖让我亲亲!”
“驸马爷今儿早上还亲了公主的额头呢!公主娇贵的身子,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小丫鬟,如何能和公主相比,驸马爷不会嫌弃吗?”
“哼!娶了个清高气傲的公主有什么好,哪里有你这样乖觉贴心,知情知趣,又晓得疼人啊!”
听着夫婿在背地里竟如此说自己,素清紧咬下唇,粉拳紧攥,不让酸涩的眼睛流出泪来,老嬷嬷在一旁气得不轻,真没想到平日里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驸马爷竟是这么下流无耻之人!
不知已被捉了个现行的驸马继续道:“我现在功名利禄都有了,后半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再忍受那个木头人似的公主,那个娇弱傲气的公主啊,活不了几日了。”
小蝶问道:“你用的毒当真可靠?我看公主这几日精神好了些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了吧!”
“你懂什么,她这是回光返照,给她服的毒药早已侵入五脏六腑,那慢性毒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从西域人手里买来的,中原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到时候,即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查不出公主的死因,只能道是病入膏肓而亡。”
说着便开始动手动脚,接着便有暧昧的喘息声和故意压低的娇笑声从假山之后传来。
素清公主知晓自己生病的实情,几欲晕厥,她不敢相信,几年来与她朝夕相对的夫婿,有才学,有抱负,好人品的探花郎居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竟对自己下毒。
素清公主一把扯下腰间的玉鱼,这是他们二人相识相爱的定情之物,想到过去的山盟海誓,真是有够可笑荒唐,什么爱啊,情啊,竟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世间多的是负心汉,哪里有什么真情人!
素清忽地吐出一口胸中淤血,殷红的血染红了那翠绿晶莹的玉鱼。耳边响起老嬷嬷的惊呼声,越来越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素清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逝去了,此时死亡于她已是解脱。
后来啊,说书人道:“皇帝对素清公主一向宠爱有加,听闻爱女竟然是被驸马毒死,震惊之余毫不犹豫的下令将其凌迟处死,以慰素清公主的在天之灵。”
醒目一声,惊醒了一众沉浸在故事中看客,莲华听那灰衣说人书道:“遥想当初琼林宴,郎才女貌成双对,如今死生不思量,真是好一场可笑荒唐的错爱情缘啊!”
众人皆为这故事唏嘘不已,痛骂探花郎者有之,怜惜素清公主可怜者有之,感叹世间情郎多凉薄者有之……
莲华还未回过神来,紫阳与他对面而坐,见他神情复杂落寞,低叹一声,对莲华道:“所谓世间之情便是如此,初时探花郎对素清公主乃是一见钟情,其中也许参杂了贪图功名利禄的原因在,可是他还是为公主的温婉美丽,清雅才学所打动,可叹世间最容易变的便是人心。”
☆、第二十一章
“世间人总是会被贪欲痴念所左右,得到了便还想得到更多,你对玄觉只是一时的痴迷留恋,莫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莲华,放下执念,方得自在,执着只会让你在这不休的轮回之中,周而复始的痴恨纠缠,耗尽心力,终不过是一场空。”
月华如水,莲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方才紫阳所说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紫阳问他:“你可知道何为‘菩萨六度’?”
“自然知道,菩萨六度便是: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以及般若。”
紫阳:“你既然知晓菩萨六度,便该明白玄觉是修得数世菩萨,方才在此生有机会成佛。画桥曾经带你去看过玄觉的前生,前世的玄觉名唤顾念卿,与元旭生离死别之后,终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自布施到般若,立时数十载,其中的辛酸你可知晓?九生九世的修习,满满八个甲子,其中的酸楚你可知道?”
莲华苦笑出声,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街头,显得清冷可怖,莲华今日才懂,原来人世间的情爱,竟然是如此脆弱,就像是一朵春日晨光中的娇花,那么美丽耀眼,又是那么易碎易折,经不得一点风吹日晒,然而属于莲华的那一朵,还未经绽放便已经凋谢了。
素清死了,到如今什么都没剩下,如碎成粉末的玉鱼一般,散了洒了,再找不到一丁点踪迹。当初令人情不自禁的感情,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如此可怕,如此悲哀,这便是世间的一切啊!
