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去都是战火曾经肆虐之地,仗打得快,伤亡相对也就不至太过惨重,放眼看去,倒没有血流成河,积骨如山的景象,但也免不了有许多断壁残垣,流离失所的百姓随处可见。
柳墨撩开车帘,一路无声地看过去,许久才放下帘子,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楚铮默然坐着,一眼也不曾看向窗外。
不过百多里路程,拉车的又是千里马,天未亮起程,天黑之时便到了枫城。
马车在城外十里之处停下,柳墨道:“咱们怎么进去?”
楚铮道:“我飞进去,至于你,你躲在此处,不许乱动。这虽只是个临时的朝廷,守卫倒还算森严,城池内外巡逻不断,再往前走,未必不会给人发现。”
柳墨道:“你一个人进去?”
楚铮淡淡点头,展开轻功,眨眼间在夜色中失去了身影。
守卫虽严,对他却全无用处,他轻轻易易地掠入城中,一路飞檐走壁,没多久便到了城中央的将军府。
这将军府便是临时的皇宫了,里头戒备又森严一些,楚铮却只趴在墙头略看了看,便瞅准方向直掠进去,底下巡逻不断,可是没一个能发现他丝毫踪迹。眨眼间奔至皇太孙的厢房,楚铮轻飘飘跃上屋檐,揭了瓦片往下看去。
里头黑漆漆一片,里面的人早已睡下多时了,楚铮利索地起开几张瓦片,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口,这才一跃而下,就着洞口漏进来的那一点黯淡月光摸到床前,见床上躺着一名女子并一名小儿,那女子他先前并未见过,但想必是受沈言安排照顾皇太孙的,当下也不放在心上,抬手点了两人睡穴免得惊醒,抱过那名小儿,目光四下一看,又扯过边上一条小小的锦被。
他丝毫不知景昀关押之处,要找也无从找起,但只需抓了皇太孙在手,拿来交换一个景昀,绰绰有余。但这事他自是不便出面,须得交给柳墨去做。
他抱着孩子,低头要将孩子裹入锦被,免得出去时孩子受了风要着凉。这一低头却大吃一惊,这孩子也是两岁左右,同样雪白娇美,却绝然不是皇太孙!
他呆了好一阵,不敢置信,走到洞口下方,借着月色仔细打量,果然不是!
他愣怔许久,暗道这分明便是皇太孙的厢房,如何睡着的却不是皇太孙?莫非皇太孙在沈言房中?
沈言厢房离此不远,他放回孩子,纵身仍从那洞口出来,直奔过去,同样在屋檐上揭了瓦片看去,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他站起身来,眉头紧锁,展开轻功,片刻便在府中四处转了一圈,却再未见有何异常之处。若说是为了皇太孙的安危着想,暗中换了住处,但一则外人原本便难以知晓皇太孙的住处所在,此举无甚必要,二则此时府中除了那间厢房四周之外,便再无防守格外严密之处,这便又说不通了。
他返身又回到皇太孙厢房的屋檐上,忽地一声又跃入房中,扯过被子将床上女子和小儿都裹入其中,提着跃了出来,跟着便直往外面掠去。
到了方才和柳墨分手之处。柳墨正等得焦急不已,见了他手里提着的被卷,欢喜道:“得手了?”
楚铮放下被卷解开,道:“我本欲劫了皇太孙来换景昀,却找不到皇太孙,连沈言也不在。方才这女子便和这孩子睡在皇太孙房里,你问问她,究竟是怎生回事?”说着抬手撕下一片袖子遮了脸,这才解了那女子穴道。
柳墨皱眉道:“有这等事?”
那女子悠悠醒来,见了两人,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
柳墨直接问道:“你是何人,这孩子又是谁,你们因何在皇太孙房中?真正的皇太孙何在?”
那女子更是吃惊,道:“你们要找皇太孙……皇上做什么?”转头见到熟睡的孩子,叫道:“你们把……把他怎么了?”
柳墨道:“我们如今还没把他怎么的,但你若是不说,我们对你和他都不会客气!”
那女子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墨抽出一把匕首,比在那女子脸上,笑道:“我这人有时候很有耐心,可有时候性子又急得很,我问一次,你答一次不知道,我便在你脸上划一刀,你瞧如何?”
那女子吓得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柳墨道:“皇太孙在哪里,沈言在哪里?”
那女子怔了一怔,突然沉默下来,紧紧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柳墨顿了顿,一刀划下。
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那女子霎时泪流满面,满脸都是痛苦绝望之色,却仍是死死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说。
柳墨大为皱眉,他向来没有什么妇人之仁,这逼供的法子最是恶毒不过,出手向不落空。要知女子最爱惜便是自己容貌,何况眼前这女子十分地年轻美貌,更是如此。
他想到这女子的美貌,突然怔了一怔,月色下看不清晰,便晃亮火折子,仔细往她脸上看去。看得好一阵,哼了一声,道:“玉枝儿,果然是你!”
这女子,竟然便是当日抱着孩子闹上沈府的那女子,沈言的侍妾,据说在泉州病死了的那位!当年他曾见过一次的。
玉枝儿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柳墨此时才认出她,她却是方才第一眼便认出了柳墨,早知此番无幸。
柳墨目光转向孩子,拨开被子来来回回仔细看了一阵,叹口气,道:“玉枝儿,我那日知道沈言将皇太孙冒充自己的儿子养在府中,原本只道当年你闹上沈府,统统不过一场戏,想不到原来你们当真有个儿子,一半儿像你,一半儿像他,真好!”
