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贤胡乱喝了一口茶,去见母亲,母亲正在与午间的伶俐宫女闲话,见董贤来了,宫人忙宣了皇上口谕。
“董主子请随我们进宫吧,皇上现在正在和太后在建章宫用晚膳,让您先进宫。”
“是,有劳姑姑了,这是我们董家的一点心意,进宫之后还望多多照应。”董夫人从手腕取下翡翠镯子,戴在了宫人手上。
“董夫人太客气了,董主子进宫是必不会有闪失,我们会小心照应的……”
董贤上了车,十人的轿辇软榻明帐,暗流异香,稳稳地走过一路,很多年轻女孩向车内抛着花束,颇有掷果盈车之象。董贤心中明了,或许不是因为其美貌,而是他董家从此会是大富大贵之家了。
到了宫中,恩车停在了甘泉宫门口,宫人挽着董贤进了后寝,伺候董贤脱了衣裳,洗澡水已准备齐全,一应东西看似都还是新的,水中放着的香花多达数种,屏风上雕画着御用图案,往来宫人添热水的添热水,点香料的点香料,送来各色胭脂,拿走了换下的青色衣饰。
洗澡过后,宫人拿进一套淡黄色绸丝绣水粉桃花单衣,领口袖口襟口均用月白色银丝掺杂丝线勾勒桃瓣。右手袖口独用玫粉刺着“华”字。摸着衣服,触手微凉,拎起时自然微垂,质地丝软,润滑如脂。
为董贤更衣后,宫人抬进一面更衣铜镜,明晃晃得,镜中人愈发娇俏。
刘欣回寝宫时,董贤正在施脂粉,清而不淡,腮凝新荔。刘欣作手势,宫人们退下,董贤忙欠身行礼,因衣着单薄,羞涩低头,又因薄醉,两颊无妆而红。
刘欣伸手将眼前的人儿抱起,稳稳得,暖暖得,床榻衾被一皇室明黄,一正室绯色,落下了宫纱帷帐,红烛一晃一晃得愈发明亮。
☆、第三章 惊梦
惊梦
红烛燃尽,天色拂晓,龙榻上杏黄衣衫的人儿倏得坐了起来,一夜半梦半醒,很是不安稳。似乎夜半模糊朦胧之间蓦地听到了什么:
籍孺,西汉开国时期,高祖男宠,众要臣亲见,战时高祖宠幸籍孺,视其为奸佞。高祖驾崩,朝堂动荡,籍下场凄凉;
文帝之爱邓通,因梦获宠,一心侍奉皇上,相士算命,因贫困而死;
韩嫣,武帝第一男宠,聪慧美丽,善骑射,获帝宠,因□□宫禁,王太后赐死,其弟韩说,受武帝之爱幸,巫蛊之祸惨死;
哀帝……
“哀…帝…?是谁……?应是梦中出现了这个人,可是想着从前读过的史书并未见识过这类皇帝。谥号为‘哀’,许是什么无甚功绩的昏帝,史书未曾记载,或是就是母亲说过的禁我看了的一人,更或者……”正忖度着想下去,又觉得无甚意思,“唉!不过是噩梦而已,前几位所谓男宠不还是未曾听过的人物!还是不必多想了。”
头才刚觉靠枕,忽觉一阵清晰,昨晚微醉,如今宿着的地方……是…甘泉宫!?
“怎么了?刚刚拂晓便醒了,不会累么?是昨晚睡得不安稳?”身边侧卧的脱下龙袍,只穿着明黄单衣的人用右臂抱住了他,懒懒得说到,左臂实是一夜在他身下。
“没…没怎么,外面窗底像是有人,许是…臣…听错了…树枝罢了”
“无事,甘泉宫是极安稳的,不怕。”
董贤眼睑半垂,眼睛略略向右扫了一眼,转向床尾,看得出身边的男人现在离自己已经是近了,再面向刘欣,嘴角静静弯了,“臣知道了。”
刘欣将怀里的人儿略略拉近,动得舒适的位置继续睡了。
龙榻宫帐一通的上用明黄,纤薄质软,又细密光鲜。床边五丈之内,一紫檀木案上精纹细画,通体漆了深栗的漆,均匀而轻薄,看似不浓厚压抑,又不像单是漆了三次之内的的易散的色,层层漆色却不掩分毫的刻画细工。雕着蔓藤葫芦与其下嬉闹垂髫,不板不杂,活脱脱般的仙树神境。古朴却□□,稀世之物是皇上登基时太后赠的贺礼,置于寝殿榻旁,取葫芦多子之意。案上紫金狻猊香炉,一室芳烈椒兰气,生烟徐徐于狻猊耳鼻溢出,椒兰喷衣,透过宫纱幔帐,董贤细细嗅着,不记得过了多久才缓缓睡去。
辰时,怀中人儿还睡着,刘欣眼睁睁看着,轻轻起身,披上中衣,去偏殿换了朝服径自上朝去了。
董贤醒时许是辰时三刻,三四个宫人不紧不慢地为其梳妆打扮着。铜镜之前未施脂粉的清洁之美,慢慢瞧得容妆精致了。发未尽梳起,鬓边细发被齐齐编进长发之内,绸缎般的墨发静静披着,换了一身藕荷苏缎,用水碧色凤羽绣着雀屏云纹。
看了日头,知道辰时过半了。
“皇上上朝几时能回来?”
