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本要离开,却见门里飞出个蛤蟆,遂抽了抽嘴角望着成鸢:“你在这干吗?”
成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举起牛皮纸包,讪笑道:“芙蓉糕!”
“不要!”叶华冷着一张脸,掉头就走。
“……嘁,给谁甩脸子呢。”成鸢拍掉身上的土,嚼了嚼舌根,忽而发觉怒气正旺的叶伯父还在一旁站着,赶紧鞠了躬道:“叶伯父好,给您芙蓉糕,我娘亲手做的!”
叶伯接过糕点,沉沉叹了口气:“成鸢啊,你和叶华关系好,帮伯父说两句。伯父马上就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指望抱孙子呢……”
“嗯,”成鸢点点头,“我尽力!”
叶华站在老街的大榆树后头,面朝一方池塘,望得出神。可惜,神出得再多,眼中也不过“寂寥”二字。
成鸢的脑袋不多时便从榆树那头冒了出来,他咬着下唇朝叶华卖笑,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结果直到笑得双颊发僵,也没得到叶华一个回眸,成鸢终于耐不住性子推了他一把,摆出一副轻佻的模样:“叶华兄,明日可否随我进宫,去给太后那个老婆子祝寿?”
叶华哼了声,靠着老榆树坐下来,“出言不逊,当心掉脑袋。”
成鸢见他有了回应,趁热打铁挤到他身边坐下,“你说我该唱什么?听闻太后喜欢气派却十分吝啬自己的库存,不如叫戏曲班子演一出看钱奴!”
说着,成鸢转身跪在丛中,两手一同比划,唱起那段夸张而吝啬的自白:“我那一日想烧鸭儿吃,我走到街上,那一个店里正烧鸭子,油渌渌的。我推买那鸭子,着实挝了一把,恰好五个指头挝的全全的。”
说罢,他照着叶华的脸狠狠摸了一把,又道:“我来到家,我说盛饭来我吃,一碗饭我咂一个指头,四碗饭咂了四个指头。我一会瞌睡上来,就在这板凳上,不想睡着了,被狗舔了我这一个指头,我着了一口气,就成了这个病,罢、罢、罢!……”
叶华抚着额头差点笑岔气去,抬眼见成鸢还在甩手指,下意识便将那只手拽了过来,“你就唱罢,明日就算有十个脑袋怕也不够砍!”
成鸢本是跪着的,被叶华一拽失了重心,忙用另一只手撑住榆树干,险些跌进叶华怀中。
“我当然不敢唱,为了全家的脑袋着想,只能委屈自己唱一首大慈大悲的老佛爷!”他抽了抽手,却发现叶华紧抓不放,遂皱起鼻子道,“作甚?不就把你当烤鸭摸了一回,难不成还想讨回去?”
“我爹没叫你来劝我?”叶华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笑道,“从小就这样,父子一翻脸就请你来游说,他以为你何事都能说动我。”
“那这回能说动吗?”成鸢满怀期待地眨了眨眼,“我知道张员外家的瑾兰,长得好生俊俏,举止端庄还不耍小姐脾气,和你简直是绝配!你想想,这世上谁能有这个耐性,守着你这张宠辱不惊的冰山脸过一辈子?”
成鸢这番话一出口,忽而察觉叶华手上的力道忒生猛,抓得他一个激灵叫了出来:“喂!我不说了,快些放开!”
谁知叶华不但不放,反将他另一只手一并抓来,在他跌进自己怀里的同时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要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这些话!”
成鸢惊得心脏漏跳一拍,讷讷地任叶华抱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抬手拍了拍叶华的脑袋,“你别哭了,我不说就是了……”
叶华一僵,沉声道:“谁跟你讲我哭了?”
“没哭吗?”成鸢从他怀中钻出来,“我以为你是不想让我瞧见你的哭相,才将我那样抱着。”他将叶华的脸左右扳了扳,发现真的没有泪痕,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那是什么表情?”叶华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就这么期待我在你面前哭一回?”
