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他和行思都让怀让禅师失望了,在玄觉看来,行思师兄的随性洒脱才是他内心向往,师兄从未想过要成为多么伟大的人物,也从未想过要广传佛法,他守着一个小小的青原寺,即使毫无建树地了此一生,平平淡淡的过活,也没什么遗憾,
最后,行思师兄失去了手臂,他便用剩下的那只手,揽住心爱的人,二人一起浪迹天涯,闲云野鹤,世间俗世都不再过问,这才是真正的超脱凡尘,比之成佛成仙,令人艳羡的多!
此次远征寻找袈裟,玄觉想通了这些道理,世间虚妄的一切皆是浮云罢了,大抵上苍就是喜欢跟他开玩笑,当他真正愿意尝试着换一种活法的时候,他却死了,起码他的肉身已经死了。
玄觉不知道紫阳当时为何毁了他的肉身,现在他隐约知道了,紫阳道长乃是不想他与莲华再有牵扯,毕竟他们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若是逆了老天的意思,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总之,现在他已是个死人了,即便机缘巧合之下,他与莲华都来到了六俗诸天,可笑的是,却相遇重逢的前一刻,他便身死了,死后就连尸体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看来,所谓命中注定,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小金蛇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总而言之,它就是想表达说出心中的苦闷:这个凡间有多少美好,也有就多少残酷,情之一字,让它感悟很深,若有幸出去六俗诸天,它便要好不犹豫地回冥界去,一睡不起,百年千年弹指过,莫再伤心便是福气。
玄觉与金儿在这边聊天说地,感概情伤,醒悟迷茫;那边莲华早已浑身满布汗,都像是个水人了,一头墨发一缕缕黏在*的脊背上,他眉头紧蹙,脑中运转飞快。
这《佛祖宗脉图》中,暗藏南天竺国菩提达摩禅师观门,脑海中的传承图画,几次变换,奇异的组合成一行行文字:
问曰:何名禅定?答曰:禅为乱心不起无动无念为禅定,端心止念,无生无灭,无去无来,堪然不动,名之为禅定;何名为禅观,答曰:心神澄净名之为禅,照理分明名之为观,禅观自达无有错谬,故名禅观,心神澄净,不生不灭,不来不去,湛然不动,名之为禅……
后面分明还有字迹,玄觉却怎么都看不清了。不行!还是不行!玄觉睫毛上下翕动,脑中已然混乱,为何还是想不通,还是参不透呢!
莲华挣扎着睁开双眼,神色疲惫至极,伏在地上大口喘息,他方才差一点便走火入魔了。玄觉见了,再不理会还在说个不停的金儿,立马站起身奔过去,慌张地用自己的衣袖为莲华擦拭脸上的汗水,小金蛇也咻地一下飞过来。
莲华摆了摆手,扶着玄觉的肩站起来,有些虚弱地道:“还是不行!我们出去,去问问九龙前辈!”
莲华扶着玄觉的肩缓步而出,众人闻声都看了过来,九龙儿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想短时间内参透其中妙义,谈何容易,是它自己太想当然了,九龙儿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感概,也像是无奈。
旁人也从莲华的面上看出情况不乐观,也都没再开口,气氛有些古怪的压抑。孟启修见大家情绪都不高,九龙儿也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清了清喉咙,提议说:“大家莫要这么快就心灰意冷,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是愁眉苦脸的可不成!”
阿虎瞄了紫阳一眼,见紫阳没吭声,也低下头去,莲华还在蹙眉思考,九龙儿开口帮小修打圆场,它点着头道:“小修说的在理,事情还会有转机的,大家切记急功近利,小莲儿也莫要太过紧张,这六俗诸天塌了还有本座撑着!”
“对啊对啊!”小金蛇也凑热闹道:“丑蜥蜴撑不住了,我还能化形撑一会儿呢!”
