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将苍天染红,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叶华起身,将杯中酒洒向地面,留给他一道冰冷的背影。
秋日祭典当日,靖王应了皇上的邀请,携妻去宫里参观朝贡,撇下成鸢一人留在府上。恰好靖王的妹妹齐诗宁回府,小郡主见着成鸢,兴奋地抱来一大堆华衣锦饰,要将他打扮成美花旦。
成鸢虽无甚心情,但因闲来无事,便乖乖坐上椅子任她折腾。
待齐诗宁给成鸢上好妆,编好发髻,满意地左瞧右瞧,终于提出要带他去祭典大会上游玩。这般美妙的妆容,若不让世人见见,她心有不甘。
成鸢黯然片刻,想起叶华说他给人添堵,思量那个大忙人应该没时间露面祭典,抬眼见宁儿万分期许的模样,唇角一勾,便应了她。
他又不是非要那人陪着才能玩得开心。
祭典最热闹的那条街,在帝都北侧。
马车上,齐诗宁弯着眉眼瞧他,“鸢,你可有心上人?”她说得俏皮,眼里却灌着汪汪春水,恨不得将成鸢所有八卦都挖出来。
“有,”成鸢笑回去,“所以你没机会了。”
“骗人!我从没见过,是哪家的姑娘?”
成鸢但笑不语,转眸望向窗外,纱帘轻扬,车水马龙,心绪便随车轮辘辘转动,绕成一颗结,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记得年前,寒雪飞舞,腊梅未绽。叶华暂住将军府,从成大将那学来一套招式,名唤游龙戏珠。他得空便在院中练习,成鸢旁观,只道游龙戏珠是道菜名,用大虾和鱼丸做成,好吃得很,换做武术却没了韵味,扰人食欲。
叶华练成后,又叫成鸢看了一遍。成鸢见他招招刚劲,一点都不像游龙,虽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找找叶华的茬,于是笑道:
“叶华兄,若你真是一条龙,这么用力地扭,大概会折了老腰。”
叶华却背起手,望着雪中武出的脚印,垂眸道:“你看这印子,倒真能连成一条龙。”他眸光一闪,又落在成鸢身上,“龙盘绕在这,护着中央一片雪白,若不用力,怎能护得它周全?”
“是么?”成鸢凑近了观察,雪地里当真有一条蜿蜒成圈的脚印,像极了龙身。
“成鸢,”叶华忽然轻拢他的下颌,让他望着那片雪白,复又收回手,在雪中点了一下,“知道圈里是什么吗?”
“游龙戏珠,当然是珠子!”成鸢脱口而出后,顿了片刻,再道,“如果是条母龙,那便是她下的龙珠,如果是条公龙,那便是他抢母龙的龙珠!”
叶华摇了摇头:“还有这等说法……”笑意一闪即逝,眼中浮出蒙蒙薄雾,叫人看不真切。良久,他沉了沉气,柔和的嗓音如林间第一缕阳光:
“成鸢,于我,这圈中便是你。”
成鸢回神时,马车已到北街。
大红灯笼高悬于市,街边除了美食,便是珠光宝气的什物,和各类游园会上常见的游戏摊子。夜晚未至,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孩童的笑声不绝于耳。
齐诗宁拉着他走到首饰摊前,将一串珠帘挂上他的两鬓,雪白的珍珠更衬肌肤晶莹,惹来摊铺老板一声赞叹:“戏子好生俊美!”
“当然喽!”被赞的人明明是成鸢,诗宁却心花怒放,乐得合不拢嘴,“我家鸢鸢是天下第一美人!就算仙女见了,也要愧他三分!”
“鸢……”摊铺老板一回味,茅塞顿开,拍手便叫,“成少爷啊!我说秋日祭典怎能不见你的身影,你可是最能玩闹的!嘿,那方还专为你搭了戏台子,说你不来便请卖绢丝的叶公子喊一回,大伙都想听听,那惹太后垂怜的贵妃醉酒是个什么模样?”
