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心跳如鼓,他忽然觉得,这个神秀大师什么都清楚,不仅知道莲华的事,甚至能够看穿他的心思,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只是一个声音就已经足够可怖吓人。
见玄觉没有应声,神秀也未计较,接着道:“玄觉是从宝林寺而来,先到青原寺寻到行思。你们二人来此处之前,是正赶路要去菏泽,为了找神会?”
行思看玄觉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回答神秀道:“正是如此!神秀大师不愧是大师,什么都清楚!”
“莫要拍马屁,要给我灌**汤吗!”神秀思索了片刻,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必藏着躲着了,免得日后被晚辈嚼舌根,道神秀大师总是爱装神弄鬼。”
语毕,一缕幽蓝色的光芒从屋顶缓缓流泻下来,蓝光渐渐聚集,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奇迹般的幻化出人形,面庞越来越清晰。三人俱是惊讶极了的表情,待到一个沧桑的老僧出现在大家时,小弘愿张着嘴,满面崇拜之情,敬仰道:“这位大师,您是会变戏法吗?”
“呵呵!”神秀对小弘愿慈祥一笑,显然对三人的反应很满意,对小弘愿这句问话更是十分受用,神秀抬手摸了摸小弘愿的头顶,语气极尽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你年纪太小,还看不出什么,不过眉目聪颖,是福相,想来以后定时不会比你师父差的。”
玄觉对神秀大师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讨好他,无缘无故被他抓来这里,总要问个清楚才是,行思师兄甚至还为此事负了伤,玄觉越想越是不平,开口道:“神秀大师,你今日将我们一众人掳来,甚至不惜出手伤人,究竟所为何事,我们既然来了便想问个明白!”
神秀苍老的面容,皱纹纵横,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大半个眼睛,让眼睛看起来只有一条缝,他瞥了玄觉一眼道:“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你们来找神会,方才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行思:“……难道”
玄觉:“……莫非”
小弘愿:“方才领我们来这里的那个青年人,就是神会大师?”
神秀又道:“你们找神会也不过是要寻找达摩祖师留下来的袈裟罢了,你们手中已经有了一块,现下不妨告诉你们,我手中也有一块。”
行思和玄觉激动极了,异口同声道:“真的!”
“这些年来,我走遍佛学圣地,只为了寻找达摩祖师留下的袈裟,然而找的这一块却是在一片荒地之中,哪里终日黄沙漫漫,别处都是黄沙飞舞,沙丘堆积,可是惟有袈裟所在的位置,有一片绿草长势极好,这一块袈裟便是当年方辨大师粽叶包裹之后,再埋在地底的那一块。”
行思与玄觉交换了一下眼神,从神秀的话重,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神秀大师将他们掳来,为的便是他们手中的那块袈裟!其实想来也是十分合情理,神秀大师当年输给了慧能师父,自然会心有不甘,不想让慧能大师如此顺利便成佛,也是自然。
“也就是说,现在还差一块便搜集齐了。”神秀道:“你们可知道,这一块在何处吗?”
行思与玄觉齐声恭敬道:“晚辈不知。”
“你们便不奇怪,我为何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神秀道:“因为我擅自窥探天机,遭到天打五雷,天雷击碎了我的*,此刻才会变成这样。被如此惩治,也是值得,毕竟我终于知道那块袈裟。”
行思激动道:“前辈莫要再绕弯子了,快告诉我等,这第三块袈裟究竟在何处?”
神秀:“这达摩祖师留下的第三块袈裟,就在六俗诸天之中。”
☆、第三十八章
厢房之中,如苏还被蒙着双眼,绑着双手,指导行思他们进门之时,见到的仍是如苏乖巧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情景。
行思心口不由一紧,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心疼,正欲开口唤他,如苏竟忽地站起来,咧着嘴叫他:“思思!你们终于回来了!”
“你怎会知是我们?”行思吃了一惊,快步走过来为他松绑,如苏解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由于一时间不能适应室内强光,不自主的眯起眼睛,不忘得意洋洋答道:“你莫要小看我,我虽是别的不拿手,耳力可是不差的,我认得你的脚步声。”
行思见他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只是敷衍的应道:“真是厉害!”他与玄觉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议。
如苏此刻已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睁开眼睛,见行思眉头紧锁,便知趣的坐到一边去了,还带上了小弘愿,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一旁自己玩耍,给他们两个大人留出谈论正事的空间。
方才在静室之内,神秀大师道:“所谓六俗诸天,便是欲界的六重天,在佛学典籍中均有所提及。传言其中暗藏无数玄机,危险至极,不过那也就是传言罢了,修佛之人,怎能畏惧风险艰辛。只是,不知你们二人可有胆量,以身犯险,去六俗诸天走一遭,拿到最后一块袈裟。”
行思未经思索,便一口欣然道:“晚辈虽是资质平庸,不及玄觉师弟生具慧根,但尚有身为一名修佛者的勇气魄力,最坏不过舍去这一具躯壳罢了!还望神秀大师告知,六俗诸天的入口在何处?”
