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月》分卷阅读27

    谢林岚整个人扑倒在案上,他心里清楚,若父王正是知道了他二人并非亲生父子,所以才与他定情,可见父王对他确实是一片真心,不会抛弃他的。只是“谢荣偃是我父亲”这件事已经伴随了他十五年,几乎成为了他生命中永不倒塌的支柱,从前他以为身后总有父亲遮风挡雨,所以可以安安心心慢慢来,不去想什么时候该长大。可是如今呢,父亲并非他的父亲,即使谢荣偃仍愿意为他遮风挡雨,他又以何面目接受这种馈赠呢?从前他以为自己是谢荣偃的儿子,所以可以安安心心向他索取。但如今呢?两人相爱,如果没有了父子这一层关系,身为情人,便该是平等的。和谢荣偃毫无血缘关系的他,心安理得地当着王府的小王爷,岂非与嬖宠无异?

    谢林岚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以为的名正言顺,心安理得,从来都是没道理的。自己之前还以一种主人家的优越感来看春生,如今看来,他又能比春生好到哪里去呢?都是这个王府中的寄居者罢了。

    谢林岚觉得心中怅然,虽然不至于流泪,但总归是发闷,靠在案上发呆。正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定王。

    谢林岚一惊,这院内及屋子周围布着大量的影卫,定王要进来,不可能没有人事先通传。定王是如何能悄无声息地从正门进来的呢?

    定王知他惊讶,却并不解释,只微微笑了一笑,道:“我自有法子,也不会伤王府的人分毫,你大可放心。我今日来找你,无非是想帮一帮你罢了。”

    谢林岚仔仔细细打量他,半晌,才低低笑了一声:“主要是帮你自己罢。”

    定王并不否认,只道:“仔细穿厚些,一会儿只怕要在外头待好长时间,莫冻病了。”

    谢林岚找出貂皮斗篷和几件冬衣,一层一层穿上了。定王见他穿得厚厚实实圆滚滚像个团子,觉得十分可爱,不禁笑出声来:“你可真不委屈自己。”

    谢林岚系上斗篷的带子,道:“二叔说的话,我一向是听的。”

    定王知他这话是有意卖好,也很给面子地一笑,道:“放心,二叔承你的情,不会委屈你的。”

    定王见他穿好了,这才上前去用一只手挟起他,道:“抓紧了。”然后平底拿级,借着风力,霎时间竟轻飘飘飞出百余米。谢林岚心中惊讶,这样上乘轻功,竟丝毫不在他父王之下。他赞了一声:“二叔好轻功。”

    定王微微一笑,道:“总是在追人,轻功自然好了。”

    这时两人已落了地,谢林岚打量周遭景物,竟是王府客房院内的亭子。他明白些什么,转头看向定王。定王也不言语,把他抱到一旁草丛中,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垫子,道:“老实坐着,别出声。地上凉,别冻病了。”

    谢林岚点点头表示同意,定王见他乖巧可爱,在他腮上掐了一把,这才回到亭中坐下。约摸等了一盏茶时间,亭中才来了一个人,谢林岚定睛细看,正是梁鸿。

    十七

    梁鸿只穿着青色中衣,头发并未结起,而是披散在肩头。他本就是玉一样的美男子,身材修长,面容俊秀,这般打扮,更显得风流无双。

    定王在亭中为自己斟满一盅酒,一口饮尽了,并不看梁鸿,只道:“梁相好雅兴,夜游王府花园。”

    梁鸿在亭中坐下,略略在桌上扫了一眼,便轻轻笑了一声,道:“王爷才是好雅兴,夜间独酌,竟要摆两个酒盅。是在与月同饮么?”

    谢荣璟将酒盅放下,身体微微前倾,脸和梁鸿凑得很近。梁鸿自然不肯示弱,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谢荣璟却又撤了回来,重新坐回原位,一字一顿道:“非也,非也。小王在等心中月投怀送抱。”

    梁鸿又笑了一声,只是这次却是冷笑,道:“定王好手腕。心机算尽,非要折辱了别人,叫别人低头才可么?”

    谢荣璟替梁鸿也满斟一杯酒,道:“相爷不懂得的。小王未曾想过要叫谁低头,只要那人愿到小王身边来,看上小王一眼。叫小王低下头,弯下腰,甚至跪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小王也甘之如饴。”

    他说完,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了,将空酒盅亮给梁鸿看,道:“明明白白,相爷该明白了。”

    梁鸿低着头,脊背挺得笔直,久久不动,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颤了一下,竟然无力地瘫软在凉亭的长椅上,用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掩住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但话里仍然带着无法自抑的颤抖:“二十五年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明白?”

