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点了点头。
☆、如堕迷雾1
地下石室的位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高元决定这件事的知情者就维持在六个人。不过转移证人必须要知会何磊才行,高元便简单地跟他说明了情况。本来以为对方会追根问底,没想到何磊轻松地点头答应了。临走前,他居然一反常态地亲切,弯下腰扶着赵芳姿的肩膀说:“保重身体。”
走到城门时,林琰已经在城门口等候了。高艺和林若光,一个要扶着刀伤未愈的清弥,一个要推赵芳姿的轮椅,带路的工作只好由林琰来做。一见到高元他们,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万壑山山势并不怎么险峻,但是山上沟壑极多,深浅不一,简直就是一个防御凶手的天然围墙。高元曾在这里遇险,直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到了山脚下不禁有些踟蹰不前。
“有我带路,不会有危险的。”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犹疑,林琰向他伸出了手。高元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岩缝里,林琰把他背在背上时,好像连带着把那些恐惧与不安全都丢在了身后。明明并不怎么熟悉,却很轻易地相信他,好像除了相信,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虽然知道还有四个人在身后看着,高元还是兴冲冲地握住了林琰的手。山间的小道曲曲折折,薄薄地铺了一层金黄色的落叶。两个人迈着同样的步伐,把落叶踩得咯吱咯吱响,然后发出轻快的笑声。即便什么都不说,高元心里也充满了甜蜜,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
不到一个时辰,六人就到了山顶。山顶光秃秃的,只有几块杂乱无章的大石头。路的对面是断崖,崖下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林琰走到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后面,用力推开后,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孔。他取下腰间的钥匙,伸进钥匙孔轻轻转动,面前那块长满青苔的石板便缓缓地滑开,露出了一段通往地下的长长的阶梯。
地下很黑,林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点亮两旁的油灯。在高元的认知里,地下室大多阴暗潮湿,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个地下室虽然没有光亮,但是地面干爽,而且还能感到阵阵微风,怪不得林琰的祖辈能在这里一躲就是几年。
从狭窄的楼梯上下来,眼前便豁然开朗。石室内部是四方形,粗略地估计能有上百尺,对面还隔出了四个房间,门都半敞着。靠近断崖的一侧,顺势凿出了几扇窗口。
“开元年间,我家的祖辈就有战祸的预感,于是花了十三年的时间建造这间石室。”林琰环视四周,把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还真是厉害呢。”高元感慨道。如果是他,不到战祸发生的那一刻都绝不会发现有什么端倪。
“嗯。”林琰老实地点点头,“他们把大部分的家产都转移到了这里,所以战争刚一结束,我家就开始了金市生意,一直持续到今天。”
“那都快一百年了。”
“是啊,我爹在世的时候整天百年百年地念叨,可惜没能看到。”
看着林琰那有些怀念有些落寞的神情,高元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呢?”他低声问。
“我只要不把它毁掉就可以了。”
高元低下头。“在你之后由谁来继承呢?”这句话他始终没能问出口。
把赵芳姿、清弥和林若光留下,剩下的人回到林府替他们取了包袱和粮食。赵芳姿还特地要了笔墨纸砚,果然是个读书人,缺什么都不能缺文房四宝。地下石室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寒冷,所以也必须带上柴火。来来回回跑了四趟,他们终于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搬上了山。
精疲力竭的高元趴在林府西苑的石桌上,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出门的时候还只是中午,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干脆今晚就住这,高元的脑袋里浮现出林府的汤池、美味的饭菜和舒服的床铺。
“今晚我不想回去了。”
林琰听了他的话立刻面露喜色,转身走出西苑吩咐厨房准备糕饼果子。高元不得不佩服他的体力,旧伤未愈又经过此番折腾,居然一点疲惫的迹象都没有。难道每天都喝十全大补汤?不过那样会流鼻血的吧?
“那我先走了。”高艺没好气地说,“早点睡,你明天还要照例开早堂。”
“居然不反对,真稀奇啊。”是不是高艺也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以后都不管你了。我成亲以后,你自己跟老爷夫人解释吧。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说。”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高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府。
到时候该怎么说,高元也还没想好。不过如果真的到了无法再拖的时候,除了实话实说,恐怕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林琰已经为了他在祖先面前起誓终身不娶,百年的家业也不得不终止与他这一代。如果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就真的没有资格再待在他身边。
“今天做了桂花糕。”林琰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要尝一块吗?”
