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
“三百两黄金你是如何携带的?”
“用布包着。”
“什么样的布?”
“黑色粗布。”
周夫人不耐烦地回答道。她斜睨了高元一眼,似乎在说“你还有完没完?”高元仍旧报以坚定的目光,瞬间她的气势就减弱了不少。
“一个人去的?”
“是,我害怕怡儿有危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然后你把布包放在了……”
“观音像旁边。”
“当时大殿里有人吗?”
“没有。”
“那你不害怕黄金被别人偷走吗?”
周夫人抬起眼睛直视着他,半响没有回答。高元知道自己触到了她的痛脚,那双平日里看起来善良无辜的眼睛在窥探他到底知道多少。暗暗绞尽手中的丝帕,周夫人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低垂着眼睛楚楚可怜地说:“奴家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心里怕得要命,怎么还想得了那么多?”
“是这样啊,你回家的路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奴家一心赶路,没有留意。”
周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高元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与她道别,带着高艺离开了周家。
“她果然在撒谎。”走出周家以后,高元低声说,“回去以后,派信得过的衙役日夜监视周夫人,一举一动都要直接向你我汇报。”
“有这个必要吗?”
高艺有些迟疑。最近他们一直把突破口放在了瘦猴身上,那个人狐朋狗友一大堆,想要盘问个遍的话,现在县衙的人手仍旧不足。高元明白现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这个女人才是关键,瘦猴的事可以先放一边。”高元肯定地说,“瘦猴不是帮凶,只是个贪心好赌的倒霉鬼。那天叶姑娘掉了的金锭,就是被瘦猴捡去的。时间是在上个月末,那个时候绑架案还没有发生。凶手要他们初八的晚上交赎金,那个时候周夫人手里根本就没有三百两黄金。”
“但是一个妇人在这件事上撒谎也不足为奇啊。凶手要求的时间那么短,她没有能力凑出那么多钱。周老爷在安平县虽然没有亲人,但在州城还有一个弟弟。如果周夫人因为黄金被偷而导致周怡被杀,周老爷的弟弟一定会责怪于她,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件事把她赶出周家。”
高元能够想象一个女子被赶出夫家无依无靠的惨景,然而周夫人并不是弱女子,她也并不无辜。正如叶姑娘所说,她是个夜叉一般的女子。
“周老爷留下了三百两黄金给儿子,而凶手要求的赎金恰恰也是三百两,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凶手应该是本县人,事先也做过详细的调查。”
“但是江家拿不出三百两黄金,县里人尽皆知。”高元不禁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恨自己现在才注意到这个明显的矛盾,“周夫人没有接到过凶手的信,还记得吗,刚才她说自己把赎金放在了观音像旁边,而其他人都是放在观音像下。如果周怡真的被绑架,这么重要的事她不会记错。凶手绑架的目的是掩盖自己杀人的动机,他真正的目标是周怡,而不是江小郎。”
周夫人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呼之欲出,问题在于她的同谋是谁。她没有能力用丝缎勒破人的皮肤,凶手是个力气很大的男人,而且应该跟周夫人有□。也许周怡发现了两人的□,他们狠心将他灭口,接着又为了掩盖罪行杀掉毫无关系的三个孩子,干扰官府的视线。
同时,凶手也是个非常贪婪的人。他的贪婪不同于市井无赖那种毫无远见的小打小闹,他可以用规行矩步掩盖住自己的**,然而到了别人看不见的暗处,他就化身成为一匹眼中只有猎物的狼,用利爪扫除一切障碍。
“瘦猴拿着周家的金锭去赌,也许是在赌场,也许是在流转的过程中,凶手认出了这个金锭。他想要把被偷走的三百两黄金寻回,就抓了瘦猴对他严刑拷问。但瘦猴根本就不知道其余那些黄金的下落,最终被凶手打死了。当我们见到金锭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三,凶手安插在县衙的奸细担心黑三知道得太多,先下手为强,毒死了他。”
这又是一条往死的性命,可怜的黑三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没有。
“那个奸细是……”
“是曹文。那天他被我派出去探查金锭的来源,不在咱们两个的视线范围内。我想他最初被派到县衙的目的是监视林若光,而不是我。他本来就知道那个金锭是从哪里来的,出门以后就躲在暗处监视。他看到林若光出门以后,我也跟了出去,于是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我推下岩峰想要借此嫁祸林若光。”
如果那天不是被林琰救了而解除误会,高元一定会认定林若光就是县衙里的内鬼,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识穿他的诡计。虽然迟了些,但是知道奸细是谁以后,心里安稳了许多,说不定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曹文,给凶手致命的一击。现在他们缺少能够把梁斌定罪的证据,光是凭借推理无法服众。
“那春梅呢?”
