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生缘(GL)》分卷阅读27

    小愣子别过头未敢看她,自从她跟着常青莲识了字念了书,这戏文中的词句意思也懂了许多。她会的戏词,习字之时未尝有机缘来一一体味,只是方才那出西厢记的山桃红一出口,她便领悟了这戏词的意思,多少情意绵绵,多少耳畔私语都叫人羞煞了去。

    小愣子不经人事却不代表她不懂人事,当初在霍家园子找二妮子时走的那一遭已经让她朦朦胧胧间明白了情事的存在。如今一出西厢记,唱词不过几段音,便又让她领悟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怀中面色潮红微微气喘的唐拾月,心底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躁动了起来。

    唐拾月缓了片刻,那一杯红曲的酒意犯上,带着丝丝微醺,她半倚在小愣子怀里没有抬头,只是灵敏的耳朵里却传来了小愣子有些不稳的呼吸和她胸腔里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唇角轻轻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带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来。

    “这出《西厢》你唱得倒是真真一点不比卫师兄差!”唐拾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愣子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生有卫安旦拾月”早在苏沪城里便已有了耳闻,如今听见唐拾月拿自己和卫安作比,还给了这般高的评价,却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这还须得多谢老板栽培!”若是没有唐拾月对常青莲的授意,自己要想有今日这般成绩少说也得再练个一二年,毕竟要能让常青莲这种名角儿鬼才来教戏本就已经难得了,更何况这授艺之事还是亲传,在这京城梨园之中能有这天大的面子的人,或许除了汪家戏园子的主子,玉声楼的老板,唐拾月,只怕再无第二个人。

    “你这戏唱好了,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而且也算你还有眼力见,看得出我有心栽培你。”唐拾月到底是有些微醉,轻笑一声,柔柔推开小愣子,从她怀里脱出身来,坐回那一方软榻上,执起酒壶为自己又斟酒一杯,复道:“但你可知道我栽培你是为何?”

    小愣子摇了摇头,她没有去揣测唐拾月心思的打算,在小愣子眼中,唐拾月这样的女人猜不透,也不会轻易让人猜透,但是她唐拾月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一抬手一回眸都堪堪是她心里想好了的,唐拾月既然在官府戏园子里选中了她,到了京城又大手笔栽培她,必然是有她唐老板的打算的,毕竟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愣子在这世间见得多了,自然也明白这些个理儿,只是小愣子如今也已然是孑然一身,除了这一条命,这一身皮囊,和那一副唱戏的嗓子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吃穿用度尽数都是唐拾月的汪家戏园子划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唐拾月给的,唐拾月心里在谋划些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只要唐拾月开口用得上她,那么小愣子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地去做,如此也算回了唐拾月的知遇之恩。

    “不猜?”唐拾月捻起小小的酒杯,轻轻摇晃着,力道不大不小,红曲酒在杯中荡漾,却是未洒分毫。

    “唐老板也知道,我生性愚钝,只是依仗着这一身皮囊和一把嗓子混着一口戏饭吃,楚枫身上有的都是老板给的,唐老板想要什么,只要楚枫做得到的自当竭尽全力而为之!”小愣子也回到软榻和唐拾月相对而坐,说道。

    唐拾月抬起眼来对上楚枫的眸,却是若有所思。良久,只听得她将杯中酒送入口中,闭上眼幽幽道:“明日同我去见常老板,今日你也听到了,这年关尾的时候要入端王府唱一出《西厢》,这张生便由你来吧!”

    楚枫听罢愣了愣后便点头称是应了下来,单单只是一出《西厢》而已,唐拾月就只是为了这一出戏而栽培自己?小愣子心底有些疑惑,却也都只是压在了心底。

    唐拾月看着小愣子,眉眼上还挑着一抹笑,眼底却有露了几分深沉。

    不猜,只怕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吧。

    “《西厢》之事明日再叙,今日且先喝酒!”唐拾月笑说。小愣子意会地拿过酒壶为她和自己都添了酒。

    两人默然对饮,却是再没提这《西厢》之事,小愣子酒量不及唐拾月,不过几杯下肚便人就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唐拾月到也不管她,任她醉卧在软榻上,面若红潮,鼻翼翕动。

    酒品倒是不错,只是这酒量……还差了些。

    红曲酒见底,月上柳梢头。

    “到底是秋日夜,红曲酒,庭下谁言愁?”唐拾月放下杯盏,也微微有些醉了。

    “你,别走!”耳畔的呢喃,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语气里却带着痴缠。

    唐拾月微微皱了皱眉,双眸眯成一条缝打量着对面的人,心下却是一沉。瑟瑟秋风过亭楼,满园叶落,唐拾月慵慵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却是起身唤来了几个下人,让人送了小愣子回去,自己则摇曳着步子回了屋,只是耳畔依然回响着刚才小愣子的那一句嘤咛之语:“你,别走!”