莲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浑浑噩噩的在街上游荡,可能用不了几年,玄觉便会成为禅宗佛道首屈一指的顶级大师,立于仰莲座之上,站在众生的最顶端,受万人敬仰,八方膜拜,他便是佛!而自己呢,与玄觉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只能仰视高高在上的玄觉,这让莲华接受不了!
脖颈上的玉鱼一直舍不得摘掉,莲华探手拽出那只孤单一个的玉饰,莲华痴痴的笑,想把它从脖颈上扯掉,捏碎,可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不!不可以!莲华猛地摇了摇头,,他怎么能放弃,明明还有机会,让这一切都更改,只要阻止玄觉成佛!假如有一天,你是佛而我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那怎么能行!就连画桥一介女流,为了弘云,都能去地府走一遭,莲华为了玄觉,度六俗诸天有何不可!
想清楚之后,莲华定了定神,毅然决然的向伊人香方向行去。
玄觉此去的第一站便是去青原,会见行思禅师,一路艰难坎坷,不知为何,他偏要带着莲华亲手默写的《舍利心经》上路,仿佛带着有它在,两人就还是在一起的。
山路上的夜风仍然是那样凉薄,此一处的景色极其熟悉,好像是他们来曹溪的路上经过这里,玄觉还清楚的记得,几日在眼前这块岩石后避风,那日的风也是这般凉,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莲华不在身边,行走坐卧之时,地上身旁都没了那剪熟悉的黑影,玄觉心里发苦发涩,面容一*一日憔悴,玄觉顺着岩壁坐了下来,今夜便在这里歇息吧。
一觉醒来,正是夜半,月光如皎,银光流泄,玄觉一眼便望见莲华正侧坐在自己身边,含笑看着自己,玄觉也跟着他笑,这些天来,他从未笑过,这会儿却笑意盎然的去握莲华的手,那个在脑海中、心坎里翻来覆去、兜兜转转的名字,终于能够唤出声来:“莲儿!”
玄觉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人的衣袖,不想却扑了个空,莲华不见了,玄觉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夜里的山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玄觉吁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醒来了,望着被月光映照的泛着银光的土路,玄觉的心口开始闷痛,痛的他蜷缩在地,动弹不得。
真想狠狠嘲笑自己,玄觉真的笑出声来,笑的眼角都凝了泪珠,若真是无情,又怎会每日每夜都觉得心痛难抑,呵!自欺欺人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回到伊人香,莲华问画桥道:“我们何时去度六俗诸天?”
画桥好似早就知道,莲华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待我处理完凌公子之事,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莲华斜目瞥了躺在床榻上的凌书呆一眼,还真别说,这书呆自,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躺着,收敛起一身的穷酸气,还真有几分,前世弘云的气质神韵,温润如玉,潇洒倜傥,怪不得画桥每日都愿意对着这张脸,弹琵琶,念古诗,绣牡丹。莲华缓步走行到床前,抬手伸出食指,戳了戳凌云锦那张与弘云一模一样的脸,戳了一会儿,忽地觉得无趣,便停下手,问道:“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画桥低下头,含情脉脉的看着凌书呆,芊芊玉指替他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丝,如叹息般道:“我要放他走,这一世的云郎,还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哦?”莲华好奇问道:“凌书呆这一世会如何?”
画桥的目光依然胶着在凌云锦的身上,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清楚。
莲华:“那条小金蛇不是知道吗,你怎么不问它?”
