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客人来了，娘着急的要我躲在她的床下，那晚我在床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把桂花糕都吐了出来。
还好床上的动静大，那个人满嘴的污言秽语，娘细细的抽泣着，他们都没有听到。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娘的房里。
有时看到她在廊边看着我，目光悲哀又孱弱，像是凝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我是一个娼妓的儿子，我也很爱我的娘，但我发誓，不会过和她一样的生活。
主人的憾事里，或许还要再添一件。
主人的娘是先皇的淑妃，但她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宫女，甚至只是被酒醉的皇帝按在众目睽睽之下侵犯的，但既然偌大的皇宫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也谈不上侵犯不侵犯。
但淑妃不喜欢皇帝，她或许是憎恨的，她要主人做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了。主人从小到大，她就无时无刻不对他如此耳提面命。
耳濡目染，主人对皇权和那个位置的渴望，简直像是一种偏执。
皇后的儿子比主人还晚来了十年，就在他满月的诞辰上，淑妃无声无息的在深宫里病逝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且郁郁寡欢，死前还拉着主人的手，遥遥指着大殿的方向，主人心里明白，只是极轻又极为笃定的点了点头。
裕王的势力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培植起来的，像是一棵大树，盘根错节，有一天突如其来的从地下破土而出，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蛰伏了多久。
主人彼时锋芒初露，是从皇后一派开始着手的，外戚独大，这是当时的先皇也不愿看到的，主人索性与先皇联手，以一派虔诚忠心的面貌，一举端了整个皇后党。
其后先皇把皇后打入冷宫，把他们的幼子交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妃子抚养，只是有一次他把主人和当朝太傅都偷偷叫了去。
一番密谈下来，大概就是问主人与太傅将来可愿做这个孩子的贤臣良将，左膀右臂？
太傅毕恭毕敬的答道，“臣，万死不辞。”
主人亦答道，“儿臣乐意之极。”
却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扳指。
那之后的几年，先皇的身体就日渐衰落了下去。
主人一派孝心拳拳，四处寻访名医良药，时不时往宫里送。
只是终究是无力回天。
先皇驾崩，拟旨二子司华继位，念其年幼，裕王与太傅辅政。
主人死在一杯茶里。
那杯茶叫红袖水龙吟，颇有些香艳的名字。
茶是我亲手端给主人的，事先用银针验了毒，如今朝内权力倾轧，勾心斗角，想杀主人的人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主人喝过半杯茶，抬头看着我笑，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一启唇，就有殷红的血渗出来。
主人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看着染了一手的血，那块玉也被染红了，他忽然伸出手，这次狠狠捏住了我的脖颈。
有一瞬，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渐渐喘不过气来，却未曾想过反抗。
——但最后，他竟然微微松开了手。
这时裕王府的大门被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整齐划一的军队走进来，列阵如云，刀剑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转眼间密不透风的包围了整个裕王府。
有人在大声的念，“裕王结党营私，密谋造反，狼子野心……”
有人在屋里恣意翻箱倒柜，最后还像模像样的找出了一身皇袍。
有人走到我和主人面前，他一袭白衣，外罩灰衫，面容俊美秀致，只是略显苍白，笑起来时一派温和，像个无害的读书人。
他低声道，“司羽，昔年你用一味药与西凉供奉的夜光杯和成毒药，毒害先皇，又可曾想过这天下的药不计其数，能让它变成毒药的茶杯亦不计其数，有一天会被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药无毒，杯无毒，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手脚，这两样东西和在一起，却成了剧毒。
主人的茶杯是吏部尚书送来的，主人满心以为，这是他投诚的意思。
“傅清词，你……”
主人指向来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很快落下去。
我站在原地，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我叫司羽主人，但心里着实从未对他有过半分尊敬。
他的目光或是肤浅的猥亵，或是深邃的阴谋……都只让我觉得像被一条毒蛇死死盯着，有一天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但我吸食着他的阴谋与毒液为生，他今日一死，世间恐怕就再无我容身之所。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第一次看到司羽。
他的外貌委实具有十足十的欺骗性，那年他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凤眼凛冽，一袭紫衣却被他穿出了雍容沉静的味道，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微微上挑，顾盼生辉，那样的神彩与光芒异常漂亮。
他向我伸出手来，笑着问我，“随我走，如何？”
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伸出手把手交给他，触到他手上那块冰凉的玉扳指，我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何会松手？”
然后我便惊醒了。
我醒来时，既不是在天牢，也不是在地府。
高床软枕，金丝被褥？
我怔了怔，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听到一边有一个声音问我，“你就是千面？”
我循声看去，看到傅清词。
其实说来……我对此人，并不算陌生。
主人从前从朝上回来，提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往往都会一摔茶杯，伴着那种瓷器支离玻碎的清脆声响，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骂道，“总有一天，傅、清、词……千面，我要你用最狠毒最残忍的方式杀了他，千刀万剐以消我心头之恨！”
“是。”
但我注意到主人说的是总有一天，心里清楚，这个人，彼时还是我和主人都动不了的人。
傅清词，便是当朝太傅，都说其人温润如玉，礼贤下士，颇有贤名。
先皇昔年让他和主人一齐辅政，恐怕也是起了要他们二人互相牵制的心念。
只是此人既然能牵制主人至此，那想必也是……颇有手段。
和这种人玩什么心机，也不过班门弄斧。
我只能如实应道，“是。”
“无人识得你真面目，我已在裕王府上随便找了具尸体，指认那便是千面公子……”
我抬头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只是一笑，“千面，从此以后，你便认我为主，如何？”
不过是从一个人的狗，变成另一个人的狗，狗还是狗，没什么大不了。
我却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些上位之人，皇族贵胄，总是喜欢问我如何，其实我有得选么？
但我面上不动声色，毕恭毕敬道，“是，主人。”
傅清词又顺势问道，“既然我已是你的主人，那么你可否让我一窥你的真面目？”
我抿了抿唇，只是犹疑着不知他会不会信，“我没有脸，主人。”
那之后，我便奉命常侍在傅清词左右。
朝夕相对下来，很快，便觉出他与司羽的不同……
比如他不会叫我扮作天香楼的女子供他调笑，也不会让我以易容之术去暗杀其他人。
他只让我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寸步不离。
眼下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诡谲莫测，裕王一死，自然不可株连九族，却株连了一干党羽。今上的圣旨一条一条颁布下来，皆是铁血手腕，毫不容情。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