高艺低声问道。
“春梅是为帮助梁夫人掩饰偷情而死,”高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高艺,“因为凶手就是梁斌。当年周夫人就是在杨柳苑挂牌,而梁斌是杨柳苑的老板,他们在那个时候认识,并且有了私情。但是梁斌要扮演好他老实商人的角色,不能娶一个□为妻。后来他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迫害韩家,逼梁夫人这个大家闺秀嫁给他。不久以后,周夫人也嫁给了周老爷。但是他们两个仍旧维持这以前的关系,说不定周老爷之死也跟他们有关。梁斌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但是无法原谅梁夫人给他戴绿帽子,所以杀了春梅泄愤,再以殉情之姿把两人投入河中喂鱼,可能也是想要给梁夫人一个警告。”
他的自私与暴戾出卖了自己。相信他把春梅和瘦猴投入河中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拴住尸体的绳子会被渔网缠住,三天后就被打捞起来,更没想到偷走了他日思夜想的三百两黄金的窃贼就大摇大摆地呆在县衙。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可以串起来了。绑架孩子以后立即杀掉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从一开始他就抱着杀意而来,那么西郊普济寺的后堂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凶手将交赎金的地点和密道的出口选在那里,就是因为没有人会去那个荒凉恐怖的废寺,干干净净的后堂一定是出自他手。但是他一抓到孩子就把他们杀死了,尸体完全可以放在观音像下的密室里,没有必要放在后堂。
凶手利用那里做过什么呢?
“高艺,你立刻回县衙派人监视周夫人,一旦她跟梁斌接触,就把他们两个一起抓回县衙,我要去林府走一趟。”
“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
望着高艺的背影他暗暗思考着,普济寺的密道和干干净净的后堂都不是为了绑架而存在,在它们背后,还有着一个阴谋存在。林琰的父亲林琦就是死于这个阴谋,也许翻查林家的账簿记录会有帮助。
到了林府大宅,他就径直冲向林琰居住的西苑。房里没有人,高元便穿过花厅走到后面的花房,果然看到了林琰忙碌的身影。他在精心照料那些鸡儿肠,虽然是生命力旺盛的野花,但要它们在五月就开放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一看见他,林琰就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过去那张因为肥胖而臃肿不堪的脸现在看起来灵活了不少。
“有什么事吗?”
林琰愉快地问道。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抽丝剥茧2
“砰”的一声,林琰手中的水桶掉在了地上,清水流到了高元脚下。
“已经抓到了吗?”
高元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
“是谁?”
“梁斌。这些案子背后一定有阴谋,我想应该能从他与你家的金市的账目中找到线索。你还记得你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神不宁的吗?”
“大概在三月中旬发现的。”
林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就从二月的账目开始查,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即使从二月开始,要查清往来账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梁斌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来,必须由精于账目数字之人仔细核算才行。
“这件事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最好的人来日夜核查。”
“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所用之人谨慎选择。”
如果打草惊蛇,梁斌一定会赶在他们发现之前销毁证据,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林琰会心地点了点头,他不会让自己的杀父仇人逍遥法外。这件事交给林琰不会出问题,高元望着他那双方出坚定光芒的眼睛想道。然而棘手的案子已经临近尾声,高元的心里却莫名地失落。
“那我先告辞了。”
定定地望着专心向林若华下达命令的林琰,高元低声道了别。对方没有转过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已经正确地传达出去。正当他准备默默离开的时候,林琰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留下来喝杯茶吧!”林琰脸上泛起一抹微笑,“当然,如果你方便的话。”
光是监视周夫人还不够,高元还要回县衙给梁斌祖籍地贺州桂岭县的县令写信彻底弄清他的身世,必须找个借口安排曹文率领手下出城,暗中进行调查,另外还要翻查县衙跟梁斌有关的一切文书案卷……所以,非常方便。高元点了点头。
就好像变戏法似的,一转眼西苑花厅的圆桌上就摆满了各式水果糕点。林琰把一盘堆得像小山一样夸张的白糖糕推到高元面前,一脸诚恳地说:“高县令似乎很喜欢白糖糕,我特地吩咐若华准备的。”
说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脖颈。高元知道他跟自己一样,都想到了那件事,不由得脸颊发烫。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白糖糕……”
那天只是饿昏了头,加上发烧神志不清才会……高元不想再提自己一生的污点。
“那……你要吃个橘子吗?”
“哦,好。”
默默地把酸甜多汁的橘子瓣送入口中,高元低着头不时偷瞄林琰。
“其实我今天是想感谢高县令,可惜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林琰啜饮一口热茶,怃然地望着桌上的果品糕点。找出凶手杀人的证据是官府的责任,可惜现在的高元没有这样的能力,只好依靠林家。这样就等于把给梁斌定罪的责任转嫁给了林琰,想必他一定压力很大。想到这里,高元不禁赧颜汗下,羞愧难当。
“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更何况现在还没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不,大人你不明白,能够看到有人为我爹的案子努力奔走就已经是安慰了。”
高元连忙摇了摇头,心虚地否认道:“我本不应该把案子拖这么久,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忽略了很多线索。”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