“回董主子,皇上素日散朝后极少回寝殿,多在书房或御花园,今日是否回来奴婢们不知,皇上并未吩咐。”宫女们不敢抬头,温声回答着。
董贤回头看了一眼收拾好的床铺,坐在妆奁前不再看别处,只对镜子里妆容无暇雍容华服的人,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皇上没留下一句话。
“请问姑娘,宫中药房在哪儿?”董贤看着眉清目秀的宫人等着回答。
“董主子若想去药房,吩咐一声奴婢马上准备轿辇,无须询问一小小宫人的。”在董府传旨的宫人进来行了礼,作手势又让其他宫人下去了。“奴婢乐珈,皇上特意吩咐奴婢留侍董主子的。”乐珈依旧是笑意盈盈的花容。
“嗯,有劳了,乐珈姑娘可否带我去药房看看?”
“乐珈从柜子里取出一黛绿裘衣,间掺金丝,”董主子只叫奴婢乐珈便是,乐珈是只管伺候您的,宫人们若有不听话,主子不必动气,只管告诉奴婢就是。“边说边为董贤披上了凤羽黛裘,系上衣带,只有袖口露出小截内衬苏缎的雀屏云纹与领口处的藕荷色缎子。
方才娇嫩可人,现今英气勃勃,乐珈看笑意更甚了,像是极满意眼前的这位主子。
出了甘泉宫门口,董贤没有坐轿,只说要走着,就让乐珈带着去了药房。
“微臣给董主子请安,董主子今日来访,可是有什么吩咐?”眼前这人是药房宏御医,年逾半百,药典颇通,一力看管着药局一切内廷供应,纵是刘欣当日的药典研习也是他亲自点播。
“宏师傅客气了,我不过是过来略看看,当日我也是跟着皇上听您教药典呢,今天来了很是再想想从前的药性,不忘了就好。”
“微臣明白,所有药用典籍俱在药阁,微臣带主子过去。”
乐珈不知道董贤要干嘛,只能跟着,不敢有半点差池。为董贤传来一张黄梨木椅子,董贤只说用寻常学徒的椅子,搬到了药阁窗前,倚着镂花窗沿,托着一本典籍静静翻着。
巳时将过半,一沉稳的年长嬷嬷带着几个年轻宫人从药房外直奔药阁,众人纷纷行礼,乐珈走到那嬷嬷面前,慢慢福了一礼,“栖姑姑,您亲自到此,可是太后娘娘对董主子有何吩咐?”
栖姑姑也不看乐珈,扬声道“太后娘娘有口谕,非得等董家之子亲到方可宣旨!”
董贤这时已经到了药阁门口,栖姑姑略欠了欠身,算作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口谕,还请董公子跪接!”
董贤低头大致笑了笑,跪身行礼,乐珈与药房御医也都跪下,栖姑姑朗声“太后娘娘赏赐,董章之子董贤,自皇上年幼研习药典为太子舍人,读书侍驾,今十九之年,再次进宫,赐药壶一柄,蒲扇一把,无诏仅在药房替皇上煎熬补药,不容有失!”说罢,栖姑姑低头瞟了一眼董贤,不再看他,“太后娘娘旨意如此,董公子谢恩便起来吧!”
“臣蒙受太后娘娘赏赐,不胜感激,定不违拗太后娘娘旨意!”说罢董贤见栖姑姑没其他话再说,小宫人将药壶蒲扇放在董贤面前阶上,转身跟着栖姑姑走了,董贤才起身。
乐珈悄悄忿忿呼一口气,上前扶着自己的主子,“主子懂得药理,奴婢扶您去药羹处,细细熬才有极佳的药性呢,皇上午膳后会去御花园赏玩,回到寝殿主子将熬成的灵芝递与皇上,喝完补药皇上是要小憩一会的,您也就不需回来继续等这无趣时光。”
“乐珈,你先回御前吧,我在这熬着,你陪着我也无聊,平白听着什么看着什么你心里也……”
“主子说哪里的话,奴婢伺候主子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您无人照顾,最迟晚上皇上看见了会责罚奴婢的,还请您疼疼奴婢,让奴婢留下了吧。”
看乐珈神色的确言辞恳切,就应允了。
话说栖姑姑回到了建章宫,对案前抱着外孙女的太后行了全礼。“回来了!他可说了什么?有何失仪的地方么?”