莲华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两人说的,好像六俗诸天真的会塌了一样,空气中的气氛也没有方才那般沉郁压抑了。
孟启修笑着道:“那么我们便来讨论佛法经文吧!人多力量大些,没准儿哪句话就能给莲公子提个醒儿,佛学之精髓便在于瞬时了悟!”
紫阳颔首道:“孟公子所言有理!”见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孟启修便开口道:“那我先说吧!不才曾在一本浅显的初级佛经上读到,超出欲界、色界以及无色界这三界,方能直达天界,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今日看来,果真如此。色界与无色界不知为何没了踪影,我们所在之地只有欲界,也就是六俗诸天,其又被称作六欲诸天。”
“不才想知道,”孟启修问道:“这色界和无色界莫非是世人的杜撰,本就不存在,还是原本存在,只是后期消失了?”
莲华道:“色界与无色界的确真实,且并非消失,而是合并在了欲界之内,我想这夜摩天,以及之后的几重天,都是由色界与无色界演化而来,称谓不同,本质却是相同,更何况原本“色”之一字,便是源于欲念!”
“竟是如此!”孟启修思索片刻,朝莲华的方向一拱手,道:“受教了!”莲华也微笑回了一礼节。
这时玄觉竟也顺着话头接口道:“佛门中所谓色界善巧,便是色界有色相与心识,因为仍有欲念,才会将心中欢喜都着住于色相之上,念着色相可见。”
紫阳与莲华赞赏地点头,他们单纯的以为,弘愿小小年纪便有此不俗言论,着实是后生可畏啊!九龙儿鼓出的大眼睛瞟了玄觉一眼,似乎看出了什么苗条,又似乎没看出什么,未几,九龙儿便转移了视线。
阿虎在一旁插不上话,很是寂寞,便秉着勤学好问的优良品行道:“善巧是个啥?”
紫阳伸手拍了一下阿虎的脑袋,本想责备他不懂还要瞎问,想了一会儿,又改了主意,向他耐心解释道:“善巧便是诸佛教化众生的法门,用此种法门令一切众生反迷归觉,舍邪归正,令一切众生,出三界,了生死。懂了吗?”
阿虎眨巴眨巴眼睛,想摇头又不好意思,便迟疑地点了下头,紫阳宠溺地伸手揉了揉阿虎柔软的发丝,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六章
“嗳?有话好好说啊!你脱我衣服干吗?”阿虎满面通红,拼死捂住自己半敞着的外衫,还不住往后躲,眼看就要贴上石壁了,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不住嚷道:“你给小爷住手,别碰我,一边去!”
紫阳却依然紧追不放,阿虎自小揉面擀面的一双白净的小手,蛮力也是不小,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紫阳便被他弄的满头满脸的汗,叹息一声,紫阳无奈道:“我也没非要脱你衣服,那我不动你,你自己脱还不成吗?”
“不!”阿虎神色坚决,更胜贞洁烈女,他厉声吼道:“这可是娘亲唯一给我留下的一样东西了,我十几年来从未离过身,你……”阿虎抬眼扫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狠着心肝道:“还有你们,谁都休想把我的肚兜儿夺走!”
紫阳心道,就是因为你从未将这等宝物离身,才能万事逢凶化吉,当日没从三世镜的光道上掉下来,也就是这个缘故了。
见阿虎这般不配合,大家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逼迫一个少年,实非君子所为,小金蛇信子都不吐了,瞪着眼睛怯怯地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那么不舍得一个肚兜儿啊!脱下来也是为了我们能试试出去夜摩天的法子,也没说不还你不是,就算是借的还不成嘛!”
阿虎眼中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水在里打转,他可怜道:“我这就是普通的肚兜儿,能给你们帮上什么忙,能有什么用啊!都是骗人,,非要如此强人所难,心里才痛快啊!你们欺人太甚!”