神秀大师却不再详尽回答行思的问话,语焉不详道:“兹事体大,你们先去厢房休息便是,此事暂搁再议。”
其实行思与玄觉二人心里清楚的很,神秀是要将他们二人当做棋子,待他得到最后一块袈裟后,神秀定会取代慧能大师的位置,到时候,他们二人便是死路一条了,因此必须想办法阻止神秀的作为。
“六俗诸天,我们非去不可!”玄觉坚定道:“毕竟最后一块袈裟在那里,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将那块袈裟拿到手。”
行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他低声道:“只要我们手中有任意一块袈裟,他手中的袈裟就无法完整,不怕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行思瞥了一眼在一旁玩的不亦可乎的两人,眉头又紧了紧,对玄觉道:“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详的计策。”
玄觉颔首赞同,现下他们四人便是刀俎上的鱼肉,说是任人宰割亦是不过分,只能自谋出路。
“咚咚咚……”静室的木门叩了三声,并未等待里面应声,神会便自行推门缓步走了进去,然后迅速合上木门。
神秀苍老的声音在静室之内回荡:“事情办的如何了?”
神会合掌低首,恭敬行了一礼后,才答道:“师弟不负神秀师兄重托,这次派的人办事颇牢靠,南阳慧忠当场被乱箭射死,南岳怀让在与黑衣人打斗中失足坠崖,师弟已派人搜寻他的尸体。”
“哼!”神秀明显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冷冷道:“死透了的人,尚且可能突地冒出来,何况是失足坠崖!”
神会抿紧双唇,又施了一礼,恭敬恳切道:“师弟知错了!请神秀师兄责罚!”
“罢了罢了!”神秀大度道:“这也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帮饭桶!说来,那帮子莽夫也算做成了件事,将行思带了来,真是意外之喜。”
神会不解道:“哦?还请师兄明示!”
“掳了玄觉给我做肉身之事较为紧迫,让我一时漏算了行思,我也未曾料到,他们的动作竟是这样快。”神秀语带笑意道:“原本是打算抢了行思手中的袈裟便作罢,然后让你去六俗诸天。现下却更是方便了,既然这里还有个行思,你便不必去那传言中的地方犯险。”
神会闻言面露喜色,感激道:“多谢师兄体谅!恭喜师兄很快便会得到世间最有资质潜力的肉身了。”
“哈哈哈……”神秀狂笑数声,激动之情难抑:“待到行思从六俗诸天找回最后一块袈裟,我就拥有玄觉的身体,然后身披达摩祖师亲自传下的袈裟,到时候,我便是天下无敌了!佛眼我都有了,天上地下还有谁能奈我何?到那时,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主持宝林寺,哈哈,这实在是太美妙了,美的像是一场梦……”
神会躬身告退,留神秀一人在静室之中为自己的痴念成真而发狂,合上木门的那一刻,神会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日头正好,神会慢步到玄觉他们休息的厢房门前,他一直好奇这一行人是什么关系,尤其是那个胆大心细的少年,无论行思还是玄觉,或者是那个小娃娃,都是出家人,而他,却分明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不过,仿佛他是与行思相熟些,那么,他与行思又是什么关系呢?
神会行至厢房门前,走神的时间过长,并未留意要放轻脚步声,只闻“咔嚓”一声,他踩断了一根枯树枝。
室内玄觉敛息凝神,瞬移到门前,低喝一声:“是谁?”行思也瞬间闪至门边,做好防御的准备。
如苏正跟小弘愿下棋,见他们二人太紧张了,便好意提醒道:“是早上迎接我们的那位大哥!”
玄觉挑了挑眉毛,行思示意他开门,自己退后一步,和玄觉并肩一起立于门前,玄觉调匀气息,缓缓推开厢房的木门。
只见门外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男子,温润如玉,面秀俊逸,穿一身棕色锦袍,繁复华美。玄觉和行思都愣住了,早上迎接他们的人,据神秀大师所言,该是神秀的师弟神会大师,然而眼前这人,无论从年龄上还是身份上,都与神会大师有很大的出入。
看着眼前这位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玄觉问道:“这位施主,敢问有何贵干?”