太后有些年迈,年逾五十,但保养得极好,慢条斯理,皇室贵胄的傲骨气韵。
“回太后,不过还是个孩子,的确花容月貌,皇后怕是也不及,如太后所料的确不敢说些什么,也不敢有半分失态!”
“他是不敢有怨怼,不过是否失态难道是敢不敢的问题么?不失态就足以说明他的见识涵养与胆量,的确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唯一可惜的啊……算了,不提了!咱们刘家究竟是怎么了?从高祖开始,文帝、景帝、武帝、还有哀家的欣儿!寻常百姓就算了!可偏偏……”太后满眼的无奈和哀伤,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栖姑姑忙劝道“太后娘娘不必如此,先祖虽然也宠男宠,可祸水无从祸国,也是历代汉室皇上的英武睿智,皇上自幼聪颖博学,不愁开始第二个文景之治,董贤在太后手心里,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但愿他别做出出格的事,欣儿一时新鲜,哀家不想像高后一样伤了孩子,只要董贤安分,咱们也不用出手,但是要见的人,还是得赶紧见了,凡事,对所有人,都绝不能给他机会燃起他的**!”
☆、第四章 蔓草
蔓草
“栖姑姑要带董主子去哪?皇上吩咐奴婢片刻不能离开董主子的!”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已经清脆地落在了乐珈的脸上,“太后的旨意也是你这个小蹄子敢违拗的!环儿!你看着她,让她就在这药炉旁边一边跪着,一边添柴,若是皇上的药羹不沸了,就赶出宫去!”
董贤怕乐珈受苦,就忙着替乐珈求情,使了个眼色,乐珈也不闹了,这才罢了。
栖姑姑带着董贤从药房出来,特意绕道路过御花园、永巷、敬事房,避过了建章宫和椒房殿,独独经过甘泉宫,里面静得极致。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永巷,在永巷深处,寂清无比,秋桐满地,清清白白看得出是积年的了。只在最深处,隐隐传来悠扬又悲戚的歌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董公子聪慧,谦卑不张扬的确不会引人注意,可是宫中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只有没人敢说的秘密,今天奴婢带您走遍了所有奴才的住处,董公子不用怕您与皇上的事人尽皆知,实际早就人尽皆知了,不过出于安守本分,没人敢说,有个永巷深处的前车之鉴,傻瓜才会管不住自己呢!”栖姑姑语气淡然,表情亦淡然,像听着别人讲故事一样。
董贤知道栖姑姑带他来就是要让他见一见深处永巷这个人的,就自己走了进去,细细听得出歌声是《蔓草》,脸颊泛起了彤云,在宫里唱这种歌,看来是疯了,还有命活着,那么这个人不是身份贵重就是被身份贵重之人所害,莫非,就是太后?
董贤进了庭院,是一约十七岁左右的男孩在唱着,衣着朴素整洁,面颊是自然纯净的美,发髻未有装饰,梳得齐齐的,只可惜神态疯癫无状。
正纳闷,从董贤身后闪出一太医,两指间一森冷银针,在男孩后脑施了一针又拔出,顿时看得出男孩眼眸清明,神色正常了。
男孩清醒了,看到了栖姑姑,身体一颤,眼神是恐惧,又藏一丝恨意,眼神一转,看到了董贤,容颜绝美。他目不转睛盯着董贤,就那么一直盯着。
显然栖姑姑不想太浪费时间,看一看环儿手上端着的匣子,“□□准备好了?”
董贤被少年看得有点冷,忽然听到了□□?不知道这东西她们要用来干嘛,可就是觉得莫名的毛骨悚然!
“是,准备好了,舍人的妻子也都到了!”说话的宫女阴阴笑了笑。
董贤更是被舍人的妻子吓了一跳!他听说过舍人也会娶妻,但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男人,有的肆意折磨女人,有的心思‘稍微善良’点的,就让女人灌了药又让她们忍着**。就这样互相折磨着,所以,娶了妻子的舍人可怕,舍人的妻子更魅怖。
“很好,开始吧!董主子也跟着奴婢看看这场好戏吧!”栖姑姑诡异森冷的笑,让董贤像是见了魑魅。
男孩萎缩在墙角处,他不是怕了,而是恐惧!他想躲在永巷尽头!他只能抽搐着,颤抖着,可是这哪里会有尽头啊?生命不停止,残酷无休止…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