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牧不悦地道:“他方才站着呢,还摇摇摆摆地走,哪里只会爬了?沈言,你怎么推来推去,倒似你这儿子见不得人似的!”
沈言脸色顿时一黑。
罗牧没得说错,他这儿子,还真有些见不得人,去年他外放,也与此有关。
那会子新皇登基不久,沈言虽然还只是个小小户部给事,但才名在外,又是容王爷的表哥,众人都料他必受重用,故此当时颇是风光了一阵子,很有几人来攀附。
谁知这时却有个女子抱了孩子闹上门来,说他始乱终弃,险些儿就闹上了衙门。
这女子生的好相貌,却是个粗野村姑,不知何时与沈言结下孽缘,竟有了孩子。
沈家世代宅书屋,沈言当日不过一时风流,哪里肯让这样女子入门?自是上窜下跳地不肯认账。
最后闹了个滴血验亲,却是丝毫不差。木已成舟,沈言也只得狼狈收下,纳了女子做妾。
女子泼辣,闹得漫天风雨,京城里人人看足笑话。羞得沈言三日不敢出门。
甫一出门,便直奔新建的容王府,垂泪求柳墨设法,让自己外调,避避羞。
柳墨将他从头到脚笑话了个够,倒也仗义,没几日便将他外放到了泉州做知府。
泉州还是沈言自个选的。当年他游历之时曾路过泉州,觉得其地风景好,人好,甚好!
那女子却也福薄,好容易入了沈家的门,不出半年,竟生病死了。
柳墨听说此事,想着既已没了那惹人笑话的女子,又见沈言信中颇有思恋京城之意,便又设法将他调了回来。
既有这等前因……
柳墨等人看着罗牧都无语。
这里几个人都聪明,知道沈言这意思便是不欲人见,不该再纠缠,罗牧却例外,是个二的,还二得这般固执!
沈言脸上挂不住,道:“你个龟儿子才见不得人呢!瞧便瞧,瞧过便罢,不许纠缠!”
悻悻带了众人去花园,果然里头一个奶娃子正摇摇摆摆地走,边上一群丫鬟妇人正小心看着,不时叫着:“这边,这边……哎呀倒了……再来,小心……”
那孩子已经走得颇为稳定,见了这边众人,咯咯笑,蹒跚走来,张了手含糊地叫:“滴,滴,抱……”
柳墨抱了孩子,仔细端详孩子白胖的脸蛋,赞道:“生得倒漂亮,比你强多了!”
众人道:“是随的那女子罢?那女子的模样当真极好,给沈言是生生糟蹋了!”那妇人除柳墨见过一面之外,众人都不曾见过,不过听人言传过几句罢了,这是故意笑话他了。
沈言瞪众人一眼,抱过儿子,交到边上妇人手里,道:“瞧过了,走罢!”
一群人往回走,宋之骞赞道:“这才……刚周岁罢?会说话了,真聪明!”
沈言得意洋洋,道:“随我!我当年可是九个月会走,十个月会叫爹娘!”
柳墨呸了一声:“沈言,你虽是我表哥,生得比我早,难道你小时候的事,我便一毫不知?”
沈言翻起白眼。
闹哄哄弄了半夜,大家一哄而散。
柳墨回到府里,照旧又去折腾楚铮,弄得楚铮苦不堪言。
岁月照样似水流淌,并不因哪一个的欢欣或苦痛而快上一分、慢上半毫。
千里之外,却终于传来了消息。
仍是在御花园里,柳墨慢悠悠道:“楚家那边,有了些动静!”
皇帝眼睛一亮,道:“查出什么来了?”
柳墨道:“是山南陆家。放心,人马不多,出不了大乱子。”
皇帝垮了脸,道:“那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山南陆家本来就是景瑜的人,朕愁的,是暗处的那些人马,和那个孩子!”
因事出仓促,去年太子逼宫之时不及调动京外人马,因此陆家上下并未获罪,只是在四皇子登基之后,被设法贬责了一番。若是这些人肯安分守己,君臣两人本是打算就此作罢的,可惜陆家看来并不作如是想。
柳墨苦笑:“这不是都还没消息嘛!”一年时间,足够君臣二人命人将大晟上上下下的婴儿都排查个遍,竟还是一无所获,带走孩子的那人也算厉害了,连暗处的那么多人马,竟也是全无线索。
柳墨顿了顿,道:“其实臣倒有个想法。”
皇帝道:“有屁便放了!”
柳墨瞪眼:“我这屁香着呢!楚铮还在咱们手里,一个陆家又翻不起太大风浪,我估摸着楚家没那么笨,不会真伙同陆家起兵。不过陆家是跑不了的,咱们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来个釜底抽薪!”
皇帝眉毛一挑。
柳墨道:“孩子不在陆家那边,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但天下人不知道啊!咱们发兵把陆家剿了,然后就说找到了那孩子,带回来当众处死,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皇帝眨巴眼睛:“了结了?”
柳墨道:“没了那孩子,民心就定了,再有内乱,也不过就是个打,翻不了天!”
“那终究是个假的!”皇帝伸了龙爪,恶狠狠一把揪住柳墨的耳朵道:“等过段时间,真起兵了,真的出来了,真的假不了,一穿帮,好看么?本来就已经号称真龙出世了,万一再编上一段死里逃生的戏码,弄成个天命所归,哼,那就好看了!这样的事儿,前朝还少了?你这主意,还能再馊点么?”
柳墨呀呀地惨叫,道:“你想听明白就赶紧放了!”
皇帝迟迟疑疑地放了,道:“有屁便放爽快了!”