“嗯。”高元使劲点了点头。
四天过去,案子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就连尚书大人的亲信何磊都没能提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再过十天,如果没有查明真相的话,他的仕途也就到了头,只能卷铺盖走人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焦虑日益加深,那种明明知道该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简直就要杀了他。
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爹娘,没想到母亲却一点都不担心。
“如果不当县令了,就跟娘回老家。然后呢,咱们家的胡麻饼铺子也可以重新开张,生意肯定不错。你可以在那教教小孩读书写字,高艺他们两口子就来铺子帮忙。最好你们两个多生几个胖娃娃,我就可以整天带孙子了。”母亲说着,已经兴奋地开始搓着手展望将来了。
“娘,你老家在哪啊?我从来没听你提过。”
“我没说过吗?”母亲反倒一脸惊讶,“就在桃源县的杨柳村,听说过吗?”
高元摇摇头,自小在长安长大的他,知道的地方并不多。
“你长大的地方,一定山明水秀、人杰地灵。”
听了父亲的甜言蜜语,高元差点就把中午吃的东西全吐出来。母亲却一反常态,满脸娇羞地推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说:“那当然了,真想快点回去。”
难道你们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会不会被逼辞官吗?高元不禁在心中呐喊。看着年纪一大把的爹娘忽然浓情蜜意起来,高元迅速地撤离了现场。
他回到书房,把这件案子的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收获。这类案子虽然并不罕见,但是很少有人报官,就算想要借鉴一下以前的经验都不行。
干脆去现场看看。高元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走出了县衙。一过了西面的古董店,街市便立刻萧条起来。不只是没有商户,就连平常百姓也很少有住在这里的。街道两旁的小楼倒的倒,塌的塌,但是如果全部复原的话,应该是个非常繁荣的小县城呢。原来的官道很方便,改道以后反而要绕行。仅仅因为一时兴起就大费周章,还令一个原本繁荣小县城就此萧条,朝廷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废宅的大门已经锈蚀,无法再打开。从后门进去,直接便进入了曾是后花园的地方。弯曲的小路几乎都被杂草挡住了,铺路的石板也都碎成了小石子,踩在上面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木头腐烂的气味非常难闻,高元捂住鼻子,向高艺所说的水井那边走去。
果然跟清弥说的一样,这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有好几次高元都被突然窜出来的好像猫一样大的老鼠吓得哇哇直叫。他抚着胸口来到水井旁,看到那片被压倒的草丛已经有了抬头的迹象。高元蹲下身,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突然,他听到身后似乎有响动,立刻警觉地回过头。看了一会儿,却又发现没有任何人在。是风吗?还是老鼠跑过?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来,一定是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了。
“没事没事。”
高元一边继续搜索草丛,一边小声嘀咕着给自己壮胆。突然,他发现了一样不太寻常的东西——一块小小的碎木。断面很新,纹路细腻,绝对不是属于这个早已荒废的宅院的。莫非是凶手带进来的?