阿虎强烈的反应,让大家都平静了下来,紫阳摸了摸鼻子,讪讪坐下,考虑要不要跟阿虎说实话。
九龙儿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道:“罢了罢了,出不去夜摩天也没什么,其实这里也很不错,若真是一时半刻出不去,便允许你们跟随本座到小修建造的茅屋中做客,只要你们甘心为本座为奴为婢……”
见九龙儿越说越不正经,孟启修赶忙打断它道:“欢迎各位到寒舍做客,虽然地方小了点儿,但还可以继续建茅屋,肯动手,愿意吃苦,总不怕没地方住。”
旁人都未搭话,小金蛇没分寸地凑热闹道:“我长的小,不占地方的,随便一个墙角就够我住的了,能给大家腾出不小的地方。”
莲华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开心,终于笑了笑,虽然大家都是在无意义的调侃,却让他觉得心头的重担小了不少,他忽地开始理解当初的玄觉,扛着重担的心情,决计不轻松。
紫阳听着大家的话,心中却颇觉不是滋味,他看着还躲在角落里的阿虎,认清了跟他商量也是无用的事实,便决定实话实说了,他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阿虎!你听我说!”
阿虎闻声抬起头来,仍然戒备的贴住石壁,眼睛紧紧盯着紫阳,以防他突然袭击,来扒自己的衣服。
紫阳一句句道:“你身上的那件,真的不是普通的肚兜儿,那是达摩祖师亲传下来的法衣袈裟。”
“骗人!”阿虎辩驳道:“袈裟那种东西,怎地会平白无故地在我身上,我又不跟小弘愿一样,是个和尚。”
紫阳眼中的伤痛又深了几分,他低着头,继续道:“是!今生你虽不是和尚,可保不齐你的前世就是个和尚。”
阿虎哼了一声,贴着石壁坐了下来,听见紫阳继续道:“前世的你,是方辨禅师,他曾留下预言说:转世之后,拥有这片袈裟的人,便是下一任的禅宗正统继承人,中原禅宗真正的继承者。”
阿虎愣住,自己去扒开衣服观察那个肚兜儿,方才还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这会儿自己好奇,就在众人面前豪爽地脱衣服了,紫阳的眼角抽了抽,没作声。
玄觉拿出他包袱中的另外两片袈裟,捧到阿虎面前给他看,阿虎一把抢过来,快速藏到一边,细细比对他的肚兜儿和手里的袈裟,从纹饰到布料,都比对了个遍,片刻过后,阿虎终于死心,面如土色的把那两片袈裟还给了玄觉。
然后一步步慢腾腾地磨蹭到紫阳面前,低着头道:“那个……你刚才说的,什么转世,什么禅师的我也没听明白,不过是不是只要我把这个肚兜儿给你们,我们就有办法出去了?”
“嗯!”紫阳点了点头道:“你将肚兜儿脱下给我,我们尽量想出去的法子。”
阿虎猛地抬起头,情绪明显高涨了许多,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地道:“嗳?那若是成了,我岂不是救了大家所有人?我就是个英雄了!”
紫阳愣住,他不明白阿虎的脑袋怎地与旁人不同呢,是不是搭错了弦啊?大家亦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大概是觉得阿虎年纪尚小,其思考问题的方式,与他们这些老人,免不了要有些出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档儿,阿虎已经兴冲冲地跑到角落,迅速地脱下外衫,然后麻利地解开围在身上的肚兜儿,再一溜烟儿地将肚兜儿捧过来给紫阳,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跟方才那娇羞坚持的模样相比,简直不像一人所为。
只是阿虎眼中明显还有些不舍得,天真的眨着大眼睛,其中的情绪丝毫不懂得掩饰,为了做英雄,他将心一横,一把将肚兜儿塞进了紫阳的怀里,弄的紫阳反倒愣住了。紫阳接过最后一片袈裟,笑的一脸苦涩。
方才闲谈之时,是紫阳先提到:“说起欲念,道家中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话让玄觉心中一跳,脑中有个朦胧的念头,一时却抓不住。
莲华颔首,觉得此言甚是在理,猛然记起一事,莲华笑着问道:“我一直想问,紫阳道长既然是弘忍大师转世,为何今生会转生为一名道士,而非高僧呢?”反正此事根本瞒不住此处的人,莲华此时提出,亦是没甚妨碍。
紫阳也似感叹般摇了摇头道:“当初也只是听从上仙安排罢了,让怎么做,便就去做,其中哪里有我这个棋子说话的份儿。许是中间出了岔子吧!也许是已道士的身份,对于各类行事,都比和尚方便一些。”
语毕,紫阳的视线便落在玄觉身上,他忽然开始整理包袱,那包袱中惟有两片袈裟而且,紫阳眉头紧锁,莲华也看向玄觉,见那袈裟,心中也是一跳,赶忙开口道:“弘愿,你手中的袈裟是何处得来的?”
