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楼听雨待君归》分卷阅读12

    这是一门选修课,但凡是上这节课的小学子们,人手备了一把木琴。虽不甚大,于他们而言足矣。

    “练好古琴,静心,放松,递进,学会休息是不够的,还需要坚持每日练习,熟悉乐曲。先分后合,注意节拍和呼吸。知道自己的不足,多加模仿。”

    楼七烨在前面落指,压弦,一弹一起,讲得很仔细。下面的学子们个个模仿照做,慢慢推敲,不懂就问。

    柳铭宇在房顶逗弄着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白鸟,懒洋洋地躺在屋瓦上,听着下面的琴声,讲课声,惬意有余。

    前几日李安有飞鸽传书给他,说宫里一切安好,暂无大事。但太后娘娘还是很想他,盼他早日回宫。

    柳铭宇心下计算着自己出宫的时日。

    “柳兄?”

    院子里有人叫自己,柳铭宇起身朝下看了看。

    楼七烨坐在院子里的正中心。

    “上面风景可好?”

    “呵,自然是比下面清爽自在。”柳铭宇说着一个飞身,跳了下来。走了过去。

    刚才被他逗弄的那只白鸟,跟着他飞到院子里,却是落在了楼七烨手上。

    “这鸟名唤雪阿(e),常与白兰作伴,生于山间静谧地带。前几年我路过山阴一带,见它脚跟带伤,便把它带了回来。从此它就留在了这里,而我那窗前的一萸幽兰,便成了它的朋友。”

    “雪阿?据古书记载,这是种灵鸟。于自然里近兰而生,于庙堂前伴雅而居。”

    楼七烨点了下头。

    “适才听楼兄弹琴,虽温润如水,清心寡欲,怎的似平添了丝伤感?”

    楼七烨漠然,无奈地笑了笑。

    “昔日我双腿健全,想的,不过是从仕为官,跻身朝堂,替父亲分担忧劳。如今双腿已断,很多念想,也跟着断了。想到的,不过是修身养性,与琴与书,与茶与花,平淡地过一生。”

    “想不到你年少时还有过从政的想法。”

    楼七烨笑笑,“当时只是想为父分忧罢了。”

    “户部侍郎楼敬之楼大人应该就是令堂了吧?”

    “柳兄何出此言?”

    “那日在韩府,那两个无聊的公子哥刁难你时不巧听到他们称你爹楼大人,想一想在朝为官的姓楼的大人就那么几个,况且你又是麓山书院出身的学子,谈吐不俗,一来二去不难猜。”

    柳铭宇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柳兄熟知朝野,文韬武略,在禁令森严的潇城里来无影去无踪,自如不被约束,非富即贵。昔日听闻,亲王之中行事作风低调的大有人在。不过不管你是谁,”某人语气平淡,“我都没兴趣知道。在我这儿,你除了朋友这一身份,剩下的,就是个夫子罢了。你觉得呢?”

    “呵,当然。我向来喜欢好奇心不重的人。”柳铭宇如是说。

    ☆、过往云烟(二)

    一声破碎,楼敬之把刚刚端起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边的下人吓得忙跪倒在地。

    “老爷息怒!”

    “他回来了吗?”

    “少,少爷还在寻香坊。”

    “这个逆子!来人!马上把他给我带回来!捆也要给我捆回来!”

    “是,是!”腿快的早已经跑出了门外。

    寻香坊那边,尚且一片太平。

    楼七烨不知道他爹知道他今日又来这里已经火冒三丈了,只顾着看着台上的女子身姿摇曳,曼妙轻舞。台下的看客纷纷拍手喝彩,看得如痴如醉。不一会儿的功夫,楼家的家丁三五成群的冲了进来,一时破坏了整间楼里的气氛。

    “崔管家,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楼七烨有点动怒,从贵宾席走了下来。

    崔管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跟在楼敬之身边鞍前马后十余载,作风多少有自家主人的范儿。沉声道:“少爷,老爷差我来带您回去。”

    “我待会儿自然会回去,你们这么多人冲进来,也太没礼数了!”

    “少爷,别难为小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来人,带走!”

    “崔管家!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楼七烨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须臾又交头接耳,却是谁都不敢大声喧哗,任凭楼家的人把那位公子强行带了出去。

    玉烟雪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站在悬舞台上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那位楼公子总是很捧她的场,逢她歌舞必看,也曾多次为她写词作画,羡煞旁人。她虽然也有点倾心那人,但多少明白,官宦人家子弟,哪里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能高攀的。今日瞧这阵势,只怕是日后再难相见了……

    “爹,我……”

    “你给我闭嘴!”楼敬之压不下去心中的怒火,话音未落掌风已起,——啪!