小金蛇听到有人提起它的大名,便甩着套着金环的尾巴,一摇一摆的扭过来,打了个哈欠之后,正经八百道:“画桥姐姐不想知道,等到何时她知道了,我再告诉她。”
莲华翻了个白眼,女人就是不够坦诚,想知道还硬要忍着,这种事情,早一刻迟一刻知道,又能有什么区别。
“对了,今夜你去赴紫阳道长的约,可是已经知道玄觉去了何处?”画桥忽地想起莲华是从福来茶楼回来,便问道。
莲华颇落寞的答道:“玄觉……他去了青原,要找到慧能大师其他四位继承者,然后集众人之力,将达摩祖师传下来的袈裟找齐。”
画桥闻言一愣,淡淡道:“这样啊!”然后便坐在床边继续绣牡丹。
莲华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凌云锦,道:“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把凌书呆弄到这里来,本来以为与为弘云改命格有关,现下看来又不是如此,那你掳他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画桥顿了顿,依然没放下手里的花撑,一针一线,还是那么细致,她对莲华道:“你现下还不懂,我与云郎已有二十一年未曾见过面了,虽然随时想看便可以看见,可是看到的人却又不是他,相见不如怀念,便是如此了,很是奇怪,这个身体明明是他,灵魂却又不是他!”
☆、第二十二章
莲华沉默不语,听画桥继续道:“现在,我将他留在身边,可以让他一直睡着,想象他还是我的云郎,从身体到灵魂。”
画桥深情款款的凝视凌云锦的侧脸,神情之间不无落寞,像是叹息般道:“让他走,去过自己的生活,我晓得他不是弘云,不是我的云郎,还能把他怎么办……”
望着画桥柔情似水的眼眸,莲华突然醒悟,太过炙热的情感像是火,接近便会被烫伤,没人能接受的了,最后只会闹得两败俱伤,他和玄觉便是如此。然而画桥给弘云的,便是细水长流的爱情,平淡又长久。
画桥依然温柔道:“一切,便到此为止吧!”
莲华抬头,见画桥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莲华的眼角抽了抽,想起小金蛇带给他的那瓶春药,也是装在这样的瓶子里,果然已经造成心理阴影了。
画桥取出一颗药丸,托起凌云锦的头,给他喂了下去,见他的喉结动了动,终于缓缓咽了下去,画桥松了一口气,轻轻将他重新安置好。
画桥立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凌云锦,等着他醒过来,莲华可以清楚的看到画桥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是啊!这么多年了,画桥不确定自己能否平静的面对那张与云郎一模一样的脸,能否假装不认识般与他交谈,能否控制住自己不落下泪来。
作为凌云锦比较熟识的人,莲华被画桥强行留了下来,待他醒来之后跟他解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免得这书呆子一时间疯了傻了,要不然,莲华怎么可能管凌书呆的闲事!
凌云锦知道自己在睡觉,模模糊糊的觉得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他却不愿意醒来,其实他睡的十分惬意。
这是一片如仙似梦的地方,虽然一直睡着,他也知道自己在一片宁静祥和的土地上睡得很安稳。连绵起伏的山峦,叮叮咚咚的泉水,不知清澈的溪涧要奔流向何处,微风拂面,带来阵阵花香草香,山清水秀,美不胜收,果真是如仙境一般,没有忧愁,没有担忧,没有烦恼,无忧无虑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
他甚至能听到翠鸟的啼叫声,正睡的惬意舒坦,忽地听到有人在唤他,是谁呢?那人不停的念:“醒醒啊,快醒来吧!”
凌云锦在画桥莲华二人的苦苦等待中,终于睁开了眼。眨了眨眼睛,凌云锦想问是谁在叫自己,可待到清醒过来,看到的是美如谪仙般的女子,她……好美,还有几分眼熟,见画桥眉间有一朵四瓣朱砂莲,凌云锦忽地福至心灵。
“仙子!是仙子你在叫我!”凌云锦双手抓住画桥的衣袖,拽的死紧死紧的,像是等到天荒地老都不松开手。
画桥明显愣怔了一瞬,眼眶有些泛红,莲华轻咳一声,她才猛的回过神来,扯了个笑,柔声道:“公子可算醒了!”
“嗯?”凌云锦纳闷:“我睡了很久?”好像是的!那自己这是在哪?凌云锦抬目四望。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