    谢荣璟并不因梁鸿表现出的罕见的脆弱而做出让步,他一字一顿,很坚决地说:“只要你说一句愿意。”

    梁鸿的手仍然掩在脸上,他笑了两声,谢林岚竟从这笑容里,听出非一般的哀戚来。梁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何必装模作样呢,说什么愿意低头让步,好像你如何情痴一般。这些年来,你还不是处处用了手段逼我,直到如今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做出这圣人模样。好似倒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正人君子从未动过手一般。”

    谢荣璟站起身来道:“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梁鸿骤然站起身,一脚踢翻了亭中的石桌,发出一声巨响。桌上的酒壶和一对酒盅掉在地上,摔碎了。梁鸿挺直了身子,凤眸泛红,毫不掩饰地直视着谢荣璟,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谢荣璟,你非要逼我去死吗。”

    谢荣璟向梁鸿微微走了几步,放柔了声音道:“元圭,你先坐下来,好好听我解释。”

    梁鸿竟然无法自抑地大笑了几声,道:“解释,如今你还和我说解释。谢荣璟,你好多的权谋计策啊。我输了,我承认我输给你了。我不是没你聪明,只是没你狠心。”他说完,竟然真的掉下泪来,看着谢荣璟,低低道:“谢荣璟,你好狠的心啊。”谢林岚从未见过那么复杂的眼神,有不甘,有痛苦,有愤恨,还有无法掩饰的爱意。

    梁鸿说完,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闭了眼睛低声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呢?”那语气像是在质问谢荣璟,更像是一种哀求。

    谢荣璟过去,坐到梁鸿身边,揽住了他,低声道:“元圭,我并没有加害于你。”

    梁鸿任他揽着,不再挣扎,但也不看他,只低低地道:“我兢兢业业二十年,没有一个晚上曾安然入睡,只为不辱没梁家百年门楣。我喜欢昇儿,你却帮赵觉成了他俩的好事。也罢,你在这点上有私心,我可以不怪你。我转而支持谢荣偃,于是将薇娘嫁与谢荣偃,希望薇娘产下子嗣,以牵制他。你却联合着赵觉把昇儿推上了皇位。好,昇儿登基就登基,以昇儿对我的倚重,梁家仍然可以掌握大权。但是你们又合起来作弄我,养肥了赵家军,召回了谢荣偃。若只是这样,我也死心了,做一世相爷,不求权倾朝野,也可保梁家平安。但是昇儿偏偏又不想做这个皇帝,好在有了大皇子,大皇子年幼,毕竟好拿捏,我便寄希望于大皇子。可是你好狠的心啊,大皇子竟然是你的儿子。于是此路不通,我便又转回支持谢荣偃。谢荣偃又与赵觉达成协议,转过身来合伙对付我。我想,这样也罢,谢荣偃不还有个儿子么,那毕竟是薇娘的儿子,我扶他登上大位,也算对得起薇娘,对得起我梁家。但是你猜是什么?”梁鸿哽咽着大笑了两声。

    谢林岚心中紧张,手不知不觉攥紧了。他是什么?他究竟是不是父王的儿子?

    梁鸿哽咽了一阵,这才道:“你好狠啊,谢荣璟,我不惜废了用褪筋散豢养多年的死士。将他易容成与谢荣偃相似的模样,骗昇儿送他进王府。只希望他要么离间二人父子关系,将岚儿推向我这头,我好扶他登基。他父子情谊深厚,只怕离间不得,若离间不得,便用梦引子吊着,只要他向我这头。那物并不是毒,只是微微诱骗他,轻易可解,我也绝不忍心伤了他。可是我已如此殚精竭虑,却没想到。你早在十五年前便和赵觉合起来把孩子掉了包。当年薇娘生下的根本就不是男孩,是个女孩,是你那个所谓的妻侄女赵郎!”

    谢林岚心中如雷巨震,一下瘫倒在地。怪不得,怪不得定王三番五次提起赵郎,原来是在暗示他。原来他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赵郎才是父亲所生。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如此文弱,赵郎却擅骑射作战。

    谢林岚起初无法接受,但震惊过后,竟也升起一点释怀。

    二叔之所以把他带来这里,原因只怕就在于此。

    当年将他与赵郎调换,既然是二叔一手策划,自然也该由他了结。以二叔性格,如今将他带来这里,听到真相,只怕也是想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世,从而想明白自己与父王究竟该如何相处。

    原来父亲对他,真的是伴侣之间的爱情,而非单纯父子之情。这一点,令谢林岚稍有宽慰。父亲早已知道他不是父亲儿子,仍然把他留在府中,加倍爱重,这心意,是明明白白的了。

    可是他该如何自处呢?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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