玄觉想了想道:“此两片袈裟是从凡间得来,且都是在庙宇之中!”
紫阳方才的话,给了玄觉提点,诉诸本缘才是万事皆通的方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道家是这样,佛家亦是!玄觉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达摩祖师的袈裟。
莲华此时细看之下,其上的花纹让他不禁心中一凛,这花纹与上方石壁宝图上的花纹,竟有八成相似,莲华将袈裟讨来细细查看,又问玄觉道:“怎地还少一块?”
玄觉也未曾想竟然巧合之下蒙对了,便老实道:“最后一片袈裟,也已寻到了,只是……”玄觉看向紫阳,紫阳察觉,并未接话,而是反问莲华道:“可是上面的图案有什么蹊跷之处?”
莲华实话实说道:“我晓得这是达摩祖师所传袈裟,其上的纹饰与《佛祖宗脉图》上所见很是相似,我觉得其上许是有什么关联,道长这袈裟的最后一片何在?”
然后便有了众人围逼阿虎脱衣服的情景……
莲华将三片袈裟拼好,发现达摩祖师所传袈裟上的纹饰,较之石壁上的图画更加精致:第一迦叶首传灯,迦叶祖师,第一代祖师传佛心印,到菩提达摩在西天做第二*祖师;二*西天记,由佛拈花微笑,以心印心,这个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法门,传到菩提达摩,为印度的第二*祖师,也就是禅宗初祖……
在袈裟左上角,阿虎肚兜儿系带的位置,有一枚小小的落款,孟启修一眼便瞄到了,道:“这上面写的名字是佛世尊?”孟启修疑惑道:“在下只知佛祖名号为如来,怎地此上写的则是世尊?”
九龙儿突然蹭过来,插口道:“我们仙者,往往是唤他世尊!”
莲华详尽地解释道:“如来只是佛的另外一个名称,佛的十号之一,其他九个有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和佛世尊,加上如来则为佛的十号。原本每尊佛也都有八万四千个名字……”莲华一顿,苦笑道:“扯的远了,总之孟公子明白过来便好!”
“原来如此!”孟启修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以往看的经文只不过是皮毛罢了。
“我再去试一次!”莲华手中捧着袈裟,直直站起身,笑着道:“兴许这次便能参透了,多谢孟公子说了这许多,都是为了使我能想到追本溯源,在根源处着手的道理!”
九龙儿飞身而起,亦发话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前去吧!”
大家纷纷应声,一同跟随莲华再次进入夜摩天中,八张道符所点燃的赤焰,照的夜摩天中一片通亮,巨大的三世镜将《佛祖宗脉图》铺陈开来,只见镜中一派光华流转,金光闪烁。
莲华于三世镜前站定,眉间朱砂莲隐隐泛着红光,他赤着上身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银光,闪耀非常,莲华抖开袈裟,披在自己身上,并随之闭上双目,他忽觉达摩祖师慈悲的眉眼在眼前盘旋,许久不散。
☆、第七章
渐渐的,莲华灵台一片清明,了悟正在瞬息间,莲华神色一凝,似乎有什么猛地闯入了他的灵识之中,炙热的念头仿佛要终破他的头颅,是他!是那个曾在莲华梦中出现的男子,依然是这个背影,玄色的背影又一次突然闯入了莲华的意识中。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