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惊讶得睁大了眼。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瑞歌的声音!
绝对没错,这就是瑞歌的声音!“晴空月皎洁”……这也是她最爱念的一句诗,她心爱的琵琶就叫“晴月”!
瑞歌!就算我知道这不可能,就算我明明知道她已经……我还是愣在了当场,怀着满腔的震惊和激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影子!
她走到了大堂里。昏暗的光线下,她一身惨白,怀中抱着古红色的琵琶,长发披散,被风吹得纷乱,头低着,看不见脸容。
我一时透不过气来。
死死攥紧的手突然一热——戚凤松开了我的腕,握住了我的手。
我偏头。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向前方。我也随之看过去。
只见刺史出声道:“瑞歌!你看他是谁?”
瑞歌——
付英猛然站起来,骈指指向她,“瑞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向刺史发问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砰地一声,琵琶坠地。“哈哈哈!啊哈哈哈!”瑞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霍地抬头,头发如蛛网般张开,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谁……说我死……了……”
刚才琵琶挡住了她的前胸,现在我才看见,她的胸口还有一个大洞,血洞,鲜血把白色的衣服染红了一大块。
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在大堂里。
瑞歌看见付英,突然怪叫一声冲上去,“你!是你!……还我命来!”
付英惊得连连倒退,后背挨上了柱子,“你好大的胆,你……到底什么人?”
瑞歌格格直笑,“你不记得我了?”忽然声音一厉,“还我命来!”尖尖的十指掐住了他的脖子!
呆住的家丁回神,齐齐抽刀护卫主人,刀才举起,忽然中了邪般地手腕一垂,“叮叮当当”,几把刀掉在了地上。
这边付英靠着柱子跌落,头上的玉簪歪斜,花白的头发散落,神情惊恐,“咳,咳……别、别找我,不是我动的手……”
“是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啊……我要挖你的心!”瑞歌疯狂地喊着。
别说付英惊恐,我的头皮也阵阵发麻。
“别……”付英声音再也不复沉稳,惊恐得变了调,“是张祥杀你,不是我!我马上、我马上杀了张祥,给你出气……”
瑞歌带血的脸一笑,猛地收紧了双手:“他要死你也要死!你们还我的命!”付英被掐得已经两眼泛白了,双手挥舞,断断续续地求饶:“放……放过我吧,是、是我一时糊涂……饶命……”
大堂里异常安静,付英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角落。只见瑞歌把手从他的脖子松开,然后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果然是你!”
随着一记耳光,大堂里熄掉的灯盏重新亮起,立刻灯火通明。
堂中的景象一览无余。狼狈的付英,白衣的瑞歌,呆愣的家丁,和默不作声的刺史大人。
不,不止他们。还多了许多人,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群官差和百姓,乌压压地围上来。
瑞歌挥完了耳光,把头发拨过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你看我是谁?”
声音陡然改变,换做了另一个耳熟的声音。是小鸾!
戚凤忽然跨了出去,出现在众人眼前,朝他们朗声道:“大家都看见了,真正的凶手是这老贼!他害死了瑞歌姑娘!”
颓坐在地上的付英一震直起身,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已来不及了。
——百姓产生了巨大骚动,纷纷要上前施以拳脚,被官差拦住。刺史大人对身边喝道:“谢捕头,速去付园,拘拿那个张祥!到时公堂对质!”
等付英被“护送”去了官府,百姓也都退去,我上前对小鸾说:“我差点真的把你当作瑞歌了!”
小鸾笑了笑,“我和她做了十多年姐妹,有时私自出门要瞒着妈妈,就互相遮掩。她的声音我能学得一般无二,同样,我的声音她也能模仿。”她从地上拾起那把失去主人的琵琶,轻轻抚摸。
我还有一点不懂,“为什么他们的刀,都无缘无故掉了地?”难道真是瑞歌显灵?
“是我,”戚凤微微勾起嘴角,“他们的腕部受伤,当然拿不住刀了。你不会真以为有鬼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笑:“我真以为是瑞歌。”
“谢谢你,小鸾姑娘,多亏有你,才抓住了真凶。”我感激地道谢。
小鸾却叹了口气,将琵琶递给我:“韩公子,妹妹的冤情能昭雪,我也放心了。小鸾马上要脱籍从良,这把琵琶是妹妹生前最心爱的,就送给你吧。”说完她行了个礼,伤感地转身离去。
我望着手里的琵琶,仿佛看到了瑞歌调皮的笑容,明快的语调,心中一酸,也大步朝楼下走去。
“你去哪里!”戚凤在后面问道。
第48章 陪伴
瑞歌的墓在城郊的山脚下。寒冬草木凋败,光秃秃的,看起来格外孤单。
碑上都结霜了,摸着手里一片冰凉的水渍。好冷,她是不是也觉得冷呢?
