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沸腾了,腾腾热气中可以嗅到底料的麻辣鲜香,菜品被肖夏接二连三地入了锅,素的荤的发生着或物理或化学的反应。
“来,努力加餐,我都没吃晚饭,饿死我了。”肖夏磨拳擦掌几下,拿起筷子,预备大快朵颐。
“我以为我们一起吃的是夜宵,原来,你吃的是晚饭。”张西兮平铺直叙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表现在,同吃一顿饭,你吃的是夜宵,他吃的却是晚饭。”
肖夏顾自吃着,似乎没听他说话。
“你是因为饿坏了,才叫我出来吃吧?””张西兮面若平湖地问,不甘心自己的话没给肖夏带来反应。
“嗯啊,不然呢?”肖夏没有迟疑地回答,并没有听出张西兮的潜台词。
“所以,你的饥饿是第一位的,我是第二位的,或者说,我是应运而生的,运,是指你饥饿了。”
“我不懂你的这些,哲学。”肖夏一边用瓷匙往蘸碗里加芝麻酱一边说。
“所以,我要感谢你的胃,没有它,你便不会想到我。”张西兮说。
“你还应该感谢我的脑,没有脑,我能想到什么?”肖夏的意思是,别管我是不是因为饿坏了才叫你出来吃的,你至少是经过我大脑的。
“有一天,我希望你不饿,或者是饿但不太饿的时候,叫我出来吃——比如夜宵,夜宵是可有可无的——那样,我会觉得我们出来吃饭不仅是为了吃饭,更多的是为了,相看。”张西兮沉浸在自己独特的逻辑里。
“两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肖夏头不抬眼不睁地说。
“李白和敬亭山都可以相看,更何况两个人?你看我一眼。”
“不看!”肖夏抬起头来,在火锅中挑拣食物。
“因为我难看。”
“你不难看,咱们班的男生,我第一好看,其次就是你了。”肖夏一边嚼着食物一边说。
“那是因为什么不看我?”
“俯视是很累眼睛的。”肖夏说罢,笑了起来。
“有一天我会长高的。讨厌!”
“哟,你还有这一面。”
“哪一面?”
“女孩子的一面,女孩子才说讨厌。”
“讨厌!”
“别讨厌讨厌的了,我要吐了。”肖夏低头笑着。
“你吃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早就应该吐了。”
“来,你也吃。”肖夏把煮熟的牛百叶、猪脑、羊尾、马鞭纷纷夹到张西兮盘里。
“把我的盘子都弄脏了,讨厌。”
“涮都在一个锅里涮了,真矫情。”
“讨厌!”
张西兮觉得对肖夏说讨厌有愉快的感觉。
“还讨厌起来没完了,不是和你说了嘛,女孩子才说讨厌。”肖夏谆谆教诲。
“在你面前我愿意是女孩子。”张西兮脱口而出,有一些快乐又有一些后悔,快乐是自己不经意间表达了心意,后悔也是自己不经意间表达了心意。
肖夏没有接话,只是低头不紧不慢地吃着,但那张脸的表情,像星光在被微风吹动的湖水中的倒影,深情,忧郁,梨花带雨,娇艳欲滴。
“这些看着都恶心,更别说吃了。”张西兮望着盘子,一副骨鲠在喉的表情。
“但它们还是有清新之处的。”张西兮意味深长地说,情绪来了个直角转弯。
“什么清新之处?”肖夏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略微缓了过来。
“是你夹给我的。”
“哈哈。”
张西兮对肖夏说一些暧昧的蜿蜒的还没升级为情话的话时,肖夏的态度要么是沉默,要么是转移话题,要么,就是这样付之一笑。
不管是沉默,还是转移话题,抑或是付之一笑,都比“变态啊”“省省吧”“真恶心”“得了吧”这一类清冷的话语好。
两个人有说有笑有沉默地吃着,窗外是那样的夜色,窗里是这样的脸色,岁月静好。
“我爱吃陈醋。”张西兮拿起盛着陈醋的精致玻璃瓶汩汩地倒着。
“你黝黑的皮肤是不是和你爱吃陈醋有关系啊?”肖夏戏谑地问。
“和我总被晒着有关系。”
“坐在教室上课,哪儿能晒着你啊?”
“我总被爱情晒着。”
“服务员,来一箱啤酒,勇闯天涯。”肖夏扯着嗓门儿,随后又喃喃自语似的说,“有火锅怎么能没有啤酒。”
啤酒已至,服务员说:“请问先生,开几瓶?”
“全开。”肖夏回答。
“我没什么酒量,你看着办。”张西兮说。
“我也没什么酒量。”肖夏神情坦然。
“那就不要全开了吧?”
服务员娴熟而优雅地开着啤酒,不理会他俩的争议,仿佛是为了在“全开”的主意改变前完成全开,每打开一瓶儿就把一个瓶盖儿揣进裤兜儿。
“但我觉得,今晚不一样,今晚,我会有酒量,你也会有酒量。”肖夏口眼歪斜地笑着,他的脸,似乎对每一种笑容都能收放自如,无论如何笑,好像都不足为过火,好看真好。
好看,吸引一个人只需要外表,360度无所顾忌地花枝招展花枝乱颤地转啊转;不好看,却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拿出灵魂,拿出灵魂,但世人往往爱美貌太多,爱灵魂太少,费力可能不讨好。
肖夏把玻璃杯倾斜,啤酒沿杯壁而下,泡沫很少,与酒轻浮地组合在一起。肖夏把这杯递给张西兮,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自己的一杯,却倒出了许多泡沫。
“来,为你总被爱情晒着干杯。”肖夏举起酒杯,豪言壮语。
张西兮拿起酒杯,但说了一句:“哪有为不幸干杯的呢?”
“酒,可以浇愁。”肖夏悠然地说。
张西兮举起酒杯至与肖夏的酒杯相同的高度,“砰!”——碰杯的声音,一饮而尽。
“只有啤酒的苦味才是清香的。”张西兮说。
肖夏继续斟酒,依旧是把自己斟得泡沫很多,把张西兮斟得泡沫很少。
“来,为祝愿你不被爱情晒着干杯。”肖夏举起酒杯,轻言细语。
张西兮拿起酒杯,但说了一句:“等一等,等一等。”
待肖夏酒杯里的泡沫消溶时,张西兮故意嘲笑地说:“你看,你的酒比我的酒矮一大截儿。”
“我们真的要比高度吗?”肖夏有恃无恐地笑着。
“怎么?”
“你可比我矮一大截儿呢!”
“可我的酒比你的酒高一大截儿!”说罢,张西兮主动碰杯,一饮而尽。
“有一天我会长高的,和你一般高。”张西兮悻悻地说。
肖夏又斟好了两杯酒,举起酒杯,不言不语。
“这次是为什么?”张西兮问。
“为有一天你和我一般高干杯。”
张西兮拿起酒杯,但说了一句:“为什么每次你都那么多泡沫,而我都这么多啤酒。”
“偶然现象。”
“把我灌醉对你没什么好处的,我不是省油的灯。”
“你不省油,我供你油。”
“我怕你供不起。”
“哎哟喂!”肖夏像被撞了一下腰似的说。
张西兮拿出手机装作在看一些东西,其实,是打开了照相机,透过手机镜头看着他,细细地看着他,他的手机为他的观望撑起一支伞。他看着啊,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真好。皮肤白白的,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湿热——恰到好处的汗津津,吸引人附着上去的湿热;胡茬青青的,好像还有一些毛茸茸的络腮胡子;发际线一半低一半高,这点儿不对称为他长着对称的五官的脸平添了耐人寻味的动感。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