玉枝儿猛地睁开眼睛,尖声叫道:“我玉枝儿要杀要刮都只由你,孩子无辜,你放了他!”
柳墨冷笑:“他既是你们的儿子,又岂能无辜?”
玉枝儿说不出话来,瞪着柳墨的目光怨毒之极。
柳墨却又叹道:“玉枝儿,沈言待你,当真不好!当年为了别人的儿子抛下你们母子,如今带着别人的儿子走了,却要自己的儿子冒充皇太孙,陷你们母子于险境,玉枝儿,你心里当真不恨么?”
玉枝儿怒道:“他又不是故意要害我!他是信我才叫我做这件事,他,他又不知你会来此……”
说到后来,声音渐弱。此事机密,绝不能轻易为人所知,沈言确是信她才会将此事交托于她,然而半点不曾将她母子放在心上,却也是事实。
她与沈言并非露水姻缘,而是暗中追随他多年,对他死心塌地,这些年来为他出力不少,可沈言对她却绝无半分情意,甚至就连这个儿子,也是因为当年他心上人的妻子有了身孕,他心中嫉恨,却又无能为力,某次借酒浇愁,大醉之后同她春风一度才有的。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然而后来沈言利用她母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皇太孙留在了身边,过后却立刻将她母子远远送走,漫说夫妻之情,便是父子亲情也不见半分。她虽然反抗不得,心中又岂能当真毫无怨尤?
楚铮缓缓道:“果然是沈言带着皇太孙走了么?”
玉枝儿倏然住口,瞪着两人,目中满是怨恨懊恼之意。沈言待她的心意究竟,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事,听到柳墨的话语,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反驳,却忘了这一反驳,等于是坐实了沈言带皇太孙离去一事。
楚铮道:“他们去了何处,去做什么?”
玉枝儿目光在孩子身上停留良久,满脸都是痛苦挣扎之色,末了却还是道:“我不知道!”
柳墨抱起孩子,柔声道:“玉姑娘,沈言待你究竟如何,你心里其实明明白白。我知道你爱沈言之心,远胜过你爱这个孩子,但这一生一世,你都不会有机会做沈言真正的妻子,只有这个孩子,”他将孩子转过来,让他甜甜熟睡的面容对着玉枝儿,道:“你有机会做他一辈子的母亲!”
玉枝儿脸上泪水和鲜血都不断地流出来,月色下原本美艳的脸庞显得凄厉恐怖异常,她怔怔看了许久,终于道:“他们去了五洲,去做什么,沈言并不曾告诉我。”
柳墨道:“他们是何时走的?”
玉枝儿道:“大军出发的次日。”
次日么?楚、柳二人相对默然,片刻,楚铮才道:“那便是徐世铎迎红番大军入关之前的四日,枫城到五洲,快马加鞭,恰是四日路程。”
柳墨点头,低头想了片刻,又问玉枝儿:“你可知景昀何在?”
玉枝儿摇头。
柳墨抬手解了她穴道,道:“你走吧,带着孩子走得越远越好,沈言已经非死不可,但……他毕竟是我表哥,若能为沈家留个后,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玉枝儿不声不响地爬起来,抱着孩子往枫城相反的反向走了。
直到她走远,柳墨才道:“楚铮,你可知为了让徐世铎守住国门,我许了他什么?”
楚铮道:“什么?”
柳墨一字字道:“我许了他,世代为王,再赐他免死金牌!”
楚铮的脸色渐渐变了。
“你说,沈言究竟给了他什么样的好处,才叫他连这样的条件都不看在眼里?”柳墨望着他,眼神幽深如夜。“你想到了,对不对?”
楚铮只觉手脚冰冷。不错,他想到了,沈言去五洲,也许不是为了让红番出兵,至少不是只为了红番,也许最主要的,是为了徐世铎。
究竟什么样的好处,才能让徐世铎连世代为王加上免死金牌这样的条件都放弃?究竟什么样的好处,还需要带上皇太孙同行?
片刻,他才涩声道:“那也只是猜测罢了。按说他为了替皇太孙夺回天下煞费苦心,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柳墨摇头道:“他何曾真正在意过这天下来?他煞费苦心,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亡我大晟!他要的,他要的……”
楚铮追问道:“他要的是什么?”
若不是这天下,那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柳墨怔怔地道:“我一时还想不明白。”
他似乎模糊地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可置信,不能相信,那曾经淡雅如水的表哥沈言,会这样疯狂,这样偏执。
他胡乱扯开车架,将两匹马都拽出来,道:“不坐马车了,骑马,全速赶到秦川!”
最近的消息,因大晟主力尽在北线之故,红番大军和徐世铎的人马推进略缓,但也攻下了三城,如今正在秦川。
楚铮道:“那边如今有什么,让你这样着急?”
柳墨道:“我不瞒你,皇上到那边去了!我和他分头行事,我解决你这边,他去解决徐世铎,我们本已排好计策,但如今,如今……”他飞身上马,道:“我尚未病愈,原本骑不得马,你我同骑一马,你扶着我一些,可否?”
他得知楚铮未死之后,便息了求死之念,愿意好生养病,但毕竟时间仓促,虽然皇帝已经拼命让人给他调治进补,又能治得几分?
楚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一手揽住缰绳,一手抱住了他如今瘦骨嶙嶙的身体。
昼夜飞驰,赶到秦川城外是三日之后。
到了没片刻,有人赶来,微微低头行礼,悄声道:“王爷安好!”
柳墨急急问道:“怎样?”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