这说不定是个很好的线索。高元抽出汗巾,小心翼翼地把碎木包好。刚要放进怀里,突然有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后脑。他好像听到脑袋里发出打雷一样的巨响,眼前的景物也开始转动。朦胧之间,一个蒙面的男人拿走了他手中的汗巾然后转身离开。高元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在失去知觉之前,高元脑子里想的是: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到这里来,真是糟糕透了。随后,他便只听得到“嗡嗡”的耳鸣声。
☆、如堕迷雾2
高元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颗突出的长牙。一只有猫那么大的老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在估算着这个盘中餐能吃多久似地。
“啊!”高元扯开了嗓子大叫一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记得来到这个废宅的时候太阳离下山还远着呢,但是现在周围都已经漆黑一片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晕倒了多久,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就涌了上来。脚下一软,他的膝盖跪在了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把能吐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自己是临时起意来这里查探,忘了告诉任何人。对于这件事他简直就要把肠子悔青了。就算脑袋后面一跳一跳地痛,走起路来疼痛会更加剧烈,他也只能一个人走回县衙。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路上,他摸了摸脑袋后面被打的地方。不仅肿了一个大包,他似乎还摸到了已经变硬的血块。
我真是有史以来最悲惨的县令啊!高元忍不住在心里悲叹。当时如果能再警觉一点,现在说不定已经抓到那个采花贼了。可是那个院子里杂草那么多,自己又不是武林高手,注意不到也是正常的。就算给自己找借口,高元也无法完全抹灭掉那份悔意。他看见一块小石子,撒气似地踢过去,结果那不是小石子,而是突出地面的大石头的尖端。
在无人的小巷里,他又痛得哇哇直叫,抱着脚坐在了地上。真是祸不单行,他暗暗地抱怨道,虽然后一次完全是自作自受。自己回到现场,犯人正好也在那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犯人看见他了,暗中尾随。他特地拿走了那块木屑,一定是因为那能够指明自己的身份。
痛是痛了一点,不过他似乎看到了追查的方向。一想到这里,他就迅速爬起身,匆匆忙忙地往县衙走。自己突然不见了,县衙里肯定乱成了一团。一想到大家都在为自己担心,高元心里就变得美滋滋的。他们的担心不会白费的,因为本县已经得到了重大的线索!
全力忍住笑意,他推开了县衙的后门。守门的金松一看到他点了点头,挠着脑袋说:“县令老爷,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高元听了血气一下子冲到脑袋,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口鲜血全喷在金松脸上。什么担心?什么乱成一团?这帮混蛋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不在啊!他今天要是死在外面了,说不定得等到尸体都变成白骨的时候这帮人才能发现县令不见了。
就在高元即将发火的时候,高艺手里拿着一块糖蟹边吃边走了过来。“咦?你回来啦。一不注意就跑出去摸鱼,你也有点自觉好不好?”
有糖蟹吃,可是居然没人等自己。看着高艺嘎吱嘎吱地嚼着糖蟹,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这个县衙里根本没人关心自己,就在他差点被老鼠吃掉的时候,大家都在吃糖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抹着眼泪,渐渐地哭出了声。
“说你两句也不至于哭吧?你多大了?”高艺说着,把剩下的糖蟹一口气都塞进了嘴里。
“你……”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的胃里又一阵翻滚,一弯腰吐了出来。吐完以后,又因为嗓子不舒服而咳嗽起来。他用袖子在脸上乱擦一气,断断续续地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艺看到了他脑后的血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把他扶到了书斋。高元坐在椅子上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担心他不在的时候糖蟹会不会都被吃掉了。
端了一盆清水进来,高艺把白布浸湿,轻轻地擦拭起他后脑的伤口。“今天下午你到底跑哪去了?”
“我去你发现那个香囊的废宅了。”高元抽抽噎噎地回答。
“干嘛自己一个人去?”高艺的突然大声起来。紧接着,窗外就传来母亲的声音:“刚才怎么了?我好像听见小饭桶哭了。”
“没事!”高艺扔下白布冲到门口,把母亲堵在了门外。“我们吵了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高元听见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的,都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早点上床睡觉吧,睡一觉就什么忘了。”
“我们还有点公事要办,办完了就睡。”
“那就快点吧。”母亲嘱咐完就打着哈欠离开了。高元虽然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但是回来的时候街上人还不少,应该不会太晚才对。母亲果然上了年龄,这么早就困了,自己可是不到宵禁都不想睡觉呢。高元暗暗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每天早上被高艺拖到公堂的事。
高艺关上书斋的门,转过身时长叹了一口气。“幸好只是个小伤口,用头发遮一遮就看不见了。”说着,他又拿起了白布,“有一件事我想先确定一下。”
“嗯?”高元抬起头,看到高艺的脸莫名地扭曲着,就好像吃了又酸又涩的野果一样。
“打伤你的应该就是犯人吧?”
“不然还能有谁?我跟你说,我在草丛上找到了一块木屑,他把我打晕之后,把木屑也给拿走了。”一想起来,高元就满心愤恨难平。
“停!”高艺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我想问的是,你……还好吧?”
高元一点都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没好气地回答说:“你自己不会看啊。”
“我问的是我看不到的地方!”高艺的语速快得惊人。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