成鸢猛然抬头:“西街的绢丝铺子来这摆摊了吗?”
“是啊,就在我斜对面!”
成鸢顺着老板所指方向望去,却只见摊子不见人。
诗宁听说成鸢要唱贵妃醉酒,瞧他一身素衣,转念便要为他买件红袍披上。
成鸢的视线还留在绢丝摊子那处,口中念着叫宁儿自便,到时在戏台前与他汇合就好,脚步已不能自已,仿佛被牵了魂魄,心跳如擂鼓,脑中却努力拼凑向叶华道歉的话语。
不知为何,他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无错,却在此刻放弃倔强,只盼能与叶华和好,即使不能同游祭典,随意聊上几句也好。
叶华的背影立在面具摊前,还是那身月白长衣,黑发如同绽于雪上的墨莲,寂静沉稳,却带着脱俗的灵气。
只差五步便能拍住叶华的肩膀,打声招呼再道歉,还是先道歉再问好?成鸢忽然有些纠结,可惜未留足思考时间,便被女子轻盈的笑声打断了思路。
恍然望去,樱色裙衫翩然摆动,一名相貌清丽的女子站在叶华身边,眼中流出尽是柔美之色。她拿了两只面具,在叶华面上比较,似是在替他挑选。
成鸢只觉心中一抽,身体被空气牢牢凝固,连呼吸也被堵了去。
他以为叶华独自一人,坐在街边失意得很。他以为,眼前定不会是这样一番情景,自己深陷几日前的矛盾,对方却已然找了别人快活。
可眼前,便是这样一番情景,女子粉黛魅人,是张员外家的瑾兰,倾慕于叶华的女子。
“哎,小心!”
成鸢还未回神便被人撞倒,鬓上珠帘掉落,叮咚作响。
“你怎么站在路中央发呆啊?”扛着木箱的伙计急忙道歉,放下木箱跑来扶他,“哎,撞疼了吗?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成鸢的心如闷进酒壶,被酒水刺得又麻又疼,余光瞥见叶华回眸,浑身一紧,还未站稳便飞快掉头。
“成鸢!”叶华果然一眼将他认出,追来便抓住他的手臂,“刚才怎么了,摔倒了吗?”
“管我作甚?!”成鸢试图甩开他,却是徒劳。
“成鸢!你不在家养伤,跑到哪里去了?知道这两日我找你有多辛苦吗?” 叶华双眉紧蹙,语气中有几分责备。
“我没让你找!!”成鸢气得浑身发抖,双臂被叶华牢牢抓着,却不肯放弃挣扎。忽而记起游龙戏珠,眸中流光暗转。好一个“戏”字,那圈中的确是他,可惜他会错了意,龙要戏他,却不是要护他周全!
叶华见他红了眼眶,自觉手上力道过大,可稍微松些又怕他逃走,只得将手移到他肩上,用力按着,“若你在为两日前的事生气,我道歉就是,为何非要对我这般逃避?”
“叶华?”瑾兰好奇地探出头来,瞧见貌如琼玉的粉面花旦,眼底掠过一惊,微微施礼,道,“这位便是将军府的成公子吧,小女不常出门,却对千古绝唱的名号有所耳闻,如今亲眼见其人,真真是艳倾天下的俊美花旦!”
成鸢听了,嘴角却滑出一抹冷笑,眼中妒意难掩,言语更是轻浮:
“瑾兰小姐,你同叶华拜堂时,千万别忘了我的喜酒!那拉红线的可不止你家媒人,还有我成鸢,费了半日口舌才让他动容。你当知道这冰块脸多么坚固,他可以面不改色地伤人心肺,而且无论丢了什么都不会难过,里外是根木头,包容这么个人,实在难得很!”
瑾兰似是只听了前面一句,便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叶华的眉头却拧得更紧,错愕之词还未脱口,双手已被成鸢狠狠拍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