柳墨揉着耳朵,痛心疾首,道:“民心思定,你为人之君的,不懂么?到时候那孩子是真是假,都是一面之词,而模棱两可的事,自来都是谁有力,谁说了算!若是对方势大,什么真龙出世、天命所归的说不定还真有人信,但那情况可能么?大局已定哪,对方再折腾,兵力也比不过咱们!何况你这皇帝原本就是先皇御定的,名正言顺!唯一勉强能跟你争位的,就是那个孩子,只要天下人都当那孩子死了,天下不就太平了?”
当年的二子争权之事,是一早就开始了的。
太子立于幼时,多年来谨言慎行,不曾犯得大错,且皇后健在,按说这里面没其他皇子什么事儿。然而人皆有自私贪念,先帝并非不喜皇后,心底却更钟爱四皇子之母阮贵妃,这两个儿子,相较起来,他也更喜活泼俊秀,平日嬉笑怒骂、行事却雷厉风行的四皇子,而不是恭谨沉稳却略显木讷的太子景瑜。
便因先帝偏宠之故,四皇子虽无储君之名,其实却还颇占上风。只是四年前因柳墨而起的一桩祸事,令先帝对四皇子大失所望,换储之念随之淡去,随后四皇子不得不韬光养晦,用了三年时间,才又渐渐挽回君心,终于令先帝又生换储之念。
那时先帝染病已久,沉疴难起,一旦确定储君归属,多半便无更改可能,一时两派剑拔弩张。然而恰在此时,太子妃临盆。就在皇太孙出生前夕,京城之东紫气隐隐,其上隐约可见神龙踏云而来,云气散尽之时,皇太孙呱呱坠地。先帝命术士卜卦,术士谓皇太孙应天命而生,当为真命天子,一时朝野震动。
既然皇太孙是真命天子,太子理所应当也是,到此境地,先帝再是偏爱四皇子,也不得不收起换储之念。他知二子争位多年,恩怨已深,为保四皇子性命,权衡多时,竟命他匆忙出使红番,意在和亲,欲让他入赘红番,就此留下,好歹保住性命。
却不料他一番苦心,四皇子却在半途遇刺,性命垂危,不得不被送回京中。消息传回当日,阮贵妃在先帝面前跪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先帝心痛加上震怒,心意顿改,当即命人收押楚家满门,跟着派人传太子入宫问话,意在软禁,终于逼反了太子。
那是去年初的事,春天尚未过完,先帝驾鹤西归,四皇子登基为帝,次日便封了柳墨为容王。
皇帝沉吟道:“倒也有些道理!”
柳墨道:“其实又何必再查?那些人倘是聪明的,知道横竖已经成不了事,这事,便就此了结了。只要他们肯收手,咱们也不必再追究,那孩子,当不了皇帝,至少是保得了性命,天下也能多些安宁。”
皇帝道:“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想!”
柳墨又道:“尽力试试,当真不成,那也无法可想。”
皇帝闭目默想片刻,张了眼,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事情定下来是夏初,到秋末的时候,山南陆家已经全军覆没。按照原定计划,弄了个婴儿当众绞死,小小的婴尸在城头高高挂了十日。
随后果然民间渐渐平静,提及前朝诸事之人越来越少。
至于这平静是真正的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之前的短暂平静,却是谁也无法预料了!
婴尸收下的当日,柳墨回府,照例又去楚铮居处。
楚铮是正式入了门的,柳墨给拨了独立的小院,特意挑的顶好的,里面伺候的人不少,个个伶俐勤快,模样还周正,摆设器具也比别处的好,就差没在楚铮脸上写“老子最受宠”了!
柳墨进来时,楚铮正在院子里舞剑,剑术精妙,招招狠辣凌厉,全是杀着。其时夕阳将斜未斜,余辉照在他挥舞着的长剑上,光芒点点,甚是耀人眼目。
柳墨在旁边看了许久,鼓掌赞道:“好,真好看!这花拳绣腿耍得好!”
花拳绣腿?楚铮眼神蓦然一暗,身体一转,几步跨至,一剑照着柳墨面门刺了过来。
这一剑狠辣无匹,可是柳墨只提了手里扇子,往剑身上一敲,楚铮便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跤跌倒,长剑呛啷一声落地。
柳墨叹口气,扶了他起来,拿袖子给他拭汗,脸上怜惜无限,道:“说你是花拳绣腿,你还不信!”
楚铮脸色苍白,挣扎着推开他,转身便走。
服过散元丹,不但内力全失,而且此生再不能修习,但楚铮怎甘心就此成为废人?枪重难使,这一年来他便一直在不见人处苦练剑术,试图以招式补内力之不足。
只是楚家枪法冠绝天下,剑法却不过精妙而已,难称绝顶,况且没有内力,使出来的剑招力道固然不足,连速度也自然而然大打折扣,便是招式再精妙,又有多大用处?若是遇上庸手,还可对付一二,但对手若是如柳墨这般武功不弱之人,那便非输不可!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却仍是不肯死心,然而今日,终于是不得不死心了。
柳墨跟在他后面,进了房,自背后抱住他,脸上带着笑,道:“别练了罢?你消停,我也消停!”
山南陆家,麾下人马共计一万五千人,战死者三千,其余皆为俘虏,乱定之日,一个不留,全部就地坑杀!
若陆家肯消停,天下少去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
楚铮挣开他。
柳墨一把又拽住,手上使了力,铁箍一般,几乎要把楚铮的手臂捏碎。“以后不许再练!”
楚铮回身,一拳揍过来。柳墨一把捏住他拳头,往后一推,楚铮退了几步,砰的一声摔倒在床上。柳墨压上去,脸上笑意不减,探手摸到楚铮胯下揉搓,柔声道:“来,乖乖的,说一声以后不练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