成鸢瘪瘪嘴:“从小到大没见你哭过,无论是抢了你的芙蓉糕还是其他你喜欢的东西,你都不会伤心,像根木头!”他拍拍衣摆站起来,伸手拉叶华,“我下午要进宫看戏班子,一起来吗?”
叶华抓住他伸来的手,起身便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我不去,跟着你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成鸢呆在原地,眉间酥痒的感觉直直钻进心窝。
叶华踏上青石路,朝他招了招手,“你是走,还是不走?”
“……喂!”他追上去,跟在叶华身后,“你方才亲我作甚?!”
“亲?哪里有亲,只是不注意碰到了而已。”
“……碰能碰出啾的声音么?”成鸢抓了抓脑门,小声嘀咕,“方才还说不去,现在又走到前头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快走罢!”叶华牵起他的手,露出张不耐烦的脸,嘴角却似笑非笑地抬着。
草地上有几个孩童在玩耍,榆树后是人声鼎沸的街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成鸢的脑袋却有些发痴,他望着叶华高大的身影,喧嚣尘世骤然静默无声,只剩下心脏砰砰跳动的节奏,急促有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为伊消得人憔悴
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采桑子》
明日是太后七十大寿,圣上要在前殿大摆筵席。
今日来宫里操练的,除了一堆钟鼓鸣乐的师傅和身姿妖娆的舞娥,还有两个戏班子。三皇子请的戏班唱一出霸王别姬,七皇子请的戏班唱一出贵妃醉酒,两位皇子深知太后喜爱何种戏剧,却请了不同的旦角儿,誓要将对方的戏比下去。
成鸢下午参会戏班子时,听说要他演贵妃醉酒里的杨玉环,脸色顿时黑成了碳。
就因三皇子请的旦要演虞姬,七皇子就定要找个既比虞姬痴又比虞姬媚的角儿给成鸢演。成鸢百般不情愿,说杨贵妃那出放浪形骸,种种醉态败坏了皇家形象,太后一定不会喜欢,他要保住小狗头,不能演。
论起太后喜不喜欢,自然是夏侯文更清楚些,他费了半日口舌,见成鸢依旧不肯,终于放了狠话:“总之,成将军已经答应父皇了,你若不演,便要落下欺君的罪名。”
成鸢听了夏侯文这句威胁,肝胆颤了三颤,但碍着面子,就只低头不语,两手死命攥着衣摆,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
叶华见了成鸢的委屈模样,怕他是找不着台阶下,便上前拍拍他的肩:“成鸢,我还从没见过你演的玉环,不如应了殿下,当是演给我看,行吗?”
成鸢思量片刻,立即振作起来:“行!你想看我就演!”他拉着叶华的袖子嚷道,“那你可要坐在前排,让老七给你占个座。”
夏侯文干咳一声,一笑而过了。
戏班里的人都是行家,成鸢看了戏折子后,和大家过了两遍场,没费多少力便拿下这出剧。
成鸢同叶华出宫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将军府在皇城中,绢丝铺子却在皇城外的帝都西街,相距甚远。叶华送成鸢回府时,成夫人便将他留住,道是明日还要进宫,这跑来跑去不大方便,让叶华在将军府住上一晚。
正好叶华和他爹闹僵了,怕回去要遭一顿训斥,再遭一顿催婚,成夫人这么一说,叶华便欣然接受,跟着成鸢上了饭桌。
府上的丫环为叶华整理出一间厢房,正好在成鸢的屋子对面。晚饭后叶华便回屋了,成鸢却被他爹叫去座谈,因为怕他在圣上面前做出不得体的举动,成大将好生叮嘱了一番宫中的礼仪,说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肯放过他。
爹的耳旁风一过,成鸢立即杀回屋洗了个热水澡,终于将一天的风尘卸掉。
叫小厮将木桶抬出去时,成鸢披上外袍,瞅到对面的叶华方才熄灯,他眉头一皱,想是老年人才这么早睡觉,便琢磨着去吵他一吵。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