神会微微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对着室内喊道:“早上我不过只与你说了两句话罢了,何况方才在门前,我并未出声,你怎会猜道我是谁?”
如苏见这人对他说话呢,微微蹙着细细的眉,把脑袋从棋盘上抬起来,歪着头天真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行思抿着唇,用力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着怒气,他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不是神会;他只知道,这人对他家如苏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思。
如苏窥见行思面色不善,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心里一甜,扬声喊道:“我不告诉你!”然后便低头继续和小弘愿下棋去了。
☆、第三十九章
由于如苏沉溺在博弈之乐中无法自拔,行思又对这位不速之客颇有敌意,那么招待客人的重任便落在了玄觉身上。
让来人站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玄觉客气的将他请进门,落座之后,玄觉便问道:“您真的是神会大师?”
神会进屋之后,便在偷眼打量在对面桌子上下棋的如苏,行思咳嗽了好几声,都无甚效果,最后只得使出杀手锏。
只见行思若无其事的起身,装作随意走动几步,方向一转,便走到如苏身旁,开始旁观如苏和小弘愿下棋,行思伟岸的身形正好挡住了神会的视线。
玄觉见神会终于回神,又问了一次:“您可是神会大师?”
神会道:“叫我神会便是了,我早已还俗多年,虽然还是与神秀大师以师兄弟相称,这‘大师’二字却是万万不敢当了。”
玄觉细细打量神会的面庞,忽地想起初次会见慧能大师之时,也是为慧能师父年轻的外貌所惊,那时慧能师父因着修为高深,才得以保得容颜不老,由此看来,眼前这位,与神秀大师年纪应该相差不足五岁,在容貌上的察觉真是太过明显,玄觉甚至觉得神会看起来要比自己还年轻些。虽然神会对外声称自己已经还俗,可他的修为定是浅不了的!
为了能了解到更多的讯息,玄觉接着道:“您虽是还俗了,晚辈仍是不能造次,就唤您一声前辈吧!”
神会微笑颔首道:“如此也罢!”
“神会前辈,晚辈想知道,您的修为高深,为何选择还俗,您难道没想过成佛?”玄觉问道。
神会反问道:“你觉得我想没想过?或者你认为,我还俗是为了五欲六尘的享受,还是追求财富名利?”
玄觉抬头,只见神会眼神深邃难懂,玄觉定了定心神,答道:“晚辈相信,前辈定不是盲目追求名利之人。只是有些不懂,成佛乃是圣道,世间万事皆无常,幻化不实,若不坚持修行,便要在无休止的轮回中打滚,怎是一个苦字了得!阿弥陀佛!”
神会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才道:“待到有朝一日,你们将达摩祖师传下来的袈裟找齐,你会如何自处?若是到那时,允你一个还俗的机会,有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愿意抛却自身清誉,甚至放弃成佛,只想与他一起,去哪里都好,只要过安稳的生活,平凡的一生?”
神会此话一出,莲华的笑脸便在玄觉脑海中一闪而过,若是以往,玄觉会果断回答:“不,没有这样的人,我亦不会还俗。”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玄觉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深切的爱着莲华,莲华走后,他虽然偶尔会觉得心痛难捱,可是他还是时刻记得自己的心,一心向佛,此刻神会一句话,便点醒了他。
只在宝林寺藏书阁上那日,不知为何,玄觉曾经放纵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得到片刻欢愉,像是个孩童般任性了一回。只可惜,那时他还是不懂,不懂什么是爱,直到与莲华分开,分开了,会心痛,这是不是爱?在一起,会快乐,这是不是爱?梦见他,会觉得愉悦,觉得欣喜,觉得满足,这是不是爱?
如是,玄觉答道:“此次赶往菏泽,便是我能为慧能大师,为禅宗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莫要说我动摇佛性,能为天下苍生做的,我都去做了。只是现下,我还有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为旁人,只为自己。无论在安国寺还是宝林寺,我都严守清规戒律,做一名合格僧人,好徒弟。可是,我也有放不下的人。若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允我一个还俗的机会,我会愿意接受这一机会。”
神会笑了笑,轻声道:“只可惜,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于你而言,平凡的日子,难得的真情,都是奢望罢了!
玄觉还欲再问,却被神会抢白道:“这些皆是后话了,神秀大师已经跟你们讲过了,让你们去六俗诸天,将另一片袈裟寻来,然后神秀大师就可以重新获得肉身,他可是如此说的?”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