我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她那么年轻。
闭上眼睛就是她明艳的笑容,耳畔脆生生的是她直爽的话语,好像在招呼我一起谈笑。
我欠她太多了。我不敢去想她多次被那老畜生□□的情景,我直想呕吐。
这都是为了我!我跪在墓碑前,眩晕感袭上来,一阵摇摇晃晃。
“韩春!”戚凤扶了我一把。
我定了定神,开始点蜡烛。火光亮起在黑暗的夜里,我把两只大大的蜡烛分别插在墓碑两侧。我娘说,点上了蜡烛,人们在地下就不会冷、不会黑了。
——又黑又冷,瑞歌一个女孩子会害怕的。
北风里夹着点点的雪粒,蜡烛燃了一下子,又灭了。我重新点。
反复好几次,风小了些。明红的火苗跳动。
我跪端正了,闭上眼。“瑞歌,案子破了,害你的人都有了应得的下场,你……你安心吧……”
郊野中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声音。想从前我说一句,她会叽叽喳喳回上四五句,我眼泪又流了。
这里太寂静了,太寂寞了。
对,还有琵琶……我怎么忘了……我卷起袖子,在墓边费力地挖了一个坑,然后把琵琶小心翼翼地埋了下去。
她的琵琶声很美,像天籁一样,一定可以驱散孤独和害怕。
我搓搓冻僵的手,舒了一口气。看看身边,戚凤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天都这么晚了,他也该回去休息。今晚多亏了他和小鸾姑娘,否则不知道还要费多大的周折……之前我和瑞歌都把他想得太坏了。
是善恶本来就不分明,还是我们不会识人?
北风又大起来,蜡烛“噗”地一下又熄灭了,我只好一遍遍地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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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瑞歌墓边结了一座草庐,非常狭窄简单,只够我一个人住。我就白天守在墓边,晚上在庐里过夜。
她无父无母,更没有成婚生子,我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什么,便只能这样守着她。她为我做的,我赔上下辈子也还不了。
草庐刚搭好没多久,桐庄的樊管家来了。先前我只记得他的奸诈,桐庄危急时他的不离不弃却让我对他心生敬佩。“樊先生,有什么事吗?”
“庄主让我给韩公子送被褥来。”他挥挥手,有手下人抬出一套上好的被褥,看上去就很暖和。
我急忙推辞。“多谢了!我自己有被子的,不必麻烦了。”
樊管家依然面带笑容,“如果韩公子不想要,也请先收下。之后是丢弃还是送人,全凭公子。”
啊?哪有这样的说法!我连连摇头:“这说的哪里话?我是真的用不着,你替我谢谢戚凤,好意我心领,被子还是请收回去吧。”
樊管家不温不火地道:“我家庄主的脾气,就是去回禀了,也一定这么说。韩公子就不要老奴这么大年纪,跑两趟了吧。”
我语塞,只能懵懵地看着他放下东西告辞。我叹了口气,抱起被子搁在草庐里。被褥又轻又软,该是富户人家才用得起。戚凤对我是真不错。可我只想尽量粗糙简陋,瑞歌为我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我心里就像扎满了刺,总希望自己多受点苦,心头才不那么难过。每当寒风刺骨雪花覆面冻得瑟瑟发抖,我才能发泄一下心中的痛苦。
如果可以,我愿意死上十次,来换瑞歌活过来。
后头的日子,小鸾和几个青楼的姐妹来拜祭过几次,还带给我一些消息,比如动手行凶的人已经供认,付英被收监、押往京城受审,刺史大人政绩出众受了嘉奖等等。她们每次离去前,都劝我节哀顺变,还要给我介绍姑娘,说是虽然比不上瑞歌,但都品貌不差,肯定会是好妻子。我谢了她们的好意。我不是因为娶不到瑞歌做妻子才绝望,我是悲伤瑞歌的死,我恨我自己的无用。
一转眼快过年了,城里城外往来的人群明显多起来,远远望去颖州城里张灯结彩,大家都忙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越是临近年关,天就越冷,这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白天下了一天鹅毛大雪,晚上停了,山坡大地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夜空晴朗,月光照在雪上,白得凄凉。我眺望远方,颖州城里灯火辉煌,看来大家已经沉浸在新春到来的喜悦中。
《御宅屋》