    “我养你十几年,就是为了让你迷恋一介舞姬吗?不务正业,成日里往那种地方跑!”

    楼七烨摸着生疼的脸,面无表情。

    “孩儿知道孩儿说什么,您也不会理解。孩儿也想为爹分忧,多学点政治上的学问。所以孩儿不敢懈怠学业上的事。孩儿很喜欢烟雪,爹,我答应您,只要您让我见烟雪,我保证每天跟您跟管家学着熟悉官场上的业务!”

    “区区一个风尘里的女子,竟让你拿你本就该做的正事来跟我讲条件!真是放肆!来人啊,把他给我带下去!这个月都不准迈出房门半步!否则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下去!”

    楼七烨惶恐,“爹!!”

    崔管家冷漠道:“少爷,请别难为奴才们。”

    “爹!!!”楼敬之没理他,径出门去。

    ……

    天气近来升温,暑热难当。楼七烨出了一身汗,醒了过来。眼下还是深夜。月光透过窗镂潜了进来,贴在了他满是汗水的脸上。男子吐了一口气,这个梦,很不舒服。他望向窗外,那年他十九,他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夜晚,他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家。

    从此,再没回去过。

    雨湘楼。

    “烟雪啊,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站在这里,风吹着了可怎么办?要不是我刚想起夜在过道里看到你,还不知道你这么晚还不睡!”吴娘打着哈气,一步一扭地走了过来。

    “妈妈去睡吧。天太热,我睡不着。”女子淡淡开口。

    “想什么呢睡不着,跟妈妈我说说,妈妈替你拿主意。”

    玉烟雪转了转身,有风吹过,游走一丝温热。

    “妈妈可还记得,五年前我刚到这里,见到妈妈你的时候。”

    “哈哈,记得记得。那时候你虽然没有如今这般风姿俏丽,却也早是脱俗美艳。别说是男人,就连我看到你那张脸,都小小兴奋呢。”吴娘说着掩嘴呵呵而笑。

    “我从十三岁起,就在官户人家做舞姬。后来被卖到寻香坊,再后来又辗转,到了这里。”玉烟雪动容,“细想,当初还要多谢妈妈。”

    “谢我什么?烟雪,你,妈妈我是个生意人。亏本的买卖我自然是不会做的。”

    玉烟雪笑笑,“我知道。”

    吴娘转身,朝里面走去,不紧不慢,“这么晚了赶紧去歇着吧,嫌太热就叫下人热几盆水,多泡泡澡。姑娘家要为自己的皮肤着想。”

    女子双手扣在了围栏上,嘴角残留几分哀伤。

    当年的她什么都不懂,听说书人讲那些惊艳四方的名妓们如何如何跟自己的意中人冲破教条束缚厮守终身,听得她迷醉了。以为自己那么做,或许也会跟他,成为别人口中流传的一段佳话。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她那时候还不懂。她不懂自己对那个人,在当时,并没有那么大的痴恋。否则她不会在跟他逃离潇城后,又眷恋着这都城里的繁华。她从不卖笑,更不卖身。但是跳舞,那个舞池,是她万万割舍不下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喜欢跳,尽情地跳,肆意地跳。跟他离开这座城不久,他们就因为生计的问题不得不商量,她发现除了跳舞她什么都不会做。而他就算写字卖画,也只能勉强维持两个人简单的日常。她再也没办法穿上漂亮的衣服,再也没办法接受别人的赞美。她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得粗糙,以前它是多么娇嫩,还有脚,出走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肿痛,因为山路崎岖,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杂石碎草。她有点受不了,可是她不敢说。她怕那个人会生气,或者失望。

    但是再怎么压抑,情绪总有泄露的时候。他们还是争吵了。就在那次争吵中,他为了拉住闹脾气的她,不小心跌落下了山崖。

    她吓坏了,全身都在颤抖。山下的一家农户救了他,她跑到山脚下看到他的身影那瞬间,竟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雨下的好大,却始终覆盖不了她的恐慌与害怕。

    等到楼七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

    他不会忘记,当他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那个人,是那么的美,哪怕眼里满是泪水。

    他也不会忘记,就是从那以后,自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更不会忘记,玉烟雪,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潇城,进了全城最大的一家歌舞坊,也是一座倍受达官贵人青睐的风月场所。

    他近乎绝望。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带你离开了那种地方!”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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