    第二天,小愣子醒来的时候唐拾月和常青莲已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了。

    “常师傅,今儿来得真早。”她伸着懒腰一如既往地走到常青莲面前拱手作揖行了个礼道。

    常青莲没有回话,只是偏头看了唐拾月一眼,欲言又止。

    “无碍,张生!”唐拾月淡淡开口,却是执手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常青莲闻言,顿时一副了然神色,回头道:“难怪唐老板此番应承得如此爽快,看来青莲在这要先恭喜唐老板了!”

    他说着也落了一枚白子入盘,小愣子这才看清这二人之间的石桌上正摆着一副棋盘,此时盘上棋子寥寥,只是她不懂棋局,故而也看不懂这方寸间的厮杀。

    “常老板,这些客套话你我之间就不必了,况且此番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唐拾月再度落子,一出手竟是绝杀!

    “哎呀,唐老板果然好手段,这一招一石二鸟的伎俩常青莲佩服,这大龙被如此斩杀,想来也该心服口服了!”棋局未终,常青莲却已然看定了大局,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筒里,说笑道。

    “侥幸而已,常老板这番话倒是折煞拾月了!”唐拾月也不慌不忙地收好棋盘上的棋子,说道。

    “常某说的句句真心,时辰不早了,常某还去听涛楼赶一场戏,今日便先行告辞了,这东西我先交给唐老板,唐老板可千万小心保管”常青莲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方丝绢,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唐拾月面前。

    那丝绢正中,安然放着的,是一张药方和几枚药丸。

    唐拾月并未伸手去接,常青莲便将这一方丝绢放在了石桌上,起身对唐拾月作了一揖,躬身道别后便大步离开了东院。

    小愣子站在原地,看着常青莲的背影消失在东院院门的外头,这才转回头看,看着面前的唐拾月。

    “想问什么,直说!”唐拾月并未看她,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

    小愣子听得她问话,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起那方丝绢,仔细端详着里面的戒指,良久,问:“这药是?”

    唐拾月抬起眼来,瞧着小愣子的动作,指间在石桌上不经意似的画了几个圈,最后轻点了两下,语调清淡道:“十全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旧是枫唐……

    第39章 第三十九折

    “内有雷公藤。”唐拾月顿了顿,补充道。

    小愣子拿着丝绢的手颤了一颤,唐拾月撩起眼皮扫了她一下,却又低头饮茶,不再言语。

    小愣子将那一方丝绢放回石桌上,她不懂药理,但是却也耳闻过一些,这玉声楼里每日来往的多是京城贵胄,她进出玉声楼的次数多了自然也耳闻了些许朝中事。如今正太平时节,这天下没了纷争,皇上便开始求取长生,这底下的王孙臣子投其所好进贡的丹药更是不少,这十全丹便是其中之一。据说这十全丹是端王爷遣人到东海专门请来方士炼的,敬献给了皇上之后据说功效不错,龙颜大悦赏了不少。而这雷公藤,剧毒之物,小愣子也不是不知,如今这雷公藤和十全丹置于一处……小愣子未敢继续妄加揣测。

    她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偏过头将视线投到了那园中一片枯枝上,看枯叶飘落。

    这许是今年最后的一片落叶了吧,她看着那书上光秃秃的枝桠,暗自想道。

    “过了今日常青莲便不会再过来了,赶明儿等袭人和袭月回来之后安排你去玉声楼唱早场,唱好了,就出科!”

    小愣子听到这话怔了怔,等到明白过来唐拾月所言之意的时候唐拾月已经收拾了棋盘回了主屋去。

    小愣子目送着那一方妖娆的剪影,直到主屋的门被人从里面缓缓关上。

    花袭月和叶袭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傍晚时分,随行回来的还有一个年约二十的女子,那女子被绑住了双手双脚,双眼也被黑色的布条给蒙了去,嘴里塞着一块抹布,一路支吾着却全然叫不出声。花袭月和叶袭人把人直接带到了东院,入了院子后便将院门关了起来。

    “小姐,人给捉回来了!”花袭月在唐拾月的主屋外禀告道。

    主屋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拉开,屋子里的人披着狐裘缓缓走出,却是面若寒霜,恰恰称了这寒冷的初冬。唐拾月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再一抬眼,叶袭人便取下了那女子口中的抹布,连带解开了蒙在眼处的黑。那女子样貌倒是不错,若不是因为这天气寒冷冻得脸上一阵苍白,许也是个清秀佳人。

    “小姐!”那女子睁开眼见着唐拾月冰冷的容颜,身子不由得发起颤哆嗦起来。

    “袭月,鞭子!”唐拾月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声音冰冷道。

    花袭月去屋内取了鞭子,递到唐拾月手中,这是叶袭人的马鞭。

    “小姐……”那女子看到唐拾月手中的鞭子眼底透出一丝惊恐,连声音也一并变得哆嗦起来。

    挥鞭的脆响在东院的院落里回荡着,小愣子站在二间的屋内,隔着窗户缝朝外看着,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唐拾月亲自动手。自打她入了梨园,便知道但凡是个戏园子都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光鲜亮丽那么简单,这每一个梨园背后都总该有那么些个腌臜地儿,收伶人泪,堆残戏骨。只是既然要吃这口戏饭,自然也得接受这规矩,世道如此罢了。

    唐拾月的每一鞭都重重地抽打在那个被带回来的女子身上,每一下都带出一道血痕,小愣子听着每一声马鞭落地的声音,都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她从小也是被程连成打到大的,听着鞭声响便能猜到这下手有几分力道,如今这院外的鞭响落进耳中,小愣子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微有颤抖,究竟是怎样的恼怒,才会让唐拾月要亲自动手,还是如此重手。

    小愣子猜不透,只是看到唐拾月每一次挥鞭时脸上的似曾相识的凄绝表情,她心里便莫名地不好受起来。

    那一夜鞭响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停下,小愣子打开门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被叶袭人和花袭月拖走了,空空荡荡的东院里,只有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那个陌生的女子最后是怎样的下场小愣子不用猜也能知晓,冻死枯骨之事在这京城也并不罕见。

    小愣子站在院中,朝唐拾月主屋的方向望了望屋子内还亮着微弱的光,就在小愣子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唐拾月的时候,屋内的微光便被人吹灭了去,小愣子索性作罢。

    几日后,入了小雪。

    玉声楼楼外的挂上了新的牌子,今日早场《石头记之哭灵出走》,楚枫场;晚场《西厢记》,卫安场。

    这是小愣子在玉声楼唱的第三出戏,但凡能登上这玉声楼的戏台子,在京城里不管大小也多少算是个角儿了。

    “堪堪不过三场戏,也博了不少满堂彩,这玉声楼最有潜力的生角儿的名声一出倒也有不少戏楼来邀戏,楼里的生意也一如既往地好!”叶袭人把玉声楼的账报给唐拾月的时候如是说道。

    唐拾月拿着账本翻了翻,满意地点了点头。

    “卫老板那边也没有多大变故,这晚场……今日还让卫老板唱?”叶袭人问,按理来说卫安每月只有三场,唐拾月手下人多,这戏场子却是有限的,总不能总让当红的角儿一直霸着场子压了新人的风头去,这不和玉声楼的规矩。只是此番一连多日都是卫安唱的晚场,自家小姐更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这倒是有些出乎叶袭人的意料了。

    唐拾月坐在雅间里又饮了杯茶后,半晌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缓缓起身出了雅间,往汪家戏园去。

    早场的戏结束得早,小愣子下台后便又匆匆赶回戏园排演《西厢》,这一出西厢场子倒是不赶,只是到底是要去王府上给王爷寿辰助兴用的,故而园子里的人也不赶怠慢。

    咿咿呀呀的唱段中,转瞬便到了年关,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入了年关年味也比苏沪城重上许多,满街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还会有几声爆竹炸响的声从胡同里传来,紧跟着便是小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叫骂。

    冬至之后玉声楼的戏班子也封了箱,汪家戏园子里除了些许个要人留了下来,其余的戏子们也都各自领了五两银子回家过年,小愣子无亲无故自然也是留在了汪家园子里。没了戏唱,她窝在戏园子里也有些百无聊赖。偏生赶着唐拾月领着叶袭人和花袭月出门置办年货,花袭月让她将戏班子里的戏服箱子都拖到东院来,她留在也就照做了。

    说是置办年货,唐拾月却是把戏班子来年的新戏衣一并裁了,连带着那些扮相的胭脂水粉也买了不少,跟在后面的叶袭人花袭月都各自抱了不少东西,紧紧跟着。唐拾月买完了东西,带着二人往回走,穿过人潮,拐进胡同口便听见胡同里传来一声有力的吆喝:“冰糖葫芦——!又大又好吃的冰糖葫芦哟!一文钱一串咯——!”

    唐拾月的脚步滞了滞,却是循着那声继续走,直至看到那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垛子方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一串”

    “好嘞!一文